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
桃桃逃 更新:2022-06-05 12:22 字数:4730
晶晶把我带到一个碧色的六边形石亭前,那亭子用竹帘把五面空隙都遮住了,我只能透过唯一的入口隐隐看见一雍容的妇人侧卧在一张铺了厚厚皮绒的玉石塌上,至于样貌倒是怎么也看不太清。
侍从率先走进去通报,妇人抬起胖乎乎的手臂,用优雅的嗓音道了一声:“准。”
“宣帝女萧念情觐见。”
我看了晶晶一眼,见它直接走进亭中,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西莲的礼仪我没怎么用心学习,所以大脑一片空白之下,也就胡乱跪了,低着头装哑巴。
亭中一片寂静,侍从识相地退到了外面,过了半晌,妇人的声音
才从悠悠传来:“这丫头果真是个实心眼,傻孩子,起来吧。”
我低着头站起身,认认真真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金莲太后有些抵触情绪,或许是因为她代表了冷漠无情的西莲王族的关系。
“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我缓缓抬起头,眼前的是个白白胖胖的小老太太,她眼睛圆圆亮亮的,正慈祥地望着我笑,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道:“坐下吧,陪阿嬷聊聊。”我知道西莲人的奶奶是叫做阿嬷的,可我没有想到,我的“阿嬷”一点架子也没有,就好像每一个慈祥的小老太太一样,我不由得想起我在现代世界的老外婆,她见到我总是笑,拉着我的手叫我小如意,小丫头。
我放下了戒心,坐了下来,金莲太后身上的香气比晶晶身上的更浓郁一些,她顺势拉起我的手,蹙眉道:“怎么这样瘦?面色也不太好,这么多年小丫头定然吃了不少苦头。都怪阿嬷,当年若不是阿嬷反对你们娘亲,王上也不会把你们母女藏到中丘去,结果想不到竟然给那些别有用心的利用了去,平白吃了这许多苦头。”
我静静听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以为太后要教导我宫廷礼仪、为女为妻的道义,再不济也是一番慷慨的爱国教育,谁知道,我听到的是一个小老太太絮絮叨叨的忏悔。
老太后说着说着流了泪,“头几年阿嬷还因为王上生死未卜的事迁怒过你们娘亲,觉得要不是她,王上就不会遇见这些事,后来找到了王上,我才忽然想通,分明是你们母女因为王上丢命失踪,我又怎么能怪罪在你们身上?王上很爱你们娘亲,一直想要寻你们回来。可惜他身子不好,躺在床上用万金稀有的药剂灌了好多年,这才稍微有了好转,能够下地,晓得跟人说话了。”
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她说胡是非就在前几年还用药剂吊命?可他分明身体好得很,还会武功,在玲珑城那一遭可没人觉得他是个药罐子。
金莲太后见我神色古怪,不由得拍了拍我手背,示意稍安勿躁。我动了动嘴角,终究耐住了性子打算听她说完。
“王上这次和东郁结盟,条件不是国土也不为金银,就只想把你们两个小丫头寻回来,让你们过上想过的日子,弥补对你们娘亲、对你们这十多年来的遗憾。”
说道这儿,她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胡是非这名字是王上给取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的意思,哀家琢磨着,王上大约是心里头空了,身子也不甚好,这治邦定国的心性便也就淡了。”
我缓缓抽出手,试探着问道:“所以现在登基做上西莲王位置的不是萧景沉,而是他的影子?”
金莲太后怔了怔,点了点头。
原来,因为我喜欢花在枝,所以才大费周章地认我回来,安排联姻,只是想给我一个风光体面的婚礼,不叫婆家怠慢我。原来,因为身体已经无法负荷治国的劳累,所以才让影子出现在人前,又怕我误会,苦心安排了老太后来向我耐心解释。这般小心翼翼又思前想后,却又装作没有期待被原谅,萧景沉这个父亲做得这般别扭笨拙,叫我这个女儿心生难过,嘴唇颤动良久,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冷漠的眼神,漫不经心的态度,狠辣的手段,原来,胡是非从来都不是我爹,我认错了人!
“那萧景沉现在到底在哪?”
“这……其实今个阿嬷寻你来,就是要征询你意见的。红豆丫头,你……可还愿意去见你父王?”老太太迟疑着问道,眼神不住打量我。
我细细摩挲着胸前的玉牌,上面那一排字牢牢印刻在我脑海中,至少那一份对娘亲的情谊,曾经真挚如生命。
金莲太后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玉牌,轻声说道:“这玉牌,本是王上贴身带着的,西莲王族代代传承的转灵玉,怎的只有这半块了?”
