李知意下意识地想保护这个或许还未成型的孩子。
出于本能的爱,或许还有对生命的渴望。一场大病下来,她只觉得自己和身边人好好活着便是最好的,多的也不再强求了。
而且,这是他们第一个孩子。
其实听郑嬷嬷讲了唐文绪的小时候,李知意就渐渐萌生了一个想法,虽然唐文绪从来没提起过,但是他应当会希望有个孩子吧?所以她在那以后开始转了心态,才渐渐没那么抗拒他频繁的索取。
“先生应该有办法保住我们母子吧”她只是有这样的直觉。
“夫人的病症和腹中胎儿老夫都有办法,不过夫人眼下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是要比寻常孕妇多受一些苦的。”
李知意心头云开雾散,露出久违的放松笑容:“多谢先生”
“先生……不知侯爷在雁西如何了?”
孙先生没想到唐文绪竟没把受伤的事告诉家中,考虑到李知意现在的身体状况怀孕比较凶险,不宜情绪波动太大,孙先生还是替他扯了谎:“侯爷挺好的,夫人不必担心。”
“只是侯爷现在无暇分神,待夫人身体和胎象都稳定下来,再告诉王爷不迟。”
“也好”
喝了几日的苦药,身体恢复了一点,李知意才让阿兰知会了老夫人。
唐文绪不在府上,她又病倒了,最忧心的是老夫人。老夫人知道事情始末后,瞒了阖府上下,直到现在,府上都还以为李知意是体弱染了风寒,有老夫人在,更没人敢说一句闲话。
李知意对老夫人是感激的,老人家一直将她看作自家人。
过了一会儿,阿兰折了回来,她才出了院子不远,正巧遇上来探望的老夫人。
“外边这么冷,祖母怎么还过来了。”李知意刚喝完了药,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脸上终于是有了一点血色。
“原是老奴要过来的,老夫人呀实在放心不下,便一道过来看看夫人。”郑嬷嬷在一旁道。
“好孩子,祖母来看看你,有没有感觉好些?”
“托祖母的福,已经好多了。”老夫人坐在床边,离得近了看到她气色确实好了一些,才放下心来。
“那就好,那就好,那位孙先生对咱们宣武侯府有恩,一定要好好赏赐才好。”老夫人很高兴,声音都扬了几分。
“对了,你方才遣人去棠院,是有什么事?”
李知意看向阿兰,阿兰才开口道:“夫人,奴婢半路遇到的老夫人,还没和老夫人说。”
见老夫人又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李知意嘴边漾出笑意,不自觉地将手抚在小腹上:“祖母,知意没事,只是前几日被孙先生诊出了喜脉。”
老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喃喃着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郑嬷嬷也尚在震惊中,反应还是比老夫人快些:“老夫人,夫人诊出了喜脉!”
老夫人这一阵子都在担忧孙子和病倒的孙媳,哪成想突然孙媳不仅要好了,还诊出了身孕,从忧到喜,这起伏太大,倒教她一时晕头转向的。想起大儿子和儿媳走了这么多年,大房这么多年便只有唐文绪伶仃一个人,如今终于是有了传承,老夫人心里宽慰,眼睛却禁不住一阵酸涩,拉着李知意瘦了一圈的手直说好。
病倒数日的宣武侯夫人渐渐好转,笼罩在宣武侯府上下的阴云也散了一些,但侯夫人有孕的喜讯却没泄露出去,按照大燕人的习俗,孕过叁月才算稳当,方可广告亲友四邻。
李知意这头一胎怀的着实辛苦,她身体还是很弱,怀孕又导致胃口很差,吃不下什么东西,便成了死循环,好歹她逼着自己吃下去一些才好点。又苦又难喝的汤药更逃不过,以至于她看见阿兰端着东西走过来就有想逃离的冲动。有时药还没入口便惹得好一阵干呕,每一回吐到只剩胆汁,李知意趴在床边,觉得自己好像搁浅岸边奄奄一息的鱼,肚子里还有一只小的在兴风作浪。
好歹有颜绮香隔叁差五来作陪,李知意才没觉得那么难熬。
李知意怕她总往这边跑,陆二郎会受了冷落,但颜绮香说陆二郎近日忙得很,但不知在忙些什么,叁天两头不见人。
李知意疑心陆珣也牵涉了那场斗争,只是没有怕让颜绮香担忧,所以没让她知道。
虽然李知意一直卧榻不起,却没断了外界的消息。景昌帝已经许久不召见大臣了,前阵子叁皇子因为赴任北垣一事醉酒大闹德正殿,许多大臣纷纷要面圣,重新商议此事,但是都被德正殿那边以圣上龙体头疾发作不宜见风为由拒了,随后又通过善水台发了谕旨,叁皇子赴任北垣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北垣曾是北方叁大部族领地,直到翮族异军突起,转变了叁大部族之间的势力分配,大体控制了北垣,近几年才归顺了大燕。其中详细的斗争李知意并不了解,但是北垣叁大部族如今剑拔弩张是众所周知的,在北垣形势十分复杂群臣无策的情况下,景昌帝偏偏要将叁皇子派去那里,其用心很难不引人猜测。
