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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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倒一切 更新:2022-06-05 13:22 字数:4708
有道是“税赋乃诸政之母”,大到帝国内阁,小到知县衙门,没有钱都是万万不行的。而帝国地方财政却恰恰掌握在了地方议会手中。正如先前所言,商会和行会承包了市镇的税收。同样的由商会行会代表参与的议会,自然也就掌握了市镇的财政大权。正因为将“钱袋子”真真切切地握在了手中,县议会才能理直气壮的对县太爷说“不”。应廷吉这个大老爷才可能像现在这般老老实实的坐在堂上,虚心倾听底下庶民的想法。
当来自青浦的徐员外发表完他有关修补文庙的建议书后,端坐在首座的应知县觉得自己的眼皮都快耷拉起来了。这个月的例行会议似乎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不过是些举办祭祀,修桥补路之类的小事。这也难怪上海县议会的席位尚未完全得出。而每个月的月会只需2/3的议员到席就可以召开。自然比不上年度满额的年会来得热闹了。其实不止是应廷吉觉得眼皮直打架,就连底下旁听的百姓亦显得兴趣乏乏。颇感自己今日的这份茶水钱花得实在是冤枉。
原来在帝国的地方议政堂均设有向普通百姓开放的旁听席位,以彰显地方议会公证公开的原则。当然这议政堂也不是随便什么三教九流都可以进的。除了要求衣着整洁等基本条件外,旁听者还需交付一点茶水钱。也算是县议政堂的一点点额外的小收入。因而进议政堂的大多是些对民生有特别兴趣的书生士人,以及个大报社的记者。这些人花一杯茶水钱和大半天的时间来听城中的议员开会,为的就是打探一些新鲜的消息。今日月会的内容显然不能提起他们的兴趣。
不过应廷吉对来说,听得耷拉眼皮总比听得胃痛好。至少这代表上海县境内安定团结,政通人和。可正当县太爷以为这次的会议会在无聊的气氛当中圆满结束时。城里有名的缙绅朱大倌人却拿着一份稿子,迈着方步走上了讲台。
眼见朱大倌人上了场,刚才还睡眼朦胧的应廷吉立即就来了精神。这朱大倌人是谁啊。那可是全城最有名望的士绅。在城里城外拥有千亩地皮,是两家染坊、三家布庄的大东家。祖上更是三朝为官,为此万历皇帝还特地下圣旨给他们家早了个三层高的大牌坊。到了他这一代官运虽不再横通,但却是财源滚滚。面对如此一个与时俱进的模范家族,应廷吉这个县太爷也得让三分。
而那朱大倌人似乎也确实将自己当作一个人物,却见他将文稿一抖,翁声翁气的开口道:“诸位,在下今日前来只为一事,那就是十六铺的漕盐弄。众所周知十六铺码头乃是本城的一大门户码头。外省商贾旅客来我申城,头一眼望见的就是吴淞码头和十六铺码头。吴淞码头乃是官营码头自然是井然有序。这十六铺码头虽说是民营码头,但也不能太过寒酸了去。有道是门户乎,面子也。码头是申城的门面,申城又是天朝的门面。可偏偏就有一群流民聚居十六铺的漕盐弄。至使码头棚户林立,污水横流,破衣褴衫,有碍观瞻。如此情景着实有损与我申城东南津汇之都的盛名,更影响了我中华天朝的威严。故在下在此提议衙门清理漕盐弄,还我申城一个洁净的门面。”
朱大倌人的话音刚落,底下的旁听的众人立刻就发出了一片哗然之声。几个身着儒服的男子当下便一边点头,一边交头接耳,神色间似乎对朱大倌人的提议十分认同。而那些个刚才还哈欠连连的记者,转眼间就像闻到肉香的黄狗一般,赶忙研墨备纸准备记录下这一重要的体案。眼见整场月会中最有看点的提案被提了出来,坐在堂上的议员们当下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与在场众人激动的表现不同,知县应廷吉只觉得自己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可不相信朱大倌人这是在为上海城的面子着想。其实刚才那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总结起来不过就一句话。