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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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乐 更新:2022-06-01 10:09 字数:4863
只是先帝与某都未料到一点,就是陛下竟然大有壮志野心,也许并不需人辅佐。”
对王道之少有的类似拍马屁的话曹姽并不领情,她的脸沉下来:“太师,你拿司马氏来说事,你以为朕会相信你是个相信宿命之人吗?”
宿命?
王道之想起永嘉之乱,不但晋室宗族仓皇南渡,即便是高门豪族的王氏同样不能幸免。当他们与离乱的流民同行,在长江边争渡的时候,王道之有生第一次意识到在举国的战乱面前,所谓高贵的血统、百年的门楣,也不能够填饱人的肚子、保住自己的性命。
匈奴人不把汉人当人,他们骑在马上狰狞地笑,他们不肯痛快地杀掉这些还未登船的汉人,而是像猫儿逗鼠,冷眼看着人们逃命的丑态。匈奴人策马将汉人赶进长江,看着不会游泳的人在水里挣扎溺死;看着父母兄弟为了争夺船上唯一的空位,泯灭骨肉情亲、竞相残杀。
不想屈辱地死,就只能留着最后一丝尊严自杀。
王道之是真的做好一心赴死的准备,他没有料到汉人在中原大地上还会有这样一支奇兵,来自魏武帝惨遭司马氏屠戮的仅剩的直系子孙。甚至那支让匈奴人闻风而逃的人数不多的军队,是一个年纪甚轻的汉人将军,带领的一支鲜卑奇兵。
就像汉人是匈奴人爪下无力挣扎的猎物,匈奴人见了鲜卑人仿佛与生俱来的天敌。他们野蛮,鲜卑人更野蛮;他们凶残,鲜卑人更凶残。兼之西汉武帝灭匈奴,将余民迁居关内膏腴之地,魏武帝曹操又例行汉政,将胡人迁居关内定居。
如今的匈奴人早已失却了先辈的血性,历来不是关东蛮荒酷烈之地出身的鲜卑人的对手。
在长江被无辜汉人们流出的鲜血浸染出扑鼻的血腥气之后,马蹄声踏出风沙流动,带出王道之熟悉的茶香氤氲似的清尘。年轻的将军在万里苍凉的低垂彤云之下,只带着几百骑,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匈奴人,催发手中如满月张开的弓弦,绝不回头。怔楞的王道之与战场不过咫尺,似乎不知危险这样近,他看到了那个年轻将军的龙马银鞍,粉面红唇。
魏晋男子,傅粉涂面并不少见,那一刻他是自卑,过后便是后悔。
他不知道曹致是女郎,还邀她坐上了王家的大船,共渡江东,支持她斩尽了难逃的司马宗室、击败了寒门出身的陈敏,在江东建国东魏。他甚至要学那素来看不起的游侠儿,要与曹致结为异姓兄弟,你为帝王、我为良相,终身相互扶持,只那个慕容傀总是令人不忿结交,但是他这等鲜卑人,却是初时江左抵御北岸鲜卑的根本。
更不用说慕容傀得以报仇雪恨,杀了自己的异母弟夺回鲜卑大单于之位,与东魏对北汉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使得北汉十多年不敢轻举妄动,除了边关零星冲突,从无大的战事发生,为东魏争取到了宝贵的休养生息的时间。
直到曹致肚里有了先太子曹修,王道之才恍然那个如天人降临一般的年轻将军,那时便已经是慕容傀的妻子。莫说他于曹致来得太迟,就算早已结识,也无济于事。
曹致和东魏,需要的都是慕容傀,王道之第二次意识到高贵门楣在他人生至关重要之时,犹如粪土。
“陛下,卑臣信命。”王道之坦然道:“但卑臣信的是先帝曹致的天命!”
“你敢直呼先帝名讳?!”曹姽暴起,她突地意识到了什么,拿起手里的简书就往王道之砸过去,将王道之砸得一个趔趄,曹姽怒吼道:“胆大包天之人,你竟敢觊觎朕的母亲?!”
王道之跪在地上,并不为自己分辩一句。
曹姽跌回座位上,她现在终于明白了,王道之为何明明看不起王慕之为人,却要助王慕之夺妻位,而慕容傀明知道王家异动,却冷眼旁观曹姽被扯下帝位,并且稳定江东局势后,以亲父之威势将曹姽软禁长达十年。
只因自己辜负了他们共同爱着的女人。
如今她重活一次,懂得要与北汉一较长短、逐鹿天下,真相却不知让人是哭是笑。在曹姽自己都没有想好该哭该笑的时候,她的眼泪却已经流了出来,除了无声的呜咽之外,她涕泪满面哭得像个孩子。
王道之出声打断了她的失态:“卑臣罪该万死!”