“还有半块在小鱼儿那里。我这半块还是仙芜岛的无疗大师交给我的。”我也低头看了看淡紫色的玉牌,它温温润润躺在我手心,看上去不像是有什么“灵气”。
“哦?”金莲太后若有所思,白白胖胖的手向玉牌伸了过来。
“依贫僧推断,转灵玉在西莲王收到袭击的时候成功带西莲王脱险,却被利箭射中断成两半。当日贫僧正在玄空山中玄灵石窟打坐,恰巧亲眼见到西莲王突然浑身浴血地出现在石窟中,手里握着的,正是帝女那半块玉牌。”竹帘轻动,无疗大师从后头走了出来,身边跟着步伐矫健的晶晶。
晶晶蹭到我身边,我伸手抓了抓它脖子上的绒毛,她舒服地眯了眯眼,但视线始终落在金莲太后身上。
“贫僧受了西莲王的嘱托来到西莲,若是不想嫁人,自可随贫僧去地图所指之地找他。”无疗温和地看着我,说道。
地图?难道是我和语晨在周岁时候看过的那一张?可我几乎已经记不得了,虽然前几年何问天一直旁敲侧击想叫我多看些地理书籍道出地图所指宝藏的位置,可我始终想不起来具体位置。对了,语晨似乎是记得的,只是语晨没有出现在西莲国庆庆典上,我也不知道上哪去找她。
见我不说话,无疗又开口道:“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循环,既然放不下,便是有放不下的因缘未断,之所以得不到,是因为还没有那个际遇。待帝女彻悟了,自然能寻到回家的路。”
“回家”两个字激得我心头一振,确然,我一直想要回到现代社会,即使不能回去,也只想过平凡人的日子,可求而不得早就令我沮丧失望,或许……我现在欠缺的只是一个“回家”的因缘机遇而已?
我皱紧了眉头,为难道:“大师,你还是说得在浅显些吧。”
无疗对我笑了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时机不到,顺其自然。”
老太后垂下手臂,叹了口气,“哀家知道,王上不肯回来,还因为心里头埋怨哀家,当年不该反对苏倩入宫,害得他们饱尝思念之苦,如今又落得个生死永别。可哀家是西莲的太后,苏倩是个身份卑微的中丘女子,无论是谁,站在哀家的位置上都会出手阻挠的。作为王上的娘亲,哀家又何尝想瞧见他伤心失意的模样?儿不念母过,大师若是再见到王上,还请替哀家说几句话吧,哀家多想再见自己儿子一面,听他喊一声母后啊。”说着说着,老太太已经泪流不止,我想任何一个母亲在儿女面前都是心软的,一面要顾全大局,一面却又心疼,即使是寻常人家的母亲,也有为难的时候,更何况她是西莲王族权位最高的女人。
我缓缓抱住老太后,拍了拍她的后背,老人家在我怀中哭得一颤一颤,十分无助。过了好一会,老太太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忽然拉住我的手,说道:“红豆丫头,阿嬷晓得你同花家那小子吵了架,东郁人心思太密,若是两人不合适,你不想嫁,阿嬷也可以替你做主换一门亲事的。何必千里迢迢去那个出门都只能坐船的地方?咱们西莲的雪山、雄鹰、苍狼,乃至热情健壮的小伙,不都比东郁好得多?莫要嫁过去了,留下来陪着阿嬷。”
我的脸僵住了,看着老太后真挚的眼神,心里突然犹豫起来,留在西莲做帝女现在似乎也不是太让人气恼的决定了。我原本赌气不嫁,就是想看西莲与东郁因婚事翻脸,可如今西莲的王上是个冒牌货,宫中只有年迈的老太后苦苦支撑,东郁那边无论是鱼亦恒的冷酷铁血,还是鱼汜远的诡计多端,一旦东郁西莲起了战事,西莲必然吃亏。中丘的态度并不明确,极有可能两不相帮,要一家做大。
如此如狼似虎的局势,我又怎能不嫁?
