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节
作者:古诗乐      更新:2022-06-01 10:10      字数:4835
  那双灿若琉璃的眼眸里流泻出来的春水般的柔情,仿佛要把两国对峙的肃杀都一迳儿地软化。二人并没有如何眼神痴缠,但是每一次交汇,简直连帐中的烛火都因此越发明亮了几分。
  刘熙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一定是为此特意赶来的。康拓,一个奴隶出身的男人,即便入蜀地、平南越,带着东魏大军从洛阳全身而退,那又如何?他只是曹姽的一杆枪罢了,怎么和他刘熙比。
  “陛下,只是歌舞宴饮未必太无趣了,”刘熙褐色的双眸里闪动着不怀好意,若不是东魏的皇帝为女儿身,一群男人喝酒谈事情,自然少不了女人助兴,刘熙斜歪下去,衣襟敞开来:“这酒兴热度上来,朕实在想要发散一下。想那冰肌玉骨、雪肤花貌,自然沁凉可人、通澈心神,想必陛下不会不同意吧。”
  刘熙想要女人陪酒,这要求虽难登大雅之堂,曹姽却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待到莺莺燕燕欢声笑语,曹姽才知道刘熙安的什么心,他是不是把整个后宫都搬过来了?非但自己身边围着两个女人,凡是大帐中的男人,更是人人有份,就连康拓也有。
  隔着几乎是整个大帐的距离,曹姽可以看到那女人体态娇柔,一直持着酒勺要给康拓添酒,且嘴里始终在和康拓搭话。康拓脸上神色淡淡的,只端上来的酒一杯接一杯的不停,他酒量好,官家的酒又是清甜柔和,是故面色都没有变过,对于那女子锲而不舍地攀谈,也只是极偶尔地应付一二。
  他母亲是这样的出身,他怎么会不明白对方的企图?若是酒宴上的宾客向主人把自己讨了去,那便是天大的好运气,说不得还有福分可以做个侧室。这年代高门大户之间的宴饮,陪酒的家~妓因此丧命的并不在少数,有那豪富之家立下的规矩,家~妓劝酒而客人不饮,便砍了陪侍家~妓的双手;也有那存心作怪的客人,看那一双双皓腕被砍下来,也依旧岿然不动的。
  这种世道,人都不把人当人看。
  曹姽并不知康拓的想法,只看着有个女人在他身边妖妖娆娆,便如百爪挠心,刘熙欣赏了一会儿曹姽似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的样子,便遣开身边的女人对曹姽道:“朕给那人安排的是个边关戍军那里弄来的女人,怎样弄都是吃得住的,”见曹姽瞪他,刘熙心情愈好:“朕实在瞧不出他哪里好,除了胫衣里那根东西,他还能给你什么?!”
  这话简直恶意,但曹姽打定了主意不可再落于刘熙下风,便扬着下巴道:“只那一样就尽够了,倒是陛下夜夜笙歌,恐难继力,”曹姽不怀好意地看看不远处那两个女人,二人怀着渴慕的目光不时看向刘熙:“朕有一点心意,就在送予陛下的见面礼中,第五车第二柜侧面的抽屉里,拿金盒封存,陛下一定要用一用,有奇效。”
  刘熙大为好奇,这回反倒是他忍不住,又坐了一会儿便迫不及待离席,自然曹姽也没有必要坐下去。离去的时候见康拓没有刻意关注自己,眼神茫茫地盯着大帐中央的翩翩舞娘们,便轻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那陪酒的女子一直赖着康拓到他大帐外,见康拓坚拒的样子,只好泪眼朦胧道:“将军是洁身的好男子,贱婢不敢强求,却会一直等着。今天、明天亦或是往后,都会等着的。”
  这种话康拓还不懂事的时候就不知听过多少遍了,就在他娘亲迎来送往之时,他冷冷拂开女子的手:“你等不到的,回去吧!”