“死就不必了,留着给朕干活,好歹朕……”曹姽情不自禁抽噎了两声:“好歹朕是母亲的女儿。”
王道之只得长叹一声,就因为她是曹致的女儿,否则吃相如此之难看、起事如此之荒唐的□□手段,稍有骨气的人家,就是拼着玉碎的结局,也要给皇帝点颜色看看。然曹致一子亡,一女嫁,就剩了这一滴骨血主宰东魏,王道之只能把那点苦水咽下去,她解决了内忧就可以着眼外敌,她对自己丝毫没有手软,来日对匈奴人只会更加冷酷无情。
何况,还有那个男人……
“陛下要卑臣做什么?”王道之问。
曹姽有些不好意思:“朕之所图的确早有预谋,只是陟都实在太会办事,如今清理官员已然牵连甚广,朕先前选的那三百个人填补朝廷官位不大够用。朕希望太师出面做两件事,一是上疏将此事做个了结,否则朕要下不了台了;其二来年再行一次恩科,就由太师主考。”
那么在天下人的眼里,曹姽和王家的关系还不算太坏。
王道之不得不出声提醒曹姽:“曹安……”
“他的眼睛并非全无希望,葛稚川说过只是需要时间,”曹姽咬唇:“毕竟朕和吴王……”
王道之见蔡玖在殿外探头探脑,突地无奈道:“陛下总不见得孓然一身……”
不说吴王资质平庸,曹姽看不上,恐怕东魏与北汉之争,十年内势在必行,军功一高,便是皇帝也难以奖赏,就算皇帝要赏别的,那个男人恐怕也不会要。
只是不知道当今陛下和那个男人,会不会又是当年的曹致和慕容傀。
曹姽并不知道王道之在想什么,连王道之都看到蔡玖在探头探脑,她自然早就看见了:“蔡玖,鬼鬼祟祟做什么,滚进来!”
蔡玖笑得一脸标志性的谄媚,只是瞧着王道之也在,唯恐伤了吴王面子,只好含含糊糊道:“这不是有人……有人捎了东西给陛下嘛!”
这样一说,曹姽反而有些脸热,强撑着问:“是什么?”
“岭南特产荔枝蜜!”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评论有说刘熙智商降了的,挠头,其实并不尽然……拿唐德宗的例子来说,此人资质相当不错,也有中兴志向,但身为君王,仅是性格多疑就足够完蛋了,刘熙一开始的设定就是个阴鸷多疑的人。
下章开始就是三年后,十八岁的女帝可以和嘟嘟一起掉节操了,OTZ
今天贴个图,魏晋少女穿着绢中衣、绢袍、印花纱衣、刺绣绮腰带,服饰和妆容都非常专业。
☆、第105章
三年后。
北汉一名边关降将叛逃东魏,刘熙闻讯大发雷霆,使臣携带了一封言辞激烈的国书面见曹姽,曹姽发现刘熙的意思很简单,把人还来,不然别怪他不客气,撕破两国假意和平的那层薄薄纱纸,即刻屯兵边境。
这个事儿到曹姽这儿已经不是个事儿了,因为那个降将一听说刘熙派使者来了,便在东魏皇帝赐予他暂住的府邸里自尽。暂且不说接受这个降将是落人口实,等于把把柄送到了北汉的手上,刘熙不杀她曹姽也要杀,单就是他嘴里的那些秘密,曹姽也要杀此人灭口,免得刘熙狗急跳墙。
她想不到自己可称得上任性妄为,刘熙比她还甚,跟随北汉开国皇帝刘曜的那众老臣子,不过三年时间就被刘熙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他的手段阴鸷狠辣,甚至说不上是权谋之术,而是纯粹的毒杀和谋害,若不是皇太后羊献容与刘曜一路相扶的夫妻情义,为人又拿捏得住大局,那些亲信感念她仍是昔日的女主人,北汉的军队都不知道哗变了几回了。
曹姽觉得自己有些理解刘熙,她见过他,以他的资质做一国之君并不难,虽然非正常地继位使他失去了平稳过渡的先机,但这世上的皇帝光继承大统一事,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多了去了,只要在这位子上好好干,不要恰逢乱世,搞到民怨沸腾被人废黜也是一桩难事。
刘熙他很可能只是单纯的为所欲为,他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他不愿照做。
但是原因呢?
据那降将临死前说,刘熙自从登基之后沉迷女色,对已生有太子的皇后十分冷待。可是他搜罗入宫的数千美貌少女,凡是得宠的却多多少少和皇后长得有些相像。他喜叫那些少女陪他行猎,举凡捕获猎物最多的那个赏赐往往不尽其数,晚间被宣来侍寝的美人常常被要求拿着细细的羊皮鞭鞭打皇帝,或者踩在一张金弓弦上承宠。
北汉皇帝这样多的女人,东魏女帝就吴王一个,两国皇帝却像约好了一样,三年来大家连个蛋都没有生出来。
曹姽还记得那个前来禀报的黄门挤眉弄眼地说:“陛下,那个降将还说北汉皇帝现在不被女人抽上几鞭子,就行不了大事,故此老臣大多瞧不上他。”
把刘熙这种秘事都查出来了,这降将也不是省油的灯,曹姽哪里会用他,待到刘熙要找她的麻烦,那人也轻省,直接抹了脖子止住了两国干戈危机。虽然曹姽怀疑这可能是北汉的一个计谋,但她更相信人在走投无路时候的无可奈何。
她知道刘熙的手段的。
甚而曹姽更隐约猜到刘熙那些不检点的沉迷美色是为了什么,她只觉得恶心。
消息传到北汉,刘熙很是高兴,他性格多疑、掌控欲极强,他所怀疑的人个个都要死,尤其是那些仗着跟随过父皇、对他倚老卖老、不听号令的老家伙们,他一个都不会放过。自从知道有人逃入东魏做了漏网之鱼,他便因此夜不能寐,如今人头被送了回来,他仍不忘让人细细查阅是否本尊,以免被曹姽那个小狐狸骗了,却又难得没有招人侍候,大睁着眼整夜辗转反侧。
“去告诉东魏的女帝,”刘熙阴柔白皙的脸上是彻夜不眠的疲惫和莫名其妙的兴奋:“朕要再加开三处边市,让她亲自来见我。”
这三年慕容傀一直待在辽东做他的走私商人,辽东货产丰富,然而行兵打仗,一是靠军队,二是靠补给。前者之中,除