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半分选择的权利。
  柚木敛去了往日的笑容，声音清冷，夹杂着分明的悲哀，“小语，我说过，梦想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我，姓柚木。”这个梦想，对他来说，遥不可及。
  与其在给了自己绝大的希望之后从高峰坠落，不如早早收了心思，自己斩断退路。
  对他来说，时间早晚，其实没有什么区别的，不是吗？
  听着柚木悲凉的声音，往日能说会道牙尖嘴利的卿语竟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小语，你可以从柚木语变成卿语，又或者是忍足侑语，但是，柚木梓马只能是柚木梓马。”
  这个姓氏所带给他的，是他一生都不能够丢弃的包袱。
  何其悲哀。
  **
  暮色已然四合。
  初夏微凉的夜风中，卿语一人对着栏杆，双手抱膝坐在迹部家别墅偌大天台上的长椅上，目光浮散地看着没有星际的夜空，瘦弱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几分寂寥和迷茫。
  梦想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她可以是柚木语、卿语、忍足侑语，甚至还可以抛弃一切只做Yuri　Qing，但是柚木梓马永远只能够是柚木梓马。
  外界的人永远只能够看到那些世家大族的孩子们身上与神俱来的光环和闪耀的身份，又何时体会过他们因此所必须承担的负累。
  是幸，亦是不幸。
  一件白色的外套忽然落在了卿语的肩头，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神游。温暖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卿语周围，她看着在自己身畔坐下的蓝发少年，迷茫的眸光似是找到了一丝寄托。
  月森没有开口解释自己是如何先去了她房间发现不在后又了然地来了天台，直到看到她身影后才是松了一口气，只是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
  月森伸出左手，轻轻握住少女冰凉的手，默默传递着温暖。
  卿语眼眶有些微热。
  她茫然地把外套拉紧，右手回握着少年，然后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少年的肩头，终是先打破了沉默，似是感慨。
  “莲，其实我们很幸运，是不是？”
  【二四】豁然
  月森的右手抬起，理了理女生倾泻在背后还带着几分湿漉的头发，轻轻皱了皱眉：“恩。”
  “莲，其实梓马哥哥他，最开始的时候学的不是长笛。”
  作为青梅竹马的月森，自然是知道卿语和柚木家之间的牵扯，这个时候也很明了地保持缄默，做一个合格的聆听着。
  “哥哥最开始的时候学的是钢琴。他在钢琴上的天赋，和长笛相较，绝对是有过之而不及。可是，大哥二哥都是学钢琴的，他的天赋让他很快追上了两位兄长的进度。柚木家是一个古老的家族，也有着各种各样古板不通人情的规矩。祖母很严厉也很守旧，她绝不会允许三子超过两名兄长的事情出现，无论是在任何方面。三子，只需要做好两名兄长的助手就好。所以，她勒令哥哥放弃钢琴转学长笛……而今天，他又因为柚木家，为了让自己不再沉沦下去以避免未来放手的时候更大的痛苦，而放弃了长笛……其实我一直很怀疑，他对待长笛的态度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今天才明白，其实也不过是一种执着吧……”
  一种对音乐的执着，对自己梦想的执着……
  可是，柚木梓马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
  卿语在月森莲面前，第一次以这样的态度谈起了平日绝口不提的柚木家，并且毫不避讳地称呼着柚木“哥哥”。
  柚木家有三个儿子，平心而论，虽然捉弄卿语最多的就是柚木梓马，但是她心里最倾向的也是柚木梓马。所以，称呼前两个兄长她都是以名字加上哥哥相称，或者用大哥二哥替代，只有对待柚木的时候，她从小就只叫“哥哥”。
  当她带着她对小提琴十年如一日的热忱从维也纳回到日本的时候，原来一切都已经悄然地变化了。
  和柚木相比，她确实是幸运的。
  “语。”月森出声，打断卿语的思吟，他转过她的肩头，金色的眼眸认真地看进女生的眼底，“每个人的路都是不一样的，我们都有自己的选择和未来。”
  卿语偏了偏头，“可是，哥哥甚至不能够走自己想要选择的路不是吗？”