  说完斜睨了一眼曹姽大帐的方向,微叹口气,掀帘入内。一张长榻和一个案台,便是这简陋帐中所有,只是那案台上翘腿而坐的人,本不该出现在此。见康拓果然意外,曹姽放下手里的捣着凤仙花的药杵,将方才染好的指甲收进群里,学着那女子掐着嗓音柔媚道:“我会一直等着将军,今天、明天亦或是往后,都会等着的……”
  “你听到我的回答了,”康拓坐在毡毯上,曹姽坐在岸上不过和他平视:“别学这样的话,平白糟践身份。”
  曹姽可是不服,伸出指头在康拓肩上点了一下:“说是糟践,我看你也挺喜欢,敬的酒全喝了,眼神直围着舞娘们打转……”
  康拓握住她那根手指,无奈笑道:“我不能看你,也不愿看她,你让我把眼睛往哪里放……”
  冷哼一声表示自己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曹姽挣脱康拓的手,站在了案台上,低低地解释自己来此的目的:“我看你似乎爱看女人跳舞的,其实呢,我也是会跳的……”
  曹姽站起来,康拓才看明白她的装束,建业尚白,曹姽闲时爱穿宽袍大袖;皇家礼服又是玄色,深沉隆重,就是那军中的连档胡服,也是取的褐色布料。他从没见过曹姽穿这样的蓝色衣衫,也不知道蓝色居然可以如此明亮夺目。衣衫外尚披了一层薄纱,曹姽踩在案台上舞了一支不伦不类的剑舞,那纱微蓝的色仿佛风动在她身上。
  底下一双脚却没有穿鞋,指甲上才染得凤仙花汁的艳丽红色在薄纱下忽隐忽现,康拓连忙捂住鼻子,另一手拿住了曹姽的脚踝。
  “哎,别动,才染的颜色,”曹姽假意挣扎:“好或是不好,你说一声呐!”
  他要怎么告诉她,他可以让她激越地把脚翘得很高,高到足以晾干凤仙花汁的程度呢?
  一声不客气的斥责打破了帐内暧昧流动的气氛,荀玉从蔡玖嘴里逼问出了曹姽的下落,闯进去之后就看到曹姽着一身不合理数的衣服立在案台上,那个胆大包天竟敢让曹姽取悦他的男人把手伸在曹姽裙摆下,捏住了她的脚,简直……简直……
  荀玉只觉得头昏眼花,气得将要晕倒,大叫一声:“皇帝你在做什么?!”
  ☆、第108章
  曹姽赤着脚站在原地,半晌动也不动,夜里地上的沁凉慢慢渗进了她的脚心,康拓的帐篷里简陋,没有踏之生暖的厚实昂贵的小羊羔地毯,康拓的余光里看到曹姽那红艳艳的几个脚趾冻得蜷了起来。
  他转而几乎是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荀玉。
  荀玉带着不可抑制的失望,几乎是苛刻地在研判康拓其人,曹致死前并没有让她插手这件事,但是这并不代表身为假母的荀玉会毫无所觉,她不敢相信竟然真有这样一个出身卑下却又胆大包天的男人,诱骗了年幼的公主。
  好在曹姽仍然嫁给了王慕之,虽是夫妻不谐,但因荀玉本也不喜欢王家,故此对曹姽对待王慕之的冷落听之任之。观音奴是曹家血脉,值得世上最优秀的男子倾心相待,况她身为女主,世道对女子的礼教束缚本也用不到她身上,只待来日方长,观音奴一旦忘却前程,何愁没有好男子相伴呢?
  荀玉着实没有料到,曹姽只要和这个男人一见面,过去的那些分别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甚至于她不过是疏忽一瞬,竟就演变成了这等局面。
  可想而知当时先帝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做了,也许是先帝在曹姽身上看到了自己,也许是她从康拓身上看到了燕王慕容傀?
  荀玉讨厌出自胡蛮的男人,他们只会折磨自己的女人,康拓单从出身看就与慕容傀如出一辙。
  曹姽被荀玉的不言不语和冷肃表情吓到,终于伸手去扯荀玉袖子,用孩童一般可怜巴巴的表情道:“姑姑,姑姑……”她又去看康拓:“您就听阿奴一次,见一见,看一看,他真的很好……”
  耳闻这样的请求,荀玉终是长叹一声,把蔡玖叫了进来,蔡玖因为放任陛下任意走动,早就被荀玉遣人赏了一顿嘴巴子,这会儿哭丧着脸进来请曹姽回去,曹姽见他因自己遭到荀玉的掌嘴也颇感内疚,唯恐身边人再遭殃及便不敢再留,匆匆汲上蔡玖递来的鞋子,临去低声嘱咐康拓:“姑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总之……总之都是好事……”
  荀玉清了清嗓,曹姽不敢再多说,被众人簇拥了出去。
  只剩两个人的大帐之内,空气像被封冻住一般,前一刻的温情暧昧转瞬荡然无存,康拓很有些遗憾,但是他如果要和曹姽在一起,这一关恐怕早晚都要面对。如今荀玉已经站到了他眼前,那么晚来不如早来,须得全力试一试,才不负自己对曹姽倾情相待,也不枉她一番情深了。
  不想荀玉只是淡淡开口:“奉国将军是吧?那么请吧。”
  那厢刘熙已是片刻坐卧不宁,不论结果是好是坏,他迫切想要知道曹姽赠予他的礼品中,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值得那小妖精满脸洋洋得意。负责统计收存的礼官被唤了来,这个小官吏着实不明白皇帝初更把他叫来,打听数车礼物中的一个个小小金盒是要做什么?
