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
桃桃逃 更新:2022-06-05 12:21 字数:4740
鱼亦恒沉默了一下,纵身落在船板上,几步跨入了船舱与那少女对坐,扭头对船家说道:“开船罢,去红夷岸。”
老翁不再多言,立刻撑篙行船。少女没有动,不知在看什么,看得这般入迷。
雨中的河道甚是冷清,行了三四条街都未见一船。
鱼亦恒从背后解下长刀,拔刀出鞘,刀上竟还有浅浅的血痕,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素白色的上等绒帕,轻轻擦拭刀身。
烟雨蒙蒙中孤舟一叶,两岸景致倏忽倒退。少女忽然低声唱起歌来,歌声婉转悠长,唱的是河岸两边船女最喜欢的那首《理红妆》。
“笑停颜,朱砂轻,一桩喜事两厢情愿。泪无驻,金钗叠,两处相思四目痴缠。”
歌声说的是女儿家出嫁时的娇羞和期盼,少女却唱出一份轻轻浅浅的淡然,鱼亦恒眯了眯眼,却是依旧不紧不慢地自顾自擦拭长刀。这是他最趁手的兵器,相随多年,每一次杀戮都刀头饮血,兵器有时候是一种寄托,所以他格外珍视。
少女顿了一顿,朱唇轻启又唱了起来。这一段虽还是《理红妆》的调子,词儿却完全不同。
“金戈来,铁马往,四面楚歌两头离散。新颜俏,旧色衰,两分红线一片痴心。”
少女唱到心字,尾音千回百转,揪得人心头微震。鱼亦恒抬起眼,这时那少女也终于转过脸来看他,四目相交却只有一瞬间。
一把锋利的小刀划破雨丝,直袭鱼亦恒面门,清寒的刀锋逼得他心头一沉,原来,再美的开头,都只得一个杀戮的结局罢了。
船舱狭小,长刀施展不开,只见鱼亦恒手腕一翻,竹片编制的舱壁便被一刀斩开,他腾身而起,立刻一个翻转,刀锋直击少女而去。
舱外不知何时围了四条黑色小船,十几个黑衣人站在船头,见此情景想要出手,却碍于鱼亦恒所在的小舟承受不起那么多人的重量,只有两人站列出来操刀而上。
少女仰起头,天空中的雨丝淅淅沥沥淋在她妍丽的脸上,双眼清亮动人,甚至,带了一分天真的笑意。
不知哪里来的风,卷着鱼亦恒随手丢弃的那块绒帕飘了过来,沾了几抹嫣红的白色帕子盖落在少女脸上,遮住了她一脸清稚的笑容。
鱼亦恒刀势不停,笔直地向着少女刺了过去。一左一右两名黑衣人立即出刀,去势刁钻狠辣,皆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老手。
长刀被迫改势,“铮铮”两声交击,两名黑衣人虎口一阵发麻,手中兵器几乎脱手。鱼亦恒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更迅速地向少女攻去。
少女伸手扯下脸上的绒帕,笑意不改,一边足尖轻点向后疾退,一边朗声道:“大王子果然刚劲无二,不如就同小女子偶得的这把空灵刀比一比,若是你赢了,我便放你全身而退!”
鱼亦恒持刀傲气地立在船头,见少女已经轻盈地落到一旁的黑色小船之上,不由皱了眉,心中微怒,这姑娘看似娇弱,口气倒是大得很!
原本站在船尾点篙的老翁早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游上了其中一条小船,此刻他脱下蓑衣斗笠,露出一身浅棕色劲装,深色纹云腰带,双手背在身后,眼神犀利清明。
那绿衫少女真是彼时十六岁的花家嫡长女,花午颜。她从黑衣人手中接过一把细窄的长刀,刀身劲直,刀头圆而微翘,刀柄上挂了一只铃铛,以红色丝带扎系。看着铃铛和丝带,午颜不由暗自蹙眉,小妹又在她的兵器上挂些女里女气的多余装饰!
倏忽之间,鱼亦恒提刀凝气,一个纵步掠向午颜攻来,她一个下腰躲过一击,不退反进一步蹿到鱼亦恒身边,趁其长刀来不及回身之时手指直点他肩上大穴。鱼亦恒自然不肯叫她得手,极力回防,一时之间两人在窄小的船上你来我往,刀剑无眼,一旁的黑衣人难以在这小船上形成有力包围圈,反倒只能干瞪眼,偶尔插手上去,还要遭两人的白眼。
鱼亦恒心里想,好个出手狠辣利落的姑娘,年纪轻轻一手刀法用得极妙,只是带了这些走狗力图以多欺少,心思卑鄙了些。
午颜则气呼呼地白了那棕衫老翁一眼,这李管家真碍事,自己不过是想寻那号称东郁第一刀的鱼亦恒试试手上宝刀,他偏偏要提些为君为臣的大道理。国主久病不理,膝下儿子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要不是四大世家撑着,东郁能风调雨顺到今天?找大王子试刀怎么了?反正他又不认得自己是谁,平日里几个王子明争暗斗,就当自己是刺客好了,反正又抓不着,堂堂花家还保不住自己么?
