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语有些恶作剧得逞地笑笑，然后微敛笑意，扫视了一眼正好奇打量着她和金泽的选手们。
  火原和树是最活跃的一个，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你好，这位小姐。我是火原和树。刚才就注意到你了！”男生的声音很是活跃，话也不假。在这样正式的场合戴着鸭舌帽坐在评委席上，想不引人注目也难吧。
  金泽痞痞地搭了卿语的肩膀，“来来，作为评委，我们请卿小姐点评一下。”无视选手们眼中的诧异。
  卿语睨了多事的金泽一眼，然后微扬起下巴，带了几分威严。“你们好，我是卿语。我全程欣赏了今日的演奏会，各位的实力，我看在眼里。我相信各位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你们的演奏也不错。但是，我要说的是，这只是一场校内演奏会。”
  坚定的话语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卿语不急不缓，依旧淡然却难掩犀利的语调，“你们的实力固然在同龄人之中属于优越，但是在专业领域内，你们，还差得远。”
  高傲的，不留情面的。金泽挑了挑眉毛。一针见血，果然是卿卿的个性。
  “星奏的校内演奏会有一定的水平，但是，如果你们想要在音乐这条路上走得更远，这么点水平，还远远不够。无论今天的名次如何，不要让这一次的成绩蒙蔽了你们的双眼。你们所要为之奋斗的，是未来。”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让所有人都肃然了脸色，连刚才调笑的火原也敛去了笑容。
  “当然，”卿语微微放缓了语气，“我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评委。对于长笛、小号、单簧管以及大提琴，我的了解程度并不深，所以我给不了你们最专业的评价。至于剩下三位，土浦？”
  土浦上前一步，“是。”肃然的脸色让金泽暗暗忍下笑意。这小子，平日里听傲气的样子，现在却也被卿卿的气场震慑到，明显忽略了她明明只是他们的同龄人这一事实。
  卿语点点头，“你的钢琴，很不错。技法纯熟，情感表现力也很强，但是——有断档。你的思想，总是能够先于你的手指、你的身体更先跨入音乐。”
  土浦一愣，默默点头。她说的没错。近几年来因为刻意地远离钢琴，疏于练习。尽管一直喜欢着钢琴，但是如果不是这次香穗子在演奏会上出的状况，他绝不会再次站在舞台上。换而言之，他是在吃老本。
  “日野。”卿语转过头去。
  日野恭敬地站立，“是。”
  卿语斟酌了一下语言，“你是我最看不懂的一个人。”
  日野怔愣了一下，咬了咬下唇，似是有些明白。
  卿语接着道，“你的情感表现力可以说是参赛选手中最优秀的一位，这不可否认。但是你要明白，情感表现力并不是一切。没有纯熟的技法作为依托，再真挚的情感也无法顺利地传达到听众的耳中。明白吗？”或许因为对方是女生，卿语不自觉放缓了语气。无论这个女生身上有着怎样的秘密，她只需要点到即止。
  日野点点头，心中有几分感激卿语的体谅。她没有当众批判自己的技法几乎只是像初学者一般，而是肯定了她的情感表现力，并对她提出了建议。显而易见，她不想让任何一个热爱小提琴的人失去对小提琴的热忱。
  “最后，”卿语抬了抬帽檐，尽管被遮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地感受到女生如炬的目光，直直指向黑色正装，冰蓝发色的少年，“帕格尼尼第24首随想曲……”
  月森莲细细打量着少女，点头。关注于少女方才犀利评论的众人没有发现，少年略略发白的指尖。只有紫色长发的少年，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隐秘地提了提嘴角。
  “这首曲子对技巧的考验很强，而你，技巧可以称得上是专业水平，表现力也很强。”卿语顿了顿，“仅这首曲子而言，你缺少的是历练，生活的历练。帕格尼尼的一生算不上平坦，对于这首曲子的深度，你的生活经历并不足以令你完全领悟。”
  少年的指尖泛白，紧紧捏着手中的弓弦。
  几秒的沉默。漫长而寂静。
  卿语皱了皱眉头，几步走上前，不顾原本撑着她肩的金泽一个趔趄。纤长的手从口袋里抽出，一把抓住男生垂在身侧的右手，抬起，另一只手把弓弦从他的手里小心夺出，语气带着几分难以压抑的怒意，“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手的吗？你这是双拉小提琴的手！”