有的说皇上是要放弃叁皇子,说不定很快就真正让太子把持朝政了。也有人说,这是皇上对叁皇子最后的考验,叁皇子在之前赴东膏赈灾便做出了不错的成绩,这一回若是将北垣治理好,那么叁皇子便是民心所向,朝野上下没有人不会对他心服口服,即使是太子母家楼家也无法说什么。总之众说纷纭。
然而李知意明白,皇上从始至终属意六皇子云晏,并不是真的要扶叁皇子。交年节那一日,她也清楚地听到叁皇子所言,他是看透了景昌帝的,德正殿一闹,想必也是因为知道景昌帝真正的目的,所以才不愿去北垣吧?
皇上终于要亲自将辛苦维系多年的政局平衡打破了吗?
总归……圣心难测。
阿兰说京城多了巡逻守卫,王叁儿特意来提醒她不要出门,李知意隐隐察觉,院子中的暗卫又多了一些,也不知是唐文绪的意思还是王叁儿的主张。李知意问过王叁儿,他仍旧是那几句话,像个闷葫芦一样,什么也问不出来,她也只得作罢。
雁西,也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传回来了。
枝头的雪开始消融时,京城中忽然就起了流言,说雁西这次的匪乱和邻近的子居国卫国军有关,又说宣武侯已经掌握了证据,就等皇上的虎符,便可调兵遣将,一举解决。
朝臣的奏章越来越多,堆积在德正殿的御案,旧的没来得及积灰,新的又迭上来,然而已经没有人处理,宫外抓耳挠腮揣摩圣心的大臣们并不知道,他们不断上书要见的景昌帝,已经在冰棺里躺了许久。
一个月前,太子已经‘奉命’接管了锦衣卫,宫里的一切依然有序地运转着。
太子很少被景昌帝交办差事,何况是锦衣卫这么重要的机构,他有心要讨好,所以这一个月里很勤恳认真,幻想着父皇能看到他的能力,放心地把江山交到他手里。
就快了吧……
云恒就要去北垣了,北垣那么乱的地方,叫一个人不明不白地死去,实在是一件太容易不过的事了。一个没有任何依仗的皇子,能同自己争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他的造化了,太子阴鸷地想。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母后自从搬去玉销殿,总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有楼家的线人,进出凤栖宫愈发肆无忌惮了,他们在筹谋着什么,有一日被他撞见了,他问母后,但她只说一切很快就结束了,叫他耐心一些。
耐心。耐心。耐心。
这是他听得最多的一句话。
他厌恶这种被安排的感觉。
小时候父皇总教育他,外戚权力不能过大,否则便会动摇社稷根本,若想坐稳皇位,稳固江山,第一要事便是清理皇权面前的障碍。太子深以为然,然而他的势力已在同唐文绪几次斗法中折了一半,没办法,他只能暂时屈从楼氏。
而楼氏的野心越来越大了,这架势是要将他当做手握空权的傀儡。
日后他荣登大宝,便要拿楼氏开刀,便是母后,也无法阻止。太子暗暗下着决心。
叁皇子动身去北垣这一天,太子有些心神不宁,他把锦衣卫的换防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但是直到入夜,也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无法闲下来,四处转悠着,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德正殿。
德正殿灯火依然通明,每一日都要到很晚才熄灭,这是景昌帝批阅奏章时的作息。
父皇龙体不适竟还坚持着批阅奏章的习惯,暗处的太子神色复杂,他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新上任不久的太监总管刘岳守在殿门外,见是太子,谄媚地迎上来:“殿下今日怎么过来了。”
“父皇今日可好些了”
“御医看了几回了,也不见好,眼下是一点风都见不得,”刘岳眼神有些闪烁,但心里揣着别的事的太子并没注意。
“既如此……那便算了,你好生照顾着,父皇若是有什么……”他忽然瞥见一缕浓烟窜上天空,打断了未尽的话。
“那是什么?”