那就是拆除“漕盐弄”,赶走居住在那的劳工。至于目的嘛。也很明了,就是为了漕盐弄的那块地皮。现在劳工聚居的漕盐弄大部分是官府的地皮,但也有一小部分是朱大倌人的私人土地。这些年上海城日渐繁荣,作为城中私营码头的十六铺自是跟着水涨船高了起来。在这么一块黄金地段,无论是造商铺也好,造仓库也罢,都比租借给那些穷苦力居住来得赚钱。应廷吉不是傻瓜,这点他早就想到过。就算不赚钱,光是给县里做个面子工程,也算是他应廷吉在任期间的一大功绩。而让县太爷在如此名利双收的好事面前止步的,正是那漕盐弄居住的数十户人家。你拿根竹竿捅树上的鸟巢,巢里的雀儿还要叫唤两声呢。何况是让数十户人家同时搬迁。再说他们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流民,而是正儿八紧的行会伙计。
果然还未等应廷吉发话,同为议员的漕行行长杜可明便直言不讳的开口道:“朱议员这话,恐怕不是为了上海城的面子,而是为了漕盐弄的那块地吧。”
“杜议员你可别以小人之心肚君子之腹。在下这全都是为了咱们上海城的面子着想。大家都知道,咱们上海城乃是商贾云集之地。红夷、倭人、高丽人、南洋人应有尽有。试想这些外国人一上码头便看见那些衣衫褴缕的流民跑来跑去。企不是坠了咱们天朝的名头了吗。”朱大倌人义正言辞的说道。而他的这番“天朝面子说”更是赢得了在场不少缙绅的附和。谋利是小,面子是大,怎能为了区区几个流民的让天朝丢脸呢。在场的几个议员当下便打算支持起这朱大倌人来。
不过杜可明可不吃他这套。却见他毫不示弱的放出话道:“朱议员,漕盐弄根本就没有流民。那里住得都是码头上正儿八紧讨生活的伙计。你要是觉得他们衣衫褴缕污了你的尊眼。那好!干脆也别让他们在码头上干活了。你自个儿请几个面容姣好的小生套上戏装在码头上搬货。外人看起来不是更有面子嘛。”
“杜议员,你这算什么话。难道你仗着自己是议员又是漕行行长就可以徇私包庇了吗!”朱大倌人气急败坏的指责道。
“不错,老子就是徇私包庇了,怎么样啊!”平时稳重的杜可明突然冒出了一句粗口,让人不经意间便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怒火。却见他紧接着便豁然站起,大声说道:“杜某受兄弟抬爱,蒙同行看得起,才做了这漕行行长和县议员。说白了,杜某今天就是代表漕行上下千百个兄弟来这儿开会的。不错,他们都不是本地人,都是大老远从乡下进城讨生活的。可没他们哪儿有外面热闹的码头,哪儿来今天的上海城!杜某在可以在这里不忌讳的说,我杜可明就是漕行的人,给漕行做事,为兄弟谋福。如果今天要是让漕盐弄的数十户兄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房子。那杜某就是不讲义气,也不配作这个行长,做这个议员!”
杜可明的一席慷慨陈辞引得底下是一片喝彩。而在涉及行会利益的时候,无论本身有多大的分歧,一般行会的人总会抱作一团。于是,一旁的铁耿三也跟着起哄道:“杜行长说得对。不就是赶咱们走嘛。大不了咱们就拍拍屁股走人。现在哪儿不能找活干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杜可明与铁耿三的态度显然让朱大倌人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之前根本没有想到漕行会为了区区几家苦力就在议政堂上同自己大动干戈。如果漕行真的因此退出上海城的话,那对整个城市来说将是一场灭顶之灾。这将意味着素以海运漕运闻名的上海县将在顷刻间变作一个死港。这样的损失谁都承担不了。但事已至此,也不可再继续强硬下去了。却见一旁的其他议员赶忙起身劝慰着将杜可明、铁耿三两人拉了回来。
“杜议员,铁议员,有话好好说嘛。”
“是啊,大家伙来这儿开会不就是为了商量事的吗。”
“这不县太爷都没发话呢。”
见此情形,觉得胃又抽,头又痛的应廷吉只好站出来发话道:“诸位请静一静。朱议员私人的土地乃是其私人财产,本府不便干涉。具体的情况漕行可与朱议员私下调解,必要时也可诉讼法院。至于漕盐弄的官府属地,本府会加强管理,整顿秩序。但绝不会拆除该地房舍让居民搬迁!”
