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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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啊闪 更新:2022-06-05 14:51 字数:4768
隋无血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方才的异样,他的双手正青筋暴起,两眼死死盯住身下——
戚少商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暴喝,“打!”
脚下柳条随声暴射而出,隋无血也一惊抽鞭,脚下的十数点白光骤然熄灭,那嗡嗡声却猛然变得凄厉无比。虽不知这种飞虫是不是也像那碧绿的甲虫一样,遇血肉即蚀成白骨。但观其妖异之处只怕更胜,沾上一星半点,都是绝大麻烦。
绿柳蓬蓬勃勃开得正盛,戚少商轻轻折下一枝,随手一挥。只一转眼,劲急的风声忽然止息。月光底下,这人拈柳而立,旧白的衣衫上忽然漾起一圈凌厉的光芒。
隋无血终于警觉,“它们怕这株怪柳。”
戚少商却淡淡道,“出来吧!”
他对着白茫茫的雾气,惆怅般地低吟,“你不是一直想引我到这里来么?”
夜更黑沉。
如同乌云遮目,连枝叶间微薄的月光也消失了,盈满整个庭院的薄雾没有了光,就仿佛沦入了比夜更深的黑暗里。
奇怪的是,两个人都看见了对面屋檐上的青衣人。
白色的雾气好像畏惧般地在他脚下聚集。他长身玉立,只露出半个尖刻的下巴,苍白得仿佛从未见过阳光。半截鸾鸟面具用浓彩描绘出强烈的色泽,有种刺目的柔美。
他飘飘晃晃地站在屋脊上黑暗里,阴冷得像从万年寒冰中化出的精魄,然而面具下如同暗夜般幽深的眼眸中,却闪动着火一般的光芒。
幽暗叵测的火。
“大当家……”
那声音一响起,戚少商觉得心里像有什么被那簇火苗轻轻地舔了一下,空落落地再没有降落的地方。
从几天前,他就知道他的存在,只不过他一直隐藏在黑暗里。然而现在,他已经从暗夜里走了出来,是不是,已将面前的两个人视为死人了?
“大当家,你不认得我了?”
冰冷的声音似有一股魔力,戚少商突然就觉得很累,前程往事历历在目,全化作蚊蝇般的在他耳畔低吟……
别争了……
他一生都没有这样疲倦过,徘徊的振翅声在低绵地呜咽。
幽暗中响起一声大吼:“别看他的眼睛!”一尾长鞭挟着雷霆之威而来,就像神话中的分水刺,将白雾分出一条路,被绞碎的柳叶激舞如浪。
戚少商突然拔剑。
寒光乍现,鞭柄在剑脊上一碰,鞭影破空时的呼啸顿时化作寸寸碎裂之声。这一鞭来势如此之猛,颓败又如此之快,实在是令人咋舌。而戚少商竟会向隋无血出手,这更是让人难以相信的事情。
鞭影再展,然而剑光却似长了眼睛,沿着一个妖异的弧线,如猎鹰抓住了毒蛇的七寸,射向隋无血的背心。
隋无血一跌软倒,戚少商凌空飞渡,那青衣人轻笑一声,袖袍卷出。一股淡淡的香气扬溢,聚集在他脚下的白雾顿时闪开了一条缝。
戚少商穿掠而过。
“你不用害怕,”青衣人淡淡道,眼中光华流转,“这种飞虫高不能过三丈,你在这里很安全。”
“是,我很安全。”戚少商似乎已离不开他的眼睛,好像那里面汇聚着天风海雨的过往,八荒六合的不甘。
青衣人笑了,“让大当家能站在这里,我花了很多功夫,所以,也万请不要辜负才好。”
他满意地看着戚少商的眼神慢慢空茫下去。“你都记起来了吧……”嘴唇明明掩在面具之下,那轻绵的声音却像自黑暗中充盈而来,使原本清朗的嗓音有一丝吊诡。
“记得什么?”戚少商问,他冷静的声音与他迷惘的眼神很不相衬。青衣人斜头看着他,眼睛中猛然有股暗色的光华爆开。
“月玲珑,它在哪里?”