第四回 帝女水月
金莲太后拉着我的手,硬要留我用午膳。我求助地望向无疗,他只是摆摆手,自顾自带着晶晶走出了亭子。
无疗似乎无意于这些帝王家的争端,也没有心思讨好任何人,也对,这么个“土暴发户”和尚,腰缠万贯又独居孤岛,确然不需要顾及什么人情世故。望着他的背影我忽然有些心生羡慕。
跟在太后身后走出莲亭,我不由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这一切好像在做梦,出门的时候我还在心里愤恨,现在却无奈地接受了这场政治联姻。宋儿的话忽然提上了我心头,中丘,一直都觊觎在旁,恐怕并不好对付,如何才能在这乱世之中保全西莲呢?
这时,金莲太后已经带我步入一处面朝湖畔的贤雅小屋,这四壁皆用青色壮竹所固,竹子上刻了一朵朵栩栩如生的莲花,千姿百态各有不同,莲心用金粉点染,远远看去清冽之中带着一分妖娆,煞是好看。
待我们在竹案边坐下,立刻有侍女一一上前摆盘布菜,午膳十分清淡,十个菜里有七八个取了带“莲”的彩头,我低着头慢慢啄,也许是早就饿过了头,便已无甚食欲。
老太后看了我一眼,笑道:“方才将你关在殿外跪了三个时辰,应是饿坏了才对,怎的没有胃口?喜欢吃什么便同阿嬷说。”
我摇了摇头,听她提起又好奇起来:“太后不像是恶待小辈的,为何要叫红豆跪上那么久?”
老太太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叫那些莺莺燕燕的侍女出去,这才淡声道:“西莲女子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忍耐与坚持的品格,哀家料想你不曾长居西莲,恐怕并不懂得这些,于是便借机让你跪上一跪,试探你的耐性。”
我见她答得毫不避忌,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怕她误会我因此耿耿于怀,便凑上前道:“太后所言极是,红豆定然谨遵教诲。凡事多忍耐,坎坷多坚持。”
金莲太后拍了拍我的手背,慈爱地笑了起来。
“启禀太后,东郁使者求见。”一个矮个子侍从站到门外通报道。
我挑了挑眉,东郁使者?料想不是融一丘就是茅秋戎吧?
太后并不避忌我在场,胖手一扬,“准。”
我低下头喝汤,慢悠悠地发着呆,不一会,一个瘦瘦的少年被引了进来,他走进竹室行了个礼,“东郁月华,参见金莲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咦,月家的人?我悄悄抬眼细细瞧他,约摸十五岁上下的样子,皮肤很白皙,眉眼间有些熟悉,这个少年怎么这么面善?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月华侧过身,对我一拜道:“月华参见帝女,帝女千岁,千千岁。”我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哪里见的他。
太后优雅地笑了笑,开口道:“东郁使节舟车劳顿,瞧着有些过分清瘦,来了西莲便多吃些西莲诱人的佳肴,多看些西莲壮阔的河山,也算没白来一遭。”
月华点了点头,露出温和的笑容,“月华多谢金莲太后照拂,只是月华此番前来,主务还是负责迎娶帝女的事宜。花驸马已经先行一步,向西莲王上辞别,现行回国安排此次国嫁事宜,东郁虽然与西莲风土人情全然不同,但月华可以保证,一定
给帝女安排最美妙的婚仪回忆。”
金莲太后撇了撇嘴,说道:“驸马先行回国?这礼仪倒确然得体得很了。你叫月华,可是东郁月家的嫡系?哀家可是听说月家没有嫡子啊。”言下之意就是嫌弃东郁怠慢了,这也难怪,女子出嫁前,娘家多是要刁难一番,显示娘家对女子的珍视,也好叫婆家不敢随意欺负了去。
月华依旧恭恭敬敬,他虽然年纪尚小,处事择词却很谨慎,丝毫没有同龄人的稚嫩感。“回太后的话,月华确然出身嫡系,却因儿时意外走失,所以月家嫡系一直空悬,直到两年前,月华才得以认祖归宗,回到亲生爹娘身边。”
看他老老实实道出身世,金莲太后干咳了一声,随即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我点了点头,一团和气地说到:“东郁使者请坐。”说着,指了指下首的一个位置。
月华盯着我看了一眼,眼神很复杂,我一时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也回看他,啧啧,怎么看怎么眼熟。他低头应了我一声,转身落了座。
侍女很快把吃得七零八落的食盘撤换下去,换成温温热热的上品浮七茶。
我啜了一口茶水,这茶极是淡口,却又在齿间余香颇长,我对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