备注:明朝鼎盛时期的人口据说是在1。5亿左右。在经过半个世纪的饥荒、瘟疫、战乱以及屠杀之后,顺治十七年的统计数字是1千9百万左右(估计有大量的瞒报)。本书中历史已被篡改,清军未能南下。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也没有发生。因此取个折中又吉利的数字,就8000万吧。—_—|||请大家设想:依照现在中国的国土面积,只有现在1/14不到的人口,工业、农业尚未机械化,满世界移民也不用绿卡的情形。
第二部 23 接拜帖知县会好友 品香茗诸人论为官
应廷吉的一番话说得四平八稳,乍一听似乎两边都不得罪。然而对于朱大倌人来说,他的计划已然泡汤。因为他家的那块地正处在漕盐弄的中间地段。若没官府的配合,就算他能收回土地另作它用,也不见得会有太大的价值。不过应廷吉可不管谁得利,谁吃亏。此时的他正想着如何尽快结束这场月会。既然两边他都得罪不起,但总躲得起吧。却见知县大老爷紧接着便向身旁的县议会议长低声客气道:“我说潘议长,这事就这么办吧。合同之类的纠葛本就不是咱们管辖的范围。”
“应知县所言甚是。不是说要依法办事吗。这种事还是交由司法院依禀办是最为妥当的。”潘议长拱手回应道。说实话,他刚才也被杜可明他们的举动给下了一跳了。若是真的闹得三个议员在议政堂大大出手,传出去对谁都不好。况且连县太爷都忙不迭地撇清干系了。那自己还不赶紧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司法院去。很快就在心里头理清头绪的潘议长,立刻便冷静了下来,向着其他议员询问道:“那诸位还有别的议案吗?”
“既然应知县说了公道话。那漕行与朱议员之间的私事就不劳烦在座诸位议员劳心了。”杜可明朝着应廷吉一个抱拳道。而一旁似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朱大倌人也只好暂时忍下这口气,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眼见一场针尖对麦芒的争论,才刚开了一个头,便被知县大老爷的几句话消弥得无影无踪。察言观色着的其他议员见状,在窃窃私语了一番后,便纷纷表示自己没有提案。见众人都没了意义,潘议长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便微笑着宣布道:“既然如此,那今天的月会就到此结束吧。应知县公务也很繁忙啊。咱们就不要再多打搅大人了。”
“那里,能来此倾听百姓的心声,也是吾等公仆的职责。”应廷吉谦逊的回应道。于是整场月会也就在知县与议长两人互相的恭维声中平静的结束了。这样的结尾,对于来此旁听的百姓来说似乎太仓促了一些。但对前来找素材的记者们来说,却是收获颇丰。三大议员的针锋相对,知县老爷的讲话,面子与民生的争论等等之类。任何一条素材都够那些记者们写上数章长篇大论了。如若还能挖掘一些内幕之类的猛料,更能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境界。
当然,此刻打道回府的应廷吉,可没心思理会那些个记者将如何报道今日的月会。刚才月会上的那段插曲已经让他的胃一阵阵的猛抽了。遥想早些年,县太爷可都是在自个衙门里升堂办事的。那些个平头百姓见到自己,无论贫富都得老老实实地跪在堂下。只要自己在堂上猛一敲惊木堂下的众人还不一个个乖得像绵羊似的。可现在世道变了,自己这个县太爷不但要每月来县议会听取议员们的意见。那些议员还可以动不动,就像刚才那样在自己的面前甩起脸来。最要命的是,那些个议员不是“强龙”,就是“地头蛇”,似乎每一个都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主。这可苦了像自己这般,由朝廷派往地方的“流官”,每每都要小心应付本地各方势力间的矛盾。一个处理不当,非但可能官威受损,搞不好还会因此丢了乌纱。
一想到这些,应廷吉觉得自己头上的那顶乌纱俨然又重了许多。可正当他的官轿抵达府邸时,却见府里的管家匆匆地迎了上来,将一份巴掌大小的拜帖呈了上来道:“老爷,刚才孙大人的家丁送来了这份帖子,想请老爷初十那天一同郊游去。”
“郊游?”应廷吉满腹疑惑的接过了拜帖,上下一扫后,会心笑道:“看来克咸兄他们倒是闲得紧啊。也罢,该是散散心的时候了。”
于是在接到拜帖的两天后,一身便装的应廷吉依照着拜帖上所指的地点欣然赴约了。与普通人想像中的不同,这些个青天大老爷们的聚会场所即不是风花雪月的画舫,也不是富丽堂皇的酒家,而是一家坐落在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