李管家此刻两手背在身后,却是捏了一把冷汗。花家大小姐异于寻常闺阁淑女,从小舞刀弄剑,个人消遣便是拜名师、打败名师,以及拜更强的名师。虽然花家如日中天,现任宗主——也就是花午颜的亲爹花乾,溺爱孩子是整个东郁出名的,但花夫人还是日益忧愁,毕竟自家女儿实在是一点姑娘家的气质都没有,每天醉心武学,研读兵法。这次他怎么也拦不住花小姑奶奶,只得带了些得力的手下随行保护,就怕出个什么差池,那可是掀了天去的祸事啊!
鱼亦恒刀势刚劲迅猛,花午颜饶是狡诈善战却也抵不住如此近身攻击,才拆了十几招便有些不力,破绽也越露越多。血海杀场里跌打滚爬出来的鱼亦恒素来对敌人冷血得很,绝不会因为对方是姑娘家而手下留情,相反的,他越战越勇,手中杀招频出,显然是要把午颜斩于刀下。
午颜平日里骄纵惯了,那些师父们怎么也得看在花家的面子上礼让几分,她从未见过有谁毫不犹豫地要杀她,且招招凶险。
心中焦躁,招数不免也有些乱了,就在鱼亦恒跃起一记斩杀的时候,午颜横刀一挡,失足落了水。
鱼亦恒紧跟着跳下水去,冲着午颜又是一刀,谁知刀落在她身上却又顿住,他不禁抬眉:“你是花家什么人?为何穿着花索?”
花索乃是花家祖传的宝衣,刀枪不入,能护住胸腹,救人于危难。
午颜暗自吐舌,好厉害的大王子,竟然一下就猜到她穿了花索,直到她来自花家!不好,这样下去岂不是要穿帮?她心头一横,趁着此时故意往那刀上撞去,手里长刀一挥,借势向后一退,船上李管家见脸丢得差不多了,便一个纵身掠了过来,伸手拎起午颜的腰带,足尖在水上飞踏而去。
鱼亦恒没有追,半浮在水面上眯眼看着两人的背影,再一回头,那些黑衣人早就划船匆匆离开了。他爬上先前那艘小舟,此时雨下得更大了,他躺在被自己劈开舱壁的船板上看着雨水冲刷而下,抬起左手,一道刀痕沾着鲜血咧着嘴,他忽然有些失神,什么时候,自己也会手下留情了?
翌年新春,东郁宫廷传出了消息,大王子鱼亦恒,钦点花家庶女花熙妆为其正妃。
立春当日,花熙妆嫁入东宫,史称昙花夫人。
番外 花午红妆(二)
端午刚刚过去几天,街上还有几个零星的粽子摊头,指望着能在节后把最后一点糯米粽叶之类给销出去。
郁都飞仙酒肆门口,一只小小的粽子摊摆在那里,看摊的是位三十出头的妇人,一身朴素农妇打扮,显然是利用巧手做个小生意补贴家用的。
买菜归来的赵婶子挎着装满时鲜蔬果的竹篮,站在摊头前犹豫着要不要买几只粽子回去。节前舍不得,现在端午过去了,粽子价钱自然下来不少。
那妇人挽了个笑,拢了拢脸侧的碎发招呼道:“这位婶子有眼光,这谷泯岸就数我们杜家摊头的粽子个头最大,肉最新鲜!挑了我们家的粽子,你家里人定然要夸你贤惠的。”
赵婶子笑了笑,“杜家媳妇好一张巧嘴,说得我不买几只都不行了。”
趁着杜家媳妇拿粽子的功夫,赵婶子又凑过去悄悄道:“今个市集上的菜价又涨了,说是中丘那边起了战事,恐怕是要和咱么打起来了。这不,小摊小贩都开始囤货喊价了!”
杜家媳妇手停在几个粽子上,惶惶抬眼道:“莫不是又有出兵的消息?哎,这世道又要不太平了。只是这次派谁去呢?哦对了,大王子武艺惊人,又有谋士辅佐,自然是派他出去最为稳妥。可这大王子三月才结的婚,怕是舍不得……”
赵婶子压低嗓子打断她,“怎么会?听说……花家那庶出的女儿新婚当晚就惹得大王子不高兴,之后要么应酬,要么便是睡在书房里,话都说不上几句呢!”
