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2-06-05 12:22      字数:4724
  “大叔,我对不起你,没能照顾好恐子。”我低了头,不知如何面对那一双辛酸的双目,也许这个世界尚且有等级之分,贵族、官兵、平民,可在我眼中,哪一个人的命就不是命?何况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从未杀戮掳掠。
  木匠大叔合上干涸的双眼,对我勉强笑了一下,“帝女还记得我这个疯疯癫癫的木匠,还记得我那傻乎乎的儿子,便已经是莫大的恩泽。放我出来的宋大人说,叫我回家去,可如今家已经没了,孩子也没了,我真……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咬了咬嘴唇,“若是还有什么我能做到的,我自当尽力,大叔,我们把恐子葬在了云姚镇旁的山上,那里有花海,有草木,我想着他也愿你回去看看他。”
  他使劲点了点头,“这就好,这就好……”他后退几步,忽然跪了下来,“帝女,求求你,求求你让他们把人都放了吧!百姓……百姓根本不想打仗!安居乐业,儿孙绕膝,这不就是国邦强大安定所带来的福祉么?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气概我不懂,我只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大叔又对我拜了拜,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抬腿欲走,小黑动了一下,我按住他的手,“带他出去吧,多谢宋大人,送来这么好的嫁礼。”
  小黑默了默,淡淡抽出手,追上大叔,一把将他扶住,随即一个纵身走了。
  宋儿这招很妙,这些能工巧匠,中丘夺不到,也不能出手,于是她想到了我,把木匠大叔送到我面前,本就料定我不得不插手此事,而一旦我要求释放这些工匠,那无论他们是回到故里还是被中丘半路挟走,都对西莲的周密计划打击不小。我抓起一块石头狠狠扔了出去,想不到,我人还没踏出殿门,就已先成了中丘手中的一枚棋子!想用我来僵住全局?宋卿卿你倒是一盘好打算!
  侍女很快找到了我,大惊小怪地跪了一地请我回去,我笑着拉她们起来,走进房中老老实实换上了嫁衣。
  傲凤盘踞的正红色肚兜,外面是一层纤柔的中衣,只是领子颇大,故意露出锁骨来,罩衫分为两层,一层柔滑绸缎,一层轻薄纱衣,一只明眸善睐的金凤用纤细的金丝钩绣在纱衣上,眼中灼灼光辉,那金凤口中含着一朵盛放金莲,据说金莲莲蕊上九颗金珠是金莲太后亲手绣钉上去的,寓意西莲宫廷长辈浓厚的祝福。侍女为我缠上金丝腰带,最后,一串沉沉的挂满金流苏的项链被戴上了脖颈。
  “帝女千岁千千岁!”所有的侍女皆跪在地上,我抿了抿嘴唇,将那一方薄薄的喜帕遮盖在头上,庄重地挪动身姿,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
  莲城的天空依旧蔚蓝,六月的风掺杂着一丝甜香扑面而来,我在喜帕下眯起眼,一路走过跪满侍女侍从的长庭,月华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腰上系一根大红色地绸带。
  他走到我面前对我施礼,随即恭敬道:“委屈帝女由月华背上喜轿。”
  西莲旧俗,乃是新娘出嫁由兄弟背上喜轿,我看了他一眼,嘴角勾笑:“西莲王族本就为我安排了远亲兄长背喜,不敢有劳月大人。”
  月华一怔,随即双手摊开,各有一枚鸡蛋,“师姐,儒华一直盼望背你出嫁。”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手里两枚鸡蛋,想起七年前我站在山门前执扫,儒华蹦蹦跳跳过来给我看他偷的鸡蛋,那时他个子还没我高,一双眼睛澄澈明亮。指甲狠狠掐在掌心,我握着拳头,颤抖着道:“你,再说一遍。”
  月华拉起我的手,把鸡蛋塞进我掌心,又拢起我的手指,握住,“师姐,一切待出城以后,再向你解释。吉时到了,我们走吧。”
  我细细看他的眉眼,难怪在金莲太后处瞧着他这么眼熟,两年了,我没有见到儒华两年了,面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就是儒华!
