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闪啊闪      更新:2022-06-05 14:50      字数:4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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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口气说到此,方正才顿了顿,低声吟道,“七日幽冥引旧魂,无端辜负江南春。十年一觉离永巷,座中俱是黄泉人。”
  戚少商本低头把玩着一只白得剔透的酒杯,神色幽定。闻言猛地一抬头,站了起来,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方正。
  方正被他吓了一大跳,直觉跟着立起。腕上一紧,右手已被戚少商紧紧扣住,“你刚刚念的是什么?”
  方正怔了一下,才道:“据说是二十年前那个游方道人写在巷口柳树上的几句诗。”
  戚少商想了想,放开他手腕,重又坐下,嘴里喃喃道,“离永巷,离永巷……”他念了两遍,突然道,“离永二字,可是出自大方广佛严华经?”
  方正一怔,回想片刻,恍然道,“不错,正是第三十卷:菩萨观心不在外,亦复不得在于内,知其心性无所有,我法皆离永寂灭。”他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戚兄,你到底为何而来?”
  戚少商静默片刻,将杯中之酒一饮而下,笑道,“多谢方兄。”
  方正知他不愿多说,亦只能一叹举杯。
  七日幽冥……离永巷……黄泉人……
  今夜正是小年。
  戚少商静静将目光转向栏外,天色已经黑透。姑苏城内星星点点灯火初上,万户炊烟,雾色雪气,笙歌飘渺,令人一望而生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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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皮马靴已经很旧了,踏在雪中,一会便有些渗湿,寒气冷而不厉,盘绕在脚底。
  戚少商还颇有些享受这种感觉。
  无论是谁从冰天雪地的北方归来,都会觉得江南的雪真是太温柔了,简直称得上是诗意。他站在一座小桥上,将冰凉的空气一丝丝吸进胸膛。气从血生,血随气行,渐渐一重重寒气在全身经络行遍,才觉得脸上微微有点刺痛。
  此时的塞外,应该很冷了吧。北方冬天最难熬的还是那种无声的窒息,在风雪中走久了,一团团的冰渣刮在脸上,让人想起传说里宫闱中的“气闭”之刑——以沾水的薄纸敷上口鼻,一层一层地往上加,渐渐夺去呼吸。
  想到这里他又赶紧吸了一口气。
  已经在水巷走得很深了,他还没有辩得清方向。久闻姑苏城中小河三横四直,郡坊三百余巷,果然名不虚传。
  水结了冰,源头不可寻,他索性放弃了方向,静静在这睡去了的苏州城中漫步。
  苍茫夜色,以他一双利眼,亦难以分辨黑与白的界限。再转过一条巷子,眼前突地一宽。
  已到了集市交汇之地,几条巷子宽可容马。戚少商走了几步,突然踩到了薄雪中的什么东西,踢出来一看,却是把更槌。不知是哪个更夫遗留在这里,他拾起来打量了几眼,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当然不知道一个时辰前在这里发生的事,亦不知这里就是方正谈之色变的干将坊。他只是选了其中一条又直又宽,看起来很容易走出去的巷子,踏了进去。
  两侧都是高墙,吊出的马头檐遮住了一半天光,巷子里的雪也比外面来得厚,沉着一股郁郁寒气。
  才走了几步,戚少商就发现这条巷子比他意料中来得长,视野也不再那么清明。
  寒冬腊月,河面结的薄冰都在后半夜缭成了白雾,徘徊在深巷中,隔断红尘。
  雾气深处,仿佛还有静谧柔细的呼吸,似有人在无声地聆听。
  戚少商十几岁时就被叫做戚大胆,他胆子当然很大。但任何人听完了一个诡异的故事,再走在这样的雪夜里,脖子后面多少都会有些发毛。
  但戚少商很快就释然。
  那些冰雾是乳白色,视线瞬间朦胧,是因为巷子里有灯火亮起来。甚至走近了,还有了些炉火温热的味道。
  这个时辰了还有人摆摊,戚少商难免有些诧异,沉吟着缓步走过去。
  一个佝偻的身影在夜风里踯躅独坐,单薄的衣衫似要被厉风削为碎片,人也缩头含胸,双手紧紧拢入衣袖里。
  说是摊子,其实也简陋得很,仅一挑担子摆在地上,热粥的香气从盖子边沿袅袅散入空气中,十分诱人。昏黄的牛皮灯笼,将惨淡的余光投射到卖粥老头身后,面目却隐入阴影里,有丝神秘与苍茫。
  小年夜里的粥摊。戚少商微微一笑,站定,温和道,“老丈卖的什么粥,好香。”
  “红枣粥,补血益气,客官来一碗?”卖粥人站起来,扬着花白头发,一张脸也露了出来,橘皮似的。
  戚少商含笑:“好。多谢老丈。”
  夜更深,月边毛得朦胧,长巷中淡雾迷离。
  粥摊摆在一座宅门的台阶上,看那两扇门,就知宅院绝对不小。门环上雕着青兽头,暗夜里有些狰然搏人。戚少商负手打量,似乎考虑在哪块地方坐下来喝口粥会比较舒服。
  一碗热腾腾的枣粥递到眼前,他接过淡淡道,“素日生意可好?”老头在黑暗中露出没牙的嘴,笑道:“嘿嘿,好,好着哩。我家的粥,可比一般的粥好喝多了。有时候还有人排着队等呢。”
  “哦?”戚少商打量着眼前灰蒙蒙望不到头的窄巷,笑道,“那老丈可知道这附近曾有条离永巷?”