杜家媳妇赶忙摆手,“休要胡说,叫人听去可不得了,这花家小女儿可是大王子钦点的,哪里会不喜欢?定是有心之人瞎传的,咱们小老百姓,还是过好自个的日子罢。”
赵婶子一脸扫兴,付了钱拿了粽子,一边走一边嘀咕:“这还能是胡说?整个郁都都传遍了!”
这时,一只空酒壶不知被谁失手从酒肆二楼落了下来,砸在街边花台上,碎片撒了一地。她吓得跳了一下,扭头喊了一声,“老清老早,杀人啊?!”接着,她便加快了步子走远了。
花在枝微微笑着,靠在窗台边,眯眼看着那远去的妇人,手里握着一个酒瓶,一声不响灌了几口。
楼梯轻震,从楼下走上来一位藏青色长袍的翩翩公子,下巴微尖,嘴唇凉薄,他展开手中的一柄白纸扇悠哉道:“花公子好兴致,这是才到呢,还是未归呀?”
花在枝笑容不改,目光转到那公子脸上,随机笑意更浓了,“没想到大清早就能在酒肆遇上贤德闻名的‘四爷’,”他又摸了摸自己青色的胡茬,“花某失礼了。”
鱼汜远收了扇子一掀袍摆,坐在了相邻的桌子上,翻转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啜饮了起来。
花在枝眼露讥讽,“酒肆粗茶,四爷不必讲究,牛饮才是。”
鱼汜远手顿了顿,抬眼道:“花公子可是不屑同我饮这一杯粗茶?”
他用了一个我字,引得花在枝微微挑眉,沉吟了一下,便在他对面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也自顾自倒了杯茶拱手道:“请!”
鱼汜远唇角一勾,“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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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三日便是中秋佳节,可郁水河两岸早就聚满了人,大家翘首盼的,正是东郁出征的船队。
看热闹的人中有不少女子,她们叽叽喳喳笑闹着,美眸不时瞟一瞟河道。
挑担的行脚商人擦了擦下巴上的汗水不禁奇怪道:“怎么这么多姑娘家,莫不是都来瞧大王子的?果然自古美人爱英雄!”
一旁的几个武夫模样的汉子立刻嗤之以鼻,其中一个酒糟鼻小眼睛的汉子说道:“一看就是才到的郁都,你难道不知道?这次出征,大王子为主帅,而花家那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大小姐,竟然自荐做了副将军!闹得一帮小娘们都激动了好几天,嚷嚷着要跟着学样,说是叫什么……哦,巾帼不让须眉!哼,让女人领兵?真是乱了套了!”
几个汉子连连点头,本来么,男人出门打仗,女人跟着瞎起什么劲?就算东郁民风开放,却还是要分个男尊女卑的!
有人老远就叫起来了:“来了!船来了!”
只见遥遥来了一支船队,前面有两排小舰开道,其后是三艘站满船兵的舰船,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艘主舰,舰身高约数十丈,光是舰舱就有五层,在最显眼的操控台上站着的,正是一身金色铠甲丰神俊朗的大王子,鱼亦恒。他背负长刀,剑眉英挺,双目看着远方丝毫没有为两岸的百姓所动。
有几个少女不高兴了,撅着嘴埋怨道:“上次四王子巡城,见了谁都是温雅笑容,还同老人和孩子握手,怎么大王子就如此冷情?”
随之而来的,是一艘副舰,略小一些,只有三层船舱,午颜正一身锁甲,发丝简单地束在脑后随风飘扬,她背着手,看着前方的某一个巍然不动的背影。
“颜姐姐!颜姐姐!”船经一座拱桥,只听得有人呼喊。
午颜抬起头,见桥上站着的正是头戴纱笠的花熙妆。她略抬起纱帘露出半张脸孔,接着便扔下两坛酒喊道:“姐姐,‘他’不理我,麻烦你替我将酒交给他,当做妆儿替他践行!”几句话说得泪都快流下来了,午颜两手接住酒坛,对她点了一点头。
只见午颜两手抱酒,足尖在船头轻点,轻盈地纵身掠起,落在主舰甲板上,再是几个起落,一眨眼的功夫便停驻在鱼亦恒身边,傲气地昂起头看着他。
鱼亦恒讶异地转过头来,望着眼前的妍丽女子,她脸上带了分运功行气的红晕,风把青丝肆意地吹向一边,那对水眸就这样望着自己,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鱼亦恒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目光又落在她抱住酒坛的素手上,曾几何时,这双手握着刀向他招招催命,如今却捧着酒坛,莫不是要请他喝酒?
“我妹妹……哦不,大王妃她……”
鱼亦恒打断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