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次来训练营的小提琴手不仅仅是艾萨克路易斯一人，还有能和艾萨克争夺锋芒的卿语在。
  这对在座的小提琴手们来说，既是兴奋，又是更大的挑战，均是一股跃跃欲试。
  而卿语，则是恍然未觉地在众人的目光中入座，转身用德语和两位大师解释第二次选拔赛的制度。
  第二次的选拔赛不再是各组分组选拔的形式，而是由每队指导员以及榊、卿语以及肖恩大师和佩因蒂教授共同评选。选拔赛的内容也不再是个人演奏，而是六组打乱，抽签选择一名搭档，再加上抽签所得的随机对手组，进行两两对抗比赛。
  这次的比赛，比的是合作。
  毕竟，如果是在圣劳伦斯乐团这样的大乐团中，即使召开演奏会，也是合奏维多，独奏的机会寥寥。这正是一个了解本次的学员们团结合作能力的机会。
  但是，卿语也投了一个机。
  这样的赛制通告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作为对手存在的两组中，会有一组晋级，一组晋升。事实上不然。因为搭档和对手的选择都是抽签决定，有很大的随机性，所以通过对学员演奏考量，可能两组全部晋升，也可能优胜者晋升，也有可能是两组全部淘汰。
  也就是说，实际上，这就是一场两两合作的演奏展示，优秀的组合晋升，较差的组合淘汰。但是因为两两对抗的形式更能够使人产生压迫感和紧张感，所以卿语才会这么选择。
  这样一来，卿语就漏算了一点——这群评委的挑剔性。
  就算是这些学员们在日本都算是万里挑一的音乐人才了，对于这些看世界级演奏看多了的人来说，还是欠缺了什么。
  以至于最终晋升人数出来的时候，卿语无奈地只能翻白眼。
  作为主持的是惯来打酱油的忍足，卿语对此只能斜眼表示此君怎么如此之闲。
  “首先是艾萨克组凤长太郎和奥古斯塔斯组青木翔的组合VS　伯特组森奈久绪美以及卡莉组渡边飒太的组合。”
  和凤搭档的是一个吹萨克斯的男生，而对手组则是一名吹单簧管的女生和拉中提琴的男生。
  两方的发挥都算得上不错，但是唯一的差距恐怕在于凤的对手组各自为政而凤组明显地分工明细，由凤主奏，青木的萨克斯伴奏。虽然萨克斯的声音宏亮，但是青木的掌控很到位，既没有喧宾夺主，又很好地诠释了萨克斯低调的美丽。
  这一点，倒是让卿语对青木翔这个男生改观了印象。
  沉得住气的性子，很不错。
  显然，其他人的想法也差不离。
  凤和青木一组，成功晋级，另一组则是悲剧pass。
  当凤从单侧走下来的时候，卿语的余光看见榊朝着凤比了一个——耶？！
  卿语嘴角略略抽搐，魂淡那个剪刀手是怎么回事？
  但是看到凤和榊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卿语偏转目光，看到和她一样嘴角抽搐的青木的时候，不由得点了点头，拿起放在评委席桌前的水瓶喝水。
  这才是正常反应……
  不得不说的是，抽签的顺序很戏剧化。
  第二组报幕之前，忍足在台上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台下的自家妹妹，清了清嗓子：“咳，第二组，艾萨克组月森莲和安娜贝尔组宫本百合VS　伯特组木下枫和何芷组伊藤遥。”
  卿语一口水差点呛住。
  还好最后报出来的名字是伊藤遥不是柚木梓马，不然这个抽签就真的是……太令人无言了。
  她所特地标注的几个人选，竟然基本上都在前两组出场了，而且队友对手兼而有之。
  你们到底是什么手气啊魂淡！
  首先是月森和冰帝的宫本，两人均是主修小提琴。他们两人演奏的曲子世界四大小提琴协奏曲之一的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
  整部作品充满了柔美的浪漫情绪和均匀齐整的形式美，小提琴的处理手法精妙绝伦，旋律优美，旋律优美，技巧华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不仅是门德尔松最杰出的作品，也是德国浪漫乐派诞生以来，最美丽的小提琴代表作。有人甚至认为这部作品是小提琴协奏曲的“压卷之作”。
  所以，在这样的场合，选择这样的乐曲，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自信的。
  显然，两个人的表现展示了他们绝对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的实力。