  “离永巷,”老头昏黄的眼睛里浮起了惘然之色,哑着嗓子道,“客官,这里不就是离永巷么?”
  3。如烟旧事费钩沉
  “客官,这里不就是离永巷么?”
  戚少商手一颤,骤惊之下,险些被泼出来的热粥烫着了手。他也委实想不到,自己随便走一走,居然就真撞到了这条方正口里玄而又玄的小巷。
  离永巷,离永巷……走进了这条巷子,难道真的通往幽冥?
  他不由将目光至老头身上离开,打量长巷。薄雾仍然在深处游荡,脚下长长的青石路,仿佛真的没有尽头。掌心慢慢渗出汗,他的脸色却仍然平常。
  “老丈,不是说这条巷子已经消失了么?”
  “消失?怎么会,”在戚少商锐利的眼神下,老头的脸色更加迷惘了,“老汉天天在这里卖粥,已经三十年啰。”
  戚少商心头突然一阵茫然。难道竟然是方正骗了他?
  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心头一阵迷乱,喃喃道,“那三十年前的伊宅大火……”
  “唉,烧死了好多人啊,”老头叹道,“伊员外可是好人,特意在他宅门边给我留块地方搭粥棚。他是天天晚上都要喝我的枣粥才会睡下的。”
  戚少商看着他,慢慢道,“他现在还天天喝你的粥?”
  “是啊,”老子扬起粥瓢,一指他身后,“这不来了。”
  戚少商霍然转身。
  烟雾瞬间浓了。
  凉气如针尖,直刺到眼里。
  戚少商念一方动,剑已在握。这比起他以往的反应,实在已慢得多,这时他的目光才慢慢盯上那巷子深处移动的黑影,握剑的右手一紧,又松开,然后哑然失笑。
  隔着烟雾他已看出,那不过是只黄狗。
  笑意在他脸上还未展现已突然凝固。刹那间,浓烟将他全身笼罩,他的身形迅速侧掠了一丈,但竟然仍在浓烟之内,同时他的耳中竟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卖粥的老人难道仍然在原地没动?戚少商心念一转,身形反而停下,在他的周围尽是浓雾,仰首望天,也不见月光。
  雾实在太浓了,何况这本来就是一条黑暗的鬼魅般的巷子,戚少商几乎怀疑,他再走几步,真的要走到了幽冥里。
  继续运功双耳,但始终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他的心还安,咫尺外,那盏牛皮灯笼的黄光还在一晃,再一晃……
  片刻,竟然连风也静止。
  突然光线一变,原本浅黄色的烛光在雾里看来,竟成了惨绿色的,同时有一种极细的碎音响起。
  那声音本来很轻很慢,渐渐加速,像是有一只野兽正用尖爪刨着青砖地,听得人满嘴牙都要粒粒跳出来。
  戚少商仍然没动。雾里并没有毒,这种情况下,越是不动,对自己就越有利。他只希望那个老人也莫要动。
  猛然锐风扑面,浓雾里白光一现。戚少商一闪身,突然连粥带碗泼了出去。
  哧啦一声,袍子已被什么东西划破,黑暗里却响起了一声呜咽。雾气像来时一样,倏地飞散,戚少商原地一转身,背心突然浮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粥摊还在,卖粥的老头已在那片烟雾中消失。
  这简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警心既起,三丈之内,如蚊蝇震翅之细小,戚少商自信亦能听得出来。
  那个老头竟像是凭空消失了。
  牛皮灯笼里静静燃起一朵绿焰,巷内的这一段,都被这种奇特的色泽笼罩着。
  戚少商突然笑了。“装神弄鬼!”他喃喃道,铮地一声,黑沉阔剑脱鞘而出,斜斜指着墙角伏地呜鸣的黑影,“既说这是幽冥之路,你就是镇守入口的地狱犬么?”他笑道,“也未免太瘦了些。”
  雾中扑上来的正是那条黄狗,只见它不断用前爪拨弄鼻子,显是刚刚被热粥烫到。戚少商左手捏了个剑诀,笑叱道,“孽畜,还不现出原形!”