  “语，这是柚木前辈自己的选择。”月森语气认真，甚至算得上严厉，“他争取过吗？为了自己的梦想？他其实心底已经接受了自己这种被安排好的未来，习惯了接受柚木家的安排，所以他才会做出今天这样的事情来。这也是他自己选择好的道路。而且，”他顿了顿，“一个人的生长环境也对他的未来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柚木家那么多年的栽培，前辈放弃一切只追逐音乐，然后和家里面闹翻，又是真的好决定了吗？”
  卿语心中的迷雾逐渐拨开。
  她明白，月森是对的。
  从小到大那么长的时间，如果柚木真的要对自己的未来进行抗争的话，那么聪明如他，怎么会至今还是这种僵硬的局面。他没有主动争取过，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样的未来。
  说到这里，月森缓和了语气，第一次主动而郑重地将已经散开了一些茫然的女生揽进怀里，“语，我们不是柚木前辈，不能够替他做选择。”
  “决定权一直在柚木自己的手里，旁人无法替他做出抉择——只不过，柚木前辈放弃了手中的权利，任由自己像是牵线木偶一般由祖母决定一切。”
  月森一席话下来，卿语无奈扯了扯嘴角，终究只能够双手环上少年的背，在他的怀抱中留下一声绵长的叹息。
  **
  走出天台的时候，卿语的身上还披着月森带上来的外套，几分疲累地抚着栏杆向下走，心里的雾霾已经消散了很多。
  月森犹豫着伸了伸手想要揽着卿语，却又很快收了回来，眸色未定。
  “月森君，卿桑？”一道女生打破了廊道中的寂静。
  月森恢复人前的模样，清傲地点点头。
  卿语也只是礼节性地微笑，“宫本小姐。”
  “你们……”宫本百合有些迟疑地看着卿语身上披着的月森的白色外套，又看了看两人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亲密举动却无处不透露出和谐之感的相处，犹疑开口。
  卿语眼角轻轻扫了一下面上依旧镇定的月森，忽然心中就有了几分不舒服的感觉，语气中带了点一丝不善，“有事吗？”
  “啊，不，没，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逛逛正好路过。”宫本有些尴尬地微红了面颊，急忙摆着手，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刚才路过楼下的时候，好像听到艾萨克在询问旁边的人有没有看见你，大概是有事找你吧。”
  此时的卿语，至少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了，多谢。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们先回去了。”
  “好的，再见，卿桑，月森君。”
  “再见。”这是临走的月森礼节性的道别，随即跟上前方的卿语，没有注意到女生微微停顿了一下的脚步。
  月森很绅士地先将卿语送到了房间门口。但是当卿语打开房门，两人要告别的时候，却突然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寂静。
  卿语站在门口，看着面前已经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少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她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纷纷乱乱地让她有些头疼，但是一时之间又理不清楚思绪来。
  好像，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你，过会儿还要出去？”月森斟酌开口。
  “恩。”卿语点头，“我去趟艾萨克的房间，不知道他刚才找我有什么事情。”
  这一回，轮到月森的脸上露出了不郁的神色，只不过月森情绪一向内敛，不大看得出来而已。但是卿语和月森算得上是十分了解了，还是发觉了他的异样。
  “怎么了？”
  月森眸光飘忽了一下，盯着卿语背后门上的一点，轻声嘟囔，“这么晚了，还要去找他？”
  虽然月森的语气依旧是清冷的，但是却给人一种小孩子抱怨般的感觉。
  卿语房间的窗户没有关紧实，这个时候正好一阵微风吹进来，门口的两人均是发丝微动。虽然只有一瞬，卿语还是能够很清晰地捕捉到，少年冰蓝色发丝扬起后粉红的耳廓。
  她的莲啊……
  卿语“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刚才些微的不郁立刻消散干净。
  她刚才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蠢死了……
  “语！”月森金色的眸子微微睁大，瞪着卿语，这下连脸上也附上了一层浅粉。卿语的笑声更加收不住了。