  全篇共有三个乐章，第一乐章由月森主奏，宫本伴奏。第一乐章热情的甚快板，e小调，2/2拍，是整部作品最著名的乐章。第一主题是一个充满幸福，又荡漾着忧愁的优美旋律。这一乐章非常出名，以至于一提到门德尔松，人们便会联想到这个主题。同时，这一乐章的华采乐段也体现了小提琴演奏的高超技巧。
  虽然技巧方面，月森的表现绝对称得上是完美，堪比专业，但是这是意料之中。卿语意料之外的是，月森这次的演奏，较之当初校内演奏会决赛的时候，感情方面明显丰满了很多，给他本就不错的水平更是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不知道的是，月森少年闭眼演奏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身影以及和她生活的点点滴滴。
  而第二乐章则由宫本主奏。第二乐章为行板，D大调，6/8拍，这是一个抒情的而且富有门德尔松韵味的极其醇美的乐章。不得不说，宫本百合演奏的时候嘴角微笑的表情很迷人，对感情的把握也十分到位，把门德尔松的韵味表现得十足，让卿语身侧的肖恩老师都轻轻点了点头。
  第三乐章的时候，卿语也首肯了两人的创造力。第三乐章以奏鸣曲式写成，也是世界著名的乐章。两人选择了用“此起彼伏”的简洁方式轮流主奏，给了各自发挥的空间。
  一曲结束，就连两个苛刻的老头子也鼓了几下章。
  宫本看着自己的演奏受到大家的认可，很激动地向台下鞠了一躬，同时也朝着月森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月森朝着宫本点头致意，心情也是舒缓的。
  台下，卿语却是不可察地轻轻皱了皱眉，然后努力压抑下心中不舒服的感觉。
  肖恩大师何等眼尖，自然注意到了自己小徒弟奇怪的神色，心中好笑，嘴上禁不住用德语调侃，“Yuri，我觉得这两个孩子默契十足，倒是挺般配的嘛。”
  回应是面无表情的卿语毫不给面子地挪了挪右脚，狠狠地在身边为老不尊的家伙的左脚上碾了蹍。
  【二三】柚木
  接下来的时间里，卿语面上依旧是严谨地评判者面前的组合演奏，内心则是因为肖恩大师的那句“般配”而持续暗自不爽。
  配！你！个！鬼！
  死！老！头！
  肖恩大师默默揉了揉发红的鼻子。
  踩了他这把老骨头一把还不够，还要在心里问候他那么久，不就是一个玩笑嘛。
  小徒弟真！不！可！爱！
  知道最后一个组合的演奏即将开始，柚木站到了台上，卿语这才真正回过神来。
  由于柚木组实在最后一组，并且总共晋级第二场比赛的每组5人共30人，分成了15组，所以柚木组轮了空——也就是说，没有对手，没有比较。
  和柚木搭档的是一个水平也算不错的单簧管演奏者，照理说两者都是管乐器，一个古典一个现代，加上两人水平均是不错，只要配合得宜，晋级应该是不成问题。
  今天的柚木穿着白色的笔挺西裤，难得褪去和煦的颜色换上了纯黑色的衬衫，衬得整个人的线条都冷硬了些。尽管他的面上依旧挂着清浅的笑容，确实让卿语为之一怔，浓浓的不安感膝上心头。
  这样似笑非笑的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作为少数几个了解柚木平日温和的笑容下真正性格的人之一，卿语清楚地记得，上一次见他这般的时候，是五岁那年，他在祖母的要求下放弃了钢琴，第一次拾起了长笛。
  他曾经似笑非笑地看着颜色润绿光泽的优质长笛，眸中却是一片寂灭。
  柚木在开始演奏之前，向卿语投来了最后一瞥。
  卿语坐直了背，好像已经预见了什么，几分怔愣。
  演奏开始。
  初期的时候，和柚木搭档的那个女生率先开始，然后柚木清越的笛声加入，让前排的人都不禁对这个吹长笛的少年的技巧默默表示了赞叹，但是卿语心中的异样确实不断地扩大。
  早已坐在了位置上的月森也是皱起了眉头，发觉了什么。
  这样的柚木，太过于认真了。
  柚木几乎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他的笛声节奏加快着，似乎有着自己的领域，台下的所有人几乎可以看见他身边环绕着的黑色的气场。笛声愈演愈烈，不断高昂，似乎抒发着这个少年心中的压抑。
  终于，第一排评委席的人也都发觉了异样，皱起了眉头。
  果不其然，十秒之后，单簧管的声音在短暂的混乱之后消匿，只余下笛声依旧。仍站在台上的单簧管女生有些无措地看了眼台下，又看着柚木，慌乱之情溢于言表。
  单簧管完全跟不上长笛的气场和节奏，被排斥在外，只能被迫中止。