  没等他把茅山道士的派头做足瘾,那狗猛然扭身,这回却是直冲粥摊。
  戚少商一怔,下意识侧身,看着那瘦狗捅倒了粥桶,将头伸进去大快朵颐。戚少商站在它身后,哭笑不得,然而笑意,突然在他脸上冻结。
  腥红的舌头舔过,沸腾的粥面上露出一层泥浆般的液体,隐隐约约,泡着一个半成形的婴儿,肌肤变得几乎透明。
  红枣,补血益气,递到手上的粥……
  他的胃突然像被石头砸了一下,一阵强烈的血腥味,立时直贯入肺肺,不由也弯腰欲呕。等他再抬起头,眼里却已带了燎原怒火。
  那只狗此刻也扭过头来,两只眼里磷火荧荧。
  目光再清落,他不由也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那狗咧了一下牙,扭身就蹿进身后的门里。
  之前还紧闭的宅门,不知何时,已虚开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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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乳白色的雾气不知从何处吹进来,氤氲在庭院中,一大片的梅香。
  风吹衣响。
  戚少商没有隐藏,他走得很慢,很悠闲,也很懀鳌Q矍罢庾赫嫉睾艽螅椿牧梗匀灰丫掀撕芏嗄辍?br />
  荒草漠漠足有半尺高,那条狗自然是找不到了,他也不着急,细细打量这院里的格局,尔后双眉一扬。
  偌大荒庭,左右种满梅树,一条白石径夹在当中,直通台阶上的屋宇。他极目望去,目光已先落在阶前一株葱郁的柳树上。
  无论是谁在这样的季节看到这样大一株枝条正绿,似乎还在抽着新芽的老柳,都会吃惊。
  他沿着石径顺步走过去,走得并不快,但也不太慢,然后他就发现脚下白石上都刻着花纹。一种很奇怪、很古老的花纹,在一般人家很少能看到,但戚少商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眼熟。
  越走,就越觉得这幢庄院的宽阔实在远在他的意料之外。直到站在台阶下,他又吃了一惊。那白玉阶不过五六级,仰视其上,竟然生出几分高不可攀的感觉来。阶上被黑暗笼罩着的几间屋宇,没有一丝灯光,幽然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味道。
  曾住在这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目光一晃,老柳的树干上似乎写着什么字,磷光闪闪。他想了想,提步走近,突然颈后汗毛像被什么东西柔柔一拂,同人有人在他耳边叹了一声。
  这一惊非同小可,戚少商腰身一拧,轻飘飘地滑出去一尺,右手勾剑,同时屏息闭气,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但他心里却第一次掠过一丝恐惧。
  就在数步外,右侧的梅林里幽灵般地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她怀里抱着一只黑猫,皮毛仿佛缎子。
  以戚少商耳目的敏锐,竟然不知道她何时到来。
  戚少商有点讪讪地又退了一步,无论怎样,深夜闯宅入院,总不是一件很得意的事。
  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容貌被斗蓬遮过了一半,只能看到她弯月般的眉和细长的眼睛,鬓发高挽极其古式,静立不动,仿佛一幅古画。
  “沙”一声,风吹梅林,一蓬月光漏下来,正落在那个女子的额头上,露出的那点皮肤立时就像变成透明的。
  戚少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不觉落在那只黑猫之上,那碧绿的眼睛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目光才落下,它就“咪呜”地低叫了一声。
  他苦笑,还未说话,丽人已叹了一声,“你是谁?”
  她的眼波落到他面上,仿佛不胜惋惜地一转,抬头一掠鬓旁的头发。戚少商顿时觉得,她的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妩媚撩人的眼波。
  以意态动人的女子,比如那个西夏神秘的莫愁,似乎也比不上眼前这个女子的诱人。她全身肌肤都笼罩在斗蓬里,然而她又是那么朦胧,仿佛整个身子都在散发着一层迷蒙的光芒。
  那女子又开口了,声音幽柔:“你愿意跟我来么?”
  一股香气浓郁扑鼻。
  不知怎的,他竟有点迷糊,随口接着,“去哪里?”
  “黄泉。”
  “黄泉?”戚少商眨了眨眼,哑然一笑,“黄泉在哪里?”
  “就在你脚下。”女子柔柔回应,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那姑娘就是来自地府了?”
  “我叫碧姬,黄泉引路人。”
  仿佛应证她的身份,话还未说完,那个女子已飘动起来,一丝声音也没有,身形的飘逸轻盈,戚少商前所末见。
  那简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