  他望着我笑了一下,背着我蹲下身,我心事重重地趴上他的后背,两手抓住他的肩膀,儒华的功夫本就是师兄弟中极为出挑的,他轻松地背起我,脚下一个纵步掠了出去,门前不知谁人在播撒粉色的花瓣,密集的花雨落入我的视线,也洒满儒华的白袍,我看着他还稍显稚气的肩头,想起曾经倒在我面前血泊中的小小少年,儒华,原来你还活着,真好。
  我们很快来到喜轿前,喜轿用沉重的上好木材拼搭底座,四根长杆支撑一张挂满红底金线的幡顶,金色的薄纱垂挂下来,随风微微飘荡。我坐到喜轿中的蒲团上,扭头看向月华。
  他微微笑着,喊了一声起轿,喜轿前的乐队立刻敲锣打鼓奏起了乐曲,一片片纷飞的花瓣中,月华弹了弹肩头,对我顽皮地眨了眨眼。
  回忆如潮,将我摧得心疼成一片,苍山十五年的时光,那个时常相伴的少年,在意外的意外中,突然出现。儒华,儒华,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不知是喜是悲,泪水在喜帕的掩饰下默默流淌,氤氲了那一抹醉红的胭脂。
  第八回 帝女国嫁(二)
  喜轿停在西莲王宫正殿之前,依旧由月华背着我,踏上白玉石做的纹龙长阶。我伏在他身上,不由轻声道:“如花你看,这台阶倒还不如咱们苍山山门前的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来得气派。”
  月华的表情我看不见,听他语气似乎十分淡然,“苍山如何,月华全都忘记了,师姐,以后我还是恭恭敬敬喊你帝女吧,那些如同前尘往事一般的记忆,我都记不得了。”
  我一怔,原来,执着在过去的人,是我而已。那些欢乐的日子,对月华来说全是杀戮的前奏,刺进体内的钝痛抵不过心头的伤痕,毕竟是曾经认作父亲一般的师父,以及从来都像兄长一样温和体贴的大师兄,一转眼,全都成了嗜血者,换做任何人都无法释然,即使是我,都在痛恨着那副欺骗的嘴脸,每每夜里梦见总要紧了牙关,恨极,哀极。这样的伤痛,在月华心中应是更甚,所以才提也不想提,关于过去的称谓也索性丢弃。
  月华将我背进殿中,待我重新站稳,他便随着正殿上的侍从退了出去。殿门在我身后关上,我走了几步,迈到殿中央,恭恭敬敬跪拜下去。
  王座上,胡是非面容平静地看着我,淡淡道:“帝女免礼。”
  我没有动,依旧将额头抵在地上。
  帘帐后头的金莲太后叹了一口气,道了一声,“起来吧,傻丫头。”
  我站起身,对胡是非微微点了点头。他笑了笑,“本想私下同帝女解释,但好在太后已经先替我说了,咱们长话短说,帝女一路珍重。”说着,他站起来,走到一边,“我就不浪费帝女时间了,帝女请入帘与太后话别罢。”
  我拱手对胡是非拜了一拜,说道:“话别之前,红豆还有个不情之请,是关于西莲从东郁手中夺来的三百工匠。这些工匠不能久押,不如择出来自东郁的工匠还给东郁,就当做我的陪嫁,这个人情我想东郁会接受的。至于余下的那些,也不必遣散,只须登记祖籍和家中情况,在祈乌峰山脚下寻一个普通村落安置,家中有家眷的大可接来同住,这些工匠不但可以帮西莲提高实力,如果成功在此安居乐业,今后对新一代工匠的培养又有了极好的开端。这个请求红豆思忖良久,还请王上与太后恩准,赐工匠一个太平安定。”
  胡是非默然无言,低着头似是在等待太后定夺,原本此事我无须向他报备,如果太后准了自然可行,但我出嫁在外,太后又不是不老之躯,这个西莲王宫最后会落到谁手里不言而喻。我知道太后暗中定然在培养王族的那些远亲郡王,带外人又比胡是非可信多少呢?我无心留守西莲,即使有心也是无力,所以我要扶持胡是非,让他与我形成不言而喻的支撑关系,这样一来,即使外族做大,我也可靠胡是非压制。
  西莲如果要在即将爆发的野心争夺中独善其身,无非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足够强大,引他国依附,二则是依附他国。现如今看来,西莲能走上第二条道路的可能性很大,而我要全力一搏的,无非是在依附关系中,为西莲争取最大的利益。
  帝女国嫁,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一步罢了。
  帘帐后,金莲太后思忖了一番,终于答道:“准。”
  我又跪了下来,弯腰磕头,“谢太后千岁千千岁。”
  “红豆丫头,嫁了人不必老想着阿嬷这把老骨头,女子成婚,自当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的,若是因为阿嬷……毁了自个的幸福,阿嬷又如何有颜面面对你爹,将来下了九泉,更无法向你娘交代。”金莲太后欲言又止,语气中浓浓的担忧。也许是年纪大了的关系,虽然看淡生离死别,却也知道,什么人,是再也回不来,什么事,是再也挽回不了。