月玲珑……
戚少商沉吟着,慢慢抬头。他能感觉到,在他抬头的瞬间,一痕森冽的指风已经搂住了他的脖颈,就像寒冬长夜猎风中,高悬的一弯冷月,忽然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戚少商笑了一笑。
“你没有入障!”青衣人的声音由于生硬而冰冷。
戚少商眯目,“你们的轻功都很高妙,我怕你溜掉!”他的眼底还是一片迷惘的神色,嘴里却道,“论起装痴作伪,鱼池子里连顾惜朝也曾被我瞒过,何况你我并不相熟。”
嘴里说着话,眼角轻轻,扫在青衣人的右手上。
青衣人身子一震,退了一步。那股指风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戚少商活动了一下脖子,叹息,“你们知道我身上随身长带着云赤华的引香,从那夜乱葬岗起,就连续三次以幻阵相诱。”他抬剑一震,剑柄处就落下一尘细细的粉末,“好厉害的手段,那两柄弯剑上都抹有幻粉,然而并不浓烈,我一直没觉察出来,你让两个属下送死,全是为了今夜亲自出手,用搜神术将我神智完全控制。”他眨了眨眼,眼底一片清明,“西域秘宗以幻术名动天下,近日亲身一试,实在名下无虚。”
青衣人厉声道,“九现神龙也实在名下无虚。”
他的声音仍是那样清晰有力,戚少商的眼神却又跳了跳,道,“你的腹语把他的声音学有十分像,可惜,在下不为你幻术所迷,只因在下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他猛然提高声量,“你不是顾惜朝,哪怕你们一样的装束,一样的举止,一样的声音,哪怕你面具下的容貌也跟他一模一样,你也绝不会是顾惜朝。”
青衣人冷笑着。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脚下是数以千计低翔的毒虫,戚少商站的位置已经封住了他的去路,而来路……他当然不会以为隋无血真的被戚少商点倒。
戚少商凝视着他,“你是谁?为什么要杀害神威镖局里的人?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引我来这里?”
“你真想问这个?”那人突然笑了,“我以为,你会想问,既然是我用幻术引出你的梦,那梦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戚少商晒笑,踏进了一步,平平淡淡如同月夜散步。
青衣人身上有点僵,哑然道,“好定力。”他的手扶上了自己的面具。那是鸟,也是神祇,没有表情,但深不可测。
“你会知道我是谁。”他掀起了一半面具,戚少商目光不由一凝,下一刻一股碧油的火焰从那面具下直喷出来!
戚少商万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惊骇之下侧身相避,一抹青影流云般滑过,锵,逆水寒凌空之利,也不过削下一截灰青的腰带。
那人长发飞舞,足不染尘,袖中香气挥出,在虫雾中又剖开一条缝隙,眼看就要跃入姑苏的层层屋脊中,凌空里伸出鞭梢一卷,青衣人身形一侧,滑到屋脊一侧,突然从腰间解下一只笛子,作势欲吹。戚少商轻声喝道,“足下可还要月玲珑。”
青衣人霍然回身。
脚下虫流如云层暗涌,戚少商长袍洒然,正立于他方才立身的飞檐之上。
像寻常江南宅院一样,这翘角飞檐上也雕有一组灵猴抱桃的石雕,只是不知雷击还是风雨,或者是一柄雪亮的小斧头,已将灵猴的脑袋齐肩削去。
戚少商的眼睛在暗夜中炯然生光。
“你费尽心机,不惜牺牲两个手下在我身上种下诱引,只是为了让我相信你是顾惜朝。”戚少商啧了一声,“是不是只有顾惜朝才能找到你要的东西?”
青衣人哼了一声,“我们可以合作。”声音已转低沉。
“我要的东西,你给不起。”戚少商微笑,“你运气很不好,我跟你打赌,你要的东西,其实早在你眼前。”
青衣人一怔,戚少商的脚尖已踢在石雕上。
灵猴崩裂,怀里抱的拳大石头崩到空中,突然层层碎开,紫光一闪。
腥烈的风猛然刮来。戚少商振剑,锋刃忽地上撩,随着这一剑,他人亦扑出。逆水寒的薄刃仿佛触到了什么,发出似弦崩断的声音。
叩的一声轻响,青衣人怆然后退,一抹血光在他胸前乍现,戚少商的肩上却多了一个洞。
“断云丝,锁喉指!”戚少商浩然长叹,一个紫缎包裹的巴掌大的东西稳稳落入他掌中。面具后的眼睛射出怨毒的光芒,此时两人身形再易,他又被封在了死地。
一退一进,居然尽数落入对方算中。他瞪着戚少商的眼睛已像是在燃烧。
戚少商又笑了起来,“你不用不服气,虽然你会一点神哭小斧的皮毛,心计也算厉害,但是比真正的顾惜朝来,还差了那么一点。可只差这一点点,你就杀不了我。”他在笑,声音却有些落寞,也有些伤感,还有些无可奈何的遗憾。
杀气在空中纠结,盘绕。
隋无血的长鞭在空气中发出哧哧声响,他轻功不及戚少商,无法冲破虫阵跃过来助阵,只能锁紧那人的退路。
锵,戚少商再次与青衣人错身而过,剑意激烈昂扬,青衣人已被逼在三丈开外。突然眼前一花,几片紫色扬入风中,原来外层包裹的紫布早已腐坏,如今劲气一激,竟破絮一样散开。
左掌上一阵温润,戚少商一愕抬手,掌中居然真是块弯月形的东西,似玉非玉,上面密密麻麻,不知钻着几千个比针眼还小的孔眼。
横剑于胸,他举起那东西,眯眼去看。
青衣人猛然尖叫,“放下!”