  但是皇帝要的东西哪有他置喙的余地,一群侍女黄门灰头土脸地翻找了半个时辰,才捧出刘熙要的小金盒来。金盒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物,而是几根晒干的奇形怪状的草药模样的物事,刘熙问了身边之人,竟也没有人认得。
  这下他越发抓心挠肝,连忙命人把随侍的军医叫来。
  那军医随着北汉的部队走南闯北,多年见识也算广博,看到这东西面上不由变了变,略有些尴尬地回答刘熙:“陛下,东西倒是好东西,若是搁在北汉,也是须以黄金称量的药材。只是卑臣见陛□体康健,着实是用不上的……”
  军医这话却是托大,刘熙在后宫过夜的时候,若不使上一些极端的手段,是不能成事的。知道此事的内宫宫人杀了一拨又一拨,风言风语仍是流传了出来。
  真正对症的那人,刘熙自己心里明白,只有那东魏的女帝曹姽可解自己的心病。
  刘熙越发好奇:“你且回答这究竟是什么?”
  “陛下容禀,”那军医连忙磕了个头正色道:“此物名龙落子,产自东边的海中,因我北汉没有海域,故在我国并不常见,一般产自东魏及南蛮百越之地。沿海的渔民捞到龙落子后,便晒干卖予药铺,此物味咸性温,可舒筋活络、止咳平喘,于女子可以强心散结、催产消痛,于男子则……”
  刘熙不耐烦催道:“于男子什么,快说!”
  军医只好道:“于男子最大的功效是滋补肾阳,强健腰膝。”
  原来曹姽是讽他后宫佳丽众多,恐他力有不逮呢!
  刘熙失笑,暗道曹姽真是个促狭鬼,到底年纪还小,心性顽劣,尽是些小孩玩闹的手段,只是如此一来,却让刘熙越发觉得可爱可喜,倒是那个生了个病歪太子的曹婳,除了五官之外竟寻不出与曹姽相像的地方,令人不可置信二人竟是同胞姐妹。
  曹婳因远嫁心中有怨,本还喜爱刘熙颜面俊美,然而刘熙初登基时不肯立她为皇后,私下也待她身为冷淡,更不避忌觊觎曹姽的心思,大大伤了她的面子。虽然皇太后羊氏居中调停,到底把曹婳迎上了皇后宝座,但夫妻之间嫌隙已生,刘熙自有美女佳丽及心中期许,曹婳便也丢开了手,一心一意经营自己的华髻阁。光是做笼头的黄金便耗费数千斤,国中女子更是知晓宫中贵人热爱各种假髻,便以蓄发作为营生,收购假发的价格节节攀升。
  刘熙纵然从年少时便驰骋疆场,手里也有许多的人命,但他见着曹婳的各款新发饰,老觉得她顶了一个个人头在脑袋上,甚为厌恶,曹婳却丝毫未察觉,从此夫妻关系越发冷淡。哪怕是为着曹婳与曹姽相像,刘熙也不肯再去皇后正殿过夜,平日二人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至于生下来便体弱多病的太子,自然也不得父亲母亲的喜爱。
  刘熙想要曹姽,疯了一般想要得到,从秦岭初遇开始,这已经成了他的心结。但即便是小户人家,也没有把同胞姐妹嫁予同一个男人的道理,因这事情实在有碍名声。何况这对曹家姐妹还是普天之下身份最为尊贵的金枝玉叶,他想要得到曹姽,除了拿下东魏、一统天下,竟再无别的方法。
  韶华易逝,十年之内他必须成功,否则就是白白辜负了他与曹姽的大好辰光。至于曹婳和她的儿子,实则颇碍了刘熙的眼,刘熙便心生一个毒计,想要在太子身上做文章,拿捏现成的把柄,好随时废掉曹婳。这孩子出生时还不如猫儿大,长到三岁都是药罐子泡着,刘熙的后宫有十几个孩子,即便太子是血缘最为尊贵的,他也并不觉得可惜。
  十年之后,他依然年富力强,太子也可以由曹姽来生,这样想着,竟是蠢蠢欲动。
  主意定下,刘熙仍有些踌躇,人常说虎毒不食子,他此计未免有些太过阴毒。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与母后甚而把自己的亲生父亲刘曜都亲手杀害,一个不知能不能长大的孩子,相比之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刘熙觉得自己仍然需要胆气,他把自己的心腹叫进来:“今天的取了没有?”
  那心腹一颤,只说“还没有”,实则是不知道哪一天会取到自己头上,刘熙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并不点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