  月森无可奈何地看着笑得收不住的少女，几分羞恼，推着女生进了房间，把房门关上，然后双手环胸，脸色黑沉地靠在门板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少女。
  卿语笑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笑够了，但是眉梢还是上扬的，沾着明显的愉悦。她扬起的唇角为她本就姣好的面容更是添上了一层璀璨的光华，让人移不开双眼。
  终是萌芽。
  像是小时候那样，只不过现在的卿语需要踮起脚尖，她伸出双手，袭向少年白嫩的双颊，狠狠地揉捏了一把，在少年几分错愕几分无奈的眼神中扬起灿烂的笑靥。最后轻轻揉了揉少年脸上被掐红的手指印，双手顺势滑下，在少年的脖颈之后交握。
  卿语做出了一个让月森再也掩饰不住面上红晕的举动。
  她凑上前去，在月森呆滞的目光中送上红唇，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的嘴角，面上几分狡黠灵动的神色，“安啦，听你的，明天再去找他，放心了？”
  月森少年一不小心——熟了。
  【二五】送行
  月森少年失眠了一整个晚上，满脑都是昨天女生那个蜻蜓点水的吻。
  只要他一闭眼，他就不可抑制地想起少女粉嫩的樱唇柔软的触感，她身上带着的淡淡的玫瑰香气，和她灵动狡黠的眸光，似乎把他全部包围。
  因为晚上基本翻来覆去没有睡着的原因，当他的室友在早上六点钟不到就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月森很自然地也起来了。
  “柚木前辈不打算继续留下来？”月森看着柚木已经打包好的行李箱，轻轻皱了皱眉。
  柚木脸上依旧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是呢。既然已经淘汰了，留下来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收拾好最后一个包裹，柚木拿出手帕擦了擦手，语气轻快，“好了。那么，再见了，月森君。祝你好运。”
  月森已经穿戴好，依旧是清冷的表情，“我送你出去。”
  “那就麻烦了。”柚木也不客气。
  清晨的轻井泽山中空气很好，没有一丝暑气，反而夹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味，让人神清气爽。可是走在通往大门的路上的两人，虽然面目如常，却是称不上轻松的。
  到门口的距离不长。
  “这一次，就是真的告别了。”柚木看着面前的学弟，轻声感慨。
  暑假过后，他就要去英国留学，作为之前为了校内演奏赛而任性回来的代价。
  “前辈，你……不打算告诉她吗？”
  柚木面上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僵硬了片刻，随即恢复自然，“她的话……反正早晚都会知道的。”
  想了想，月森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有空的话，和她谈一谈吧。”
  “谈一谈？”柚木轻挑眉梢，嘴角是轻嘲的笑容，“我和她两个人是不同的，唯一相同的也不过是身上流着的一半血液而已。”
  以及，他们曾经相同的姓氏。
  “说实话，”柚木眨了眨眼睛，“从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很嫉妒她，而这种嫉妒，在她不再是柚木语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呵，多说无益。”柚木揉了揉额角，领着行李箱和长笛盒子准备转身离开。
  不远处，柚木家派来的车子已然等候多时。
  “语她，”月森的出声，让柚木的脚步多停顿了片刻，“很关心你。”
  所以，放弃也好，坚持也罢，顺从家中也好，奋起反抗也罢，至少不要让关心着你的人更加担忧。
  所以，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
  柚木何等通透，自然是一点就明了了。
  “谁知道呢？”少年的呓语在离开的步伐中随着空气逐渐消散。
  柚木梓马，曾经的钢琴天才少年，如今的拔尖长笛手，终究要在家族的影响下放弃音乐了吗？
  月森看了一会儿柚木逐渐前行的背影，心中略有些感慨。
  对于挚爱音乐的他来说，就算自小因为父母都是知名乐手的缘故受了不小的压力，加上他的青梅也迈着比他大的步子在音乐之路上前行，他仍旧无法想象，如果他的生活中没有小提琴会是如何的模样。
  大概……
  没有小提琴的月森莲也就不是月森莲了吧。
  月森轻轻摇了摇头，甩掉脑海中纷乱杂思，回身走回训练营主楼。
  比起月森一夜的辗转反侧，卿语少女则是一夜好眠，难得违背生物钟多睡了一会儿，起来的时候已经七点，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