  旁边的日野偏了偏头，几分诧异。类似的话语曾经由这个男生严厉地告诉自己，而他现在自己却……
  “月森君……”她喃喃。
  另外几个选手也有些迷茫地看向反应异常的月森莲——月森莲是骄傲，但绝非经不起批评的人。
  更何况，在这个年龄，做到月森这样的阶段已经是实属不易了。为什么他又？
  而柚木，却是盯着女生抓住男生后，未曾放开的手，嘴角意味不明的笑容渐渐加深。
  一片沉寂中，女生低低的叹息也显得清晰起来。出奇柔和的语气，“告诉我，你还爱小提琴吗？”
  众人为女生这样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感到疑惑，不自觉忽略了什么。
  月森莲依旧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女生，依旧绷着脸，似是在克制些什么，却终是点了点头。
  金泽摸了摸下巴，打量着两个人都是不寻常的反应。月森这小子，平日虽然冷漠，却绝对不会这么失礼，卿语丫头，对于无关紧要的人，也绝对不会热情到哪里去……脑中突然划过一句话，豁然清明。
  卿语没有抬头，却似乎感应到了男生的点头。她用手将月森的右手摊开，指尖抚过他掌心因为常年练习小提琴而产生的厚茧，心中淡淡的情愫划过。“如果爱小提琴的话，努力吧。让自己站得更高更远。”语气中隐隐藏着些什么，泛出几丝压抑着的心疼。
  几乎是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几秒的沉默之后，月森瞬间反握住女生的手，一反往常的冷静淡漠，声音带着隐忍和几丝喑哑，似是尽力克制着什么，“告诉我，要站得多高、多远，我才能够站到你的身边，才能够有这个资格站到你的身边，告诉我，语……”
  【三】初现
  紫色的眸中划过无数道情绪，错愕、惊诧、心疼、内疚甚至是心虚和后悔……所有的所有，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
  面对着这样的追问，这样的他，卿语竟然是不敢直视。
  终究，这些年的消失，是她一手掌控。
  通往后台的门轻启的声音打破这片诡谲的寂静，墨蓝色发丝的少年推了推金丝框的眼睛，和身旁的褐发男子对视一眼，有礼地向后台的选手们点头致意，然后转向几分怔愣的少女，“小语，有空吗？晚上一起吃饭。”素有“军师”之称的冰帝天才自然没有错过这诡异的氛围。
  卿语暗地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忍足这张脸也没有那么讨厌。难得乖巧地点头，“好。”正欲转身，右手上被抓住的力量却瞬间加大。
  “又要走？”压抑着的愤怒一丝丝泄露出来，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面前的少女。
  卿语心底一悸，终是叹息。
  无论如何，当初自己的不告而别，给了他太大的冲击。
  而这一次，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毅然决然转身的勇气。
  伸出左手将握住的弓弦放在一旁的小提琴包上，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毫不介意地轻轻搂了搂男生，忽的感慨地发现发现当初的小男孩也已经长得比自己高那么多了。“莲，我不走。这一次，不会离开。嗯？”
  月森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心情也不复刚才的激动，逐渐冷静下来。冰蓝色的发丝贴在颊边，微微颤动。
  确认着女生的承诺，金色的眸子依旧凝视着女生，“好。”
  右手缓缓地松开，有些不舍地看着另一只白皙的手从自己的手心退开。
  卿语轻轻笑出声。
  “语！”月森几分恼怒。
  卿语故作正经地抿了抿嘴角，却掩不住眸中闪烁的笑意。低头翻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月森。
  月森会意接过，输入一串数字保存，然后拨通。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后满意摁断。
  有种默契，不需要言语，自然而然地弥漫着。
  **
  卿语抿了一口面前的大麦茶，细细打量着手中的杯子。青色的瓷杯上是翠竹的纹路，大麦茶淡淡的褐色和青色的茶杯融合成和谐的颜色，让人不由自主地静谧下来。