那个方向……是凤栖宫!
太子愣了一愣,刘岳尖锐的嗓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只是一会儿工夫,浓烟又多了几处,凤栖宫嘈杂的人声隐隐约约传过来。
他忙要冲过去,跑了一会儿又折回来,掏出一块令牌交给刘岳:“去锦衣卫那儿调人手,千万给我守住德正殿。”他怕有人使调虎离山计。
凤栖宫的守卫向来很严,到底是谁,竟能在凤栖宫多处纵火。太子脑海中跳出一张脸。
云恒。
他要逼宫么。
呵,垂死挣扎。
凤栖宫一片混乱,喊人的,搬东西的,运水的,灭火的。
“殿下!”母后身边的大宫女跑过来。
太子见她毫发无伤,想来母后也安全,心放下一半:“母后现在何处?”
“皇后娘娘,她,她不肯出来。”
各种各样的声音就像在耳边炸裂,太子禁不住怒吼着道:“你在说什么?母后呢!”
在场的人随着大宫女噗通地跪下去。
宫女瑟瑟发抖:“殿下,娘娘还在玉销殿中。”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太子气急败坏,将那宫女一脚踢翻在地,宫女哇地一声呕出血来,依旧规矩地重新跪好,不敢有丝毫悖逆。
着火的地方靠着玉销殿,那是一处杂物房,堆放着各种易燃的东西,一着,火势便很猛,根本扑不灭,很快连玉销殿也着了。她要进去找,却没有见到皇后娘娘,她大声喊着,被浓烟呛地直流泪,过了一会儿才见娘娘从密室中走出。
那处密室似乎放了什么珍贵的东西,每回娘娘进去,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出来时神色总很奇怪,说不出来悲喜,只是仿佛丢了魂。而这件事,只有她知道,她从不敢问,但是见娘娘又要往密室跑,终于忍不住拽住她。
“娘娘!快随奴婢出去,里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没有您的凤体重要!”
娘娘却不听她的,叫她滚出去,甚至以性命相要挟。
她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皇后娘娘大抵是疯了……一个宫人跑过来,太子认出来他是楼家的人,这阵子频繁替楼家带话,见到母后的次数比他还多。
“殿下息怒,眼下先将皇后娘娘救出来要紧!”
太子狠狠剜了他一眼,丢下乌泱泱跪着的一群便往玉销殿去。一面走,一面喃喃道:“母后怎么回事!成日待在玉销殿便罢了……命都不要,真是…疯了么……”
宫人面色微微一变,压低声音,急切地说:“殿下,千万不能让其他人进玉销殿。”
太子忽然停了下了。宫人也停下来。
太子盯着面前垂着头,卑躬屈膝的宫人,冷冷地笑了。
“你们在谋划什么?”
“玉销殿里,放了什么东西?”
否则母后怎么搬进去之后,门都不出,甚至命都要搭上,否则怎么旁人都要瞒着。
“殿下,眼下最要紧的是……”
太子打断他:“你们……将父皇软禁了?”他早该想到的,为何父皇总通过善水台发布谕旨,为何父皇称病之后再不召见大臣。
他早该知道的,不过是不敢相信罢了……
宫人语调幽冷:“殿下只需知道,楼家和娘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闭嘴!”
宫人飞快迈着步子,跟上太子的步伐。
“殿下,若是被他人发现,楼家、皇后、就连殿下自己也难逃一劫。”
“殿下还是莫要意气用事。”
太子心里天人交战。
这一次过后,要么永远失去父皇的信任,放弃名正言顺,同楼家苟合。要么,万劫不复。
他只是一闪念,很快做了决定。
“既要救人,还不快些。”
太子看着熊熊燃烧的玉销殿,火红的光燎得人脸发疼,也燎去了他所有的犹豫。
今日过后,一切都将改变。
贵女调教记第53章:宫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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