浓雾封碎的庭院中也传来一声惊呼。
仿佛感应,半隐的月亮从云层中出现,一阵冷风穿掠而过。
猛然间一种尖刻的声响充斥天地,戚少商睁大双眼,脑中一沉,尽是一片金鼓锐鸣。
如果说之前在坟岗那只黄狗身上听到的是地狱饿鬼的惨叫,那么此刻响耳边的是就是世间所有恶魔都在齐声尖啸。
天和地都在震颤,日月即将不存。戚少商知道这一切或者只是自己的幻象,然而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握不住掌中那微微颤动的月玲珑。
这是天下间最可怕的声音,尖锐地刮过心底,树下所有的古怪的飞虫在尖声一起的刹那,就嗡地一声,悉数向地底钻去。
戚少商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是他娘的什么鬼东西!
脚底一沉,整片屋脊突然垮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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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三,你真不去?”青衣小帽的少年动作极快地最后一缕头发塞到帽子里去,天气太冷,房顶上的冰渣被他跺得嘎嘎直响,“今夜不系园开新舞,张五叔一早就赶去了。”
“我不去。”他的同伴正不自在地扯着身上的新衣,不耐烦地应了一句。紫缎料子的绸锦,擦着中衣发出好听的悉索声,脖劲处还有一圈温暖的狐毛。他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裳,珍惜得很。此时两个人坐在屋脊的飞檐上,他很小心地撑开把青竹伞搁在脚边,不让对方靴子踢起了冰屑沾到自己的衣襟。
青衣少年剔亮的眼睛闪一闪,披上件厚毡兜头披风,叉腰鼓起腮来说,“像不像?”
“不像,”他斜睨着他,“小伊,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老头子说你出来顾琴师都不知道,让我晚上过去告诉他们一声。”
顾三默默地转过头。底下是寂寞的庭院,可见只有坐在高处,才能看到天边的月,水中的光,如醉的江南。
耳听伊玛嘻嘻笑,“可我们还欠着胡班头的房钱哩,只好扮作小厮混进去。反正他们一直弄不清我俩谁是谁。”
顾三咦了一声,“你们欠他钱?先生不是还有几大口箱子?”
“有也不给那肥猪。顾小三,我只悄悄跟你说,前些日子我打开看过,箱子里尽是一堆破破烂烂的石头,老头子骗人哩。”
顾三皱眉,脸上流露出一线与年龄不符的精明,“小伊,石先生他……”
“行了行了,你要说什么我知道,放心,老头子答应了就有办法让你脱籍,不会误了明年省试。”
“我不是担心这个,”顾三扬起头,月光投在他脸上,清冷的光,这让他看起来倔强而骄傲,他大声说,“我一直不信,一个人生在贱籍,就永远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我相信你!”青衣少年跳起来,“你算术五行,天文地理,兵法韬略,什么都学得比我好,我简直从来就没见过你这么聪明的人,你说,你不出人头地,谁出人头地。”
他眨眨眼睛,长睫闪动,“所以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我一定要送一件东西给你。”
顾三啼笑皆非,“你就那么想把那个鬼东西塞给我?”
两个少年大眼瞪小眼,实在是有几分神似,对视良久后,两人却同时噗地一笑。
“我要走了。”伊玛嚷着,快速从怀里掏出一件锦布重重裹着的东西,塞在顾三手上,长吁了口气,“找个地方藏起来,我最宝贝又最麻烦的东西,就算送给你了。”
“慢着!”衣襟被一把抓住,他立刻瞪起眼睛,“顾小三,你不会后悔了吧?”
顾三哼了一声,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银链,“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看着青衣少年苦着脸将它地挂在自己脖子上,满足地叹息,“我最宝贝又最难看的东西,从此也归你啦。”
那一夜的风很大,星星藏在云层里,雪花开始落下来。紫衣华贵的少年看着那个淡青的背影麻利地滑下屋脊,突然想起什么。
“等等!”
怀里温得不再冰凉的小斧头,划出一道星星坠落时才能够划出来的漂亮曲线,“拿去,晚上走夜路防身,早点回来。”
那个人影伸手一招,流星落入了手中。他撑开伞,笑着挥了挥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