  我仰起头,喜帕后的脸笑得极是灿烂,“恩,孙女记得了。”
  胡是非在一旁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时候不早了,帝女这就趁着吉时早些上路吧。工匠的事,我明天就会下旨,定然办妥。”
  我点点头,“多谢王上。”
  殿门被侍从门推开,月华依旧一身白衫站在门口等我,我缓缓迈步过去,一言不发地又一次趴在他肩上,这一次,应当是他最后一次背我了。
  “月华,我们活下来了,便要活得好。”我在他耳畔轻轻地说道。
  他顿了顿脚步,随即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些伤害过你的,没有权利要你原谅,无法当做没看见、没有发生过,因为真的痛过了,难过了。可即使如此,也要坚强地活下去,活的更好,这便是我不肯改变命运,即使坎坷也要走下去的原因,错过这些失去,也许,就不会有得到的珍贵了吧。
  喜轿径直出了西莲王宫,从抚心广场,走东门,出莲城。
  一路上,街道两旁皆是跪拜的民众,那样的欣喜与舍不得,都真真切切写在他们脸上,至少,在莲城的百姓还安居乐业,他们会真诚地笑,会把王族当做国邦的骄傲来跪拜。为了百姓的笑容,为国君者又有什么理由不尽心尽力,为国为民呢?
  出了莲城,送嫁队伍一路冗长蔓延向下,下了祈乌峰,便是岔路口,一处走内陆,相对平缓安全,只是耗费时日颇多,我们车马繁杂,恐怕等走到东郁边境都需要三个月时间,而另一处则是犯险翻越西莲山脉,从西莲山脉与东郁内陆交接的狭窄国道进入东郁,这条路若是走得平顺也需要一个月时间。
  月华早就打算要走内陆,却还是象征性地询问了我一下,看着他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脸色一变,“翻越山脉极其危险,这么多车马定然过不去。内陆虽然蜿蜒曲折一些,却是极其稳妥的选择,前日收到消息,婚礼改定在八月初八,兴许走得快些还能赶上。”
  我指了指车马,又指了指自己,说道:“车马嫁妆走左边,内陆平缓,自然再好不过,而本宫,要走右边。你也知道日子改在了八月初八,如果全体走了左路必然全体迟到,哪有国嫁的时候帝女迟到的道理?嫁妆下人们晚些也就晚些了,本宫和东郁那边应当都不急着要这些东西。”
  月华迟疑着,不肯点头。
  我推了他一把,“只有如此了,快些下去分配吧。”
  月华无奈,只得返身回去与同行的普坦司统商议。最终,两人决定,由普坦司统率领三百亲兵护送车马嫁妆等行左路,尽快抵达东郁,而我则跟随月华等五十名高手护卫轻装选择右路先行。
  曼华带着两个小丫头替我小心地将凤冠拆下来,一应首饰都装置妥当之后,我换了一件淡紫色纹凤简服,乘轻便小轿在护卫的严密包围下向右边的山路行去。
  这条路比我想象的还要崎岖,狭隘处几乎无法轿行,只能下轿走上约摸半小时,路面才略显宽阔。我们在崇山峻岭中翻爬了半个多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虽然山区温度普遍比平原低一些,可服饰繁复又行程匆忙,一路下来难免人困马乏,这个时候谁都没心情维持仪态,却又都勉勉强强维持着。我撑着眼皮在轿子上拼命扇风,随行的男性偏多,我总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脱掉鞋子甩掉袜子,淌进溪流去解暑。
  这时,月华靠近轿子低声道:“帝女,远处炊烟袅袅想来是有村落得以落脚了。只是一连四五个村庄的水源都被人下了毒,不如我们先从溪流中取些活水有备无患。”
  我蹙了眉,的确,这几日路过的村落都没有干净的水源,村民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一夜之间家畜死了不少,有些早起的村民也中毒昏迷不醒,人人惧怕,便只得出了村去极远的地方运水,如此一来,我们的行程就更艰辛了几分,不得不提高警惕时时提防起来。
  果不其然,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途遇出来打水的村民,才知道前方那村子也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