  对面的两位少年入座。双方均是互相打量着。
  银紫色的碎发不服帖地翘起，靛蓝色的眸子透着不符合这个年龄阶段的深邃，不难发现那其中睥睨众生的一份傲气——天生的领导者。
  卿语在心里暗自赞叹着男生天生的气势。
  而对面的迹部，也正打量着少女。普通的白色T恤难以掩盖她一身的气质，坐姿优雅，举止也很有大家风范。白日鸭舌帽投射下的阴影让他难以直接看到这样的女生究竟有着怎样的面容，而现在，鸭舌帽被搁置在一旁的座椅上，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垂至腰间，灯光折射下为她增添了一份柔和。浅斜的刘海下，紫色的眸子闪着灵动的光芒，高挺娇俏的鼻子有着很美的弧度，两瓣粉色薄唇轻抿。
  慵懒不失高贵，娇俏不失大气。
  收回审视的目光，勾了勾嘴角，帝王先开始了介绍，“你好，本大爷是迹部景吾。”
  卿语险些呛了一下，下意识抿了抿唇。随即正色。“你好，卿语。”
  忍足推了推眼镜，并未致辞。反而是卿语几分好奇几分挑衅地用眼角瞥了瞥忍足。
  忍足先前眸色复杂。无论如何，昨日的尴尬犹在。可此时，却下意识握拳挡在唇前掩去上扬的嘴角——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便宜妹妹还挺，咳，可爱。
  纵然。
  暗自摇了摇头，一直带着偏见的或许是他。
  昨日她的话，也点醒了他。是否忍足家大少爷的身份蒙蔽了他的眼，让他忽略了最最基本的待人处事之道。
  “侑，咳，小语。”忍足优雅笑了笑，“什么时候有空，乐意给我……们展示一下你的小提琴？”
  卿语又呷了一口茶，淡淡瞥了他一眼，“门票。”
  忍足默默抽了抽嘴角。可爱？他收回。
  迹部一手收回环在胸前，另一手则是撩了撩鬓角的发，“啊恩，忍足，实在是太不华丽了。”
  卿语生生憋回一口笑。
  “迹部，不介意我这么称呼你吧。”卿语放下茶杯，却也并不是征询的语气，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不知道华丽的迹部是否知道一个人。”
  “嗯哼？”
  “艾萨克路易斯。”
  未等迹部开口，忍足却是出声，“那个被誉为‘天才’的少年小提琴手？”传说中的艾萨克路易斯也不过十九岁，和他们相仿的年龄，小提琴水平却已经到达了专业水平，是世界知名的圣劳伦斯乐团的小提琴手。虽然还没有坐上首席小提琴手的位置，但是年纪轻轻有这样的实力已然让人惊叹。
  感叹完之后，忍足才反应过来什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迹部额角的青筋欢快地蹦跶了一下。
  这名少年天才，艾萨克路易斯和他天才的小提琴演奏水平一样出名的，是——自恋。所以，他被人戏称为圣劳伦斯的圣花“水仙”。
  卿语也勾起嘴角，略放松了身子。
  忍足放于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下，修长的手接过手机浏览短信。“景吾，岳人他们好像都快到了。不介意多几个人吧？”后半句却是朝着卿语的。
  卿语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她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忍足恰好打破后台诡异的氛围，晚饭的邀约她也并不会答应。
  气氛霎时略僵。
  短暂的寂静被悠扬的小提琴声打破，万福玛利亚的音调响起。卿语歪歪头，从口袋里掏出白色的手机，向对面的两位男生打了个抱歉的手势，接起，“您好，我是卿语。”
  “啊，美纱阿姨。”
  “是的，我在外面。”
  “嗯，老师帮我安排了住宿，在星奏旁边找了一家酒店。我这几天正在找出租的房子……”
  “是的……”
  “诶？可以吗？会不会打扰了？”
  “这样……嗯，好的。那麻烦您了，美纱阿姨。”
  “是的。”
  “嗯，晚上见。”
  随手将手机放进口袋，嘴角的笑意真实地几乎掩不住。
  她的小男孩，还是长大了。
  不过——
  打家长牌这种方式，还真是够——呵。
  “抱歉。”卿语起身，“有些事情，我就先退场了。多谢今天的晚饭，迹部，以及——”歪头看了眼忍足，卿语轻咬了下唇，半晌，“侑士。谢谢你们的晚餐。”
  叫忍足吧，她讨厌这个姓氏。
  叫哥哥吧，太便宜他了。
  所以，就这样了。
  忍足失笑，揉了揉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