  的确，柚木的长笛可以说是今天所有的演奏中最为出彩的一个，但是——这是组合赛而不是个人赛。
  连他的搭档都无法继续加入自己的音乐，可想而知柚木的演奏是如何的排他如何的自我。
  柚木的长笛以一个高昂而激越的尾音结束，场下窃窃私语声已然不断。全场哗然。
  而卿语听到的，则是一种泯灭，如同高空坠落一般的不宁。
  柚木梓马，你斩断了自己的后路。
  这是我和你共同争取来的机会，可是你，主动放弃。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卿语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双唇紧抿，目光如火般穿刺着台上的少年。
  柚木却恍若站在众人视觉中央的不是他一般，淡然有礼地鞠了一躬准备下台。
  “等等。”出声的竟然是卿语身边的肖恩老师，不熟练的日语却足以让全场听见，“作为一次组合的演出，这明显是不合格的，很遗憾你们无缘下次的选拔。但是，柚木是吗？你的独奏很漂亮，但是可以告诉我在这样的场合，你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演奏方式吗？”肖恩大师自然听出来了，这个少年孤注一掷的——绝望。
  柚木侧过头来，目光却是落在了肖恩大师的卿语身上，他轻轻提了提嘴角，似带着自嘲，“梦想需要付出代价，不是吗？”
  “喂！”艾萨克手肘轻轻捅了捅在宣布散场之后仍旧滞愣的卿语，提醒她的失态已经太明显了。
  卿语无力回应，然后又忽然站起身来，朝着脱离人群的柚木奔跑而去。
  她不顾周围人的目光，一路冲着紫发少年清冷落寞的背影奔去，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
  柚木停下脚步。
  “为什么？”卿语目光带着不忍，秀气的双眉颦起。“哥哥，为什么？”
  重逢之后第一次，不是戏谑，不是讽刺，卿语只是单纯地像小时候那样称呼着柚木。
  柚木看向比自己矮了将近一个头的少女，在这个称呼的影响下恍惚了片刻，似又是回到了年少的时光。
  小的时候，这个堂妹不像小雅那般活泼，可以说是安安静静的——或者说总是疏离而沉默。于是他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常常对着她做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弄乱她的头发，在听到她无奈地理顺自己的头发并叫着他“哥哥”的时候，小柚木心中总是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当年他在祖母的勒令下放弃了钢琴转学了长笛的时候，他第一次看到长笛想要做的事情，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可是在祖母的注视下只能硬着头皮拿起。他的余光看见她用着不符合年龄的沉静目光看着他。于是，在祖母离去之后，他第一次放下了乖乖子的面具，冰冷着面孔朝着小小的她宣泄了怒火。而她，当时的柚木语，成了第一个了解他平日优雅温和的面具下隐藏的真面目的人。
  可是，她在六岁的时候，跟着他的姑姑，卿语的母亲去了中国，自此之后十一年，没有半点联系。
  柚木承认，他很嫉妒卿语。
  尽管卿语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但是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拉她喜欢的小提琴，在卿语母女两个和柚木家闹翻之后，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转身离开，并改名“卿语”。
  但他，柚木梓马，只能够在柚木家的光环下，在严厉的祖母大人的掌控下，一步步走上被安排好的道路。
  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只要他身上一天还背负着“柚木”这个姓氏，只要他还是日本花道世家柚木家的三子，他就不可能守着长笛，或者钢琴过一辈子。
  他的未来的每一笔每一划，早就安排的清清楚楚。
  他，没有半分选择的权利。
  柚木敛去了往日的笑容，声音清冷，夹杂着分明的悲哀，“小语，我说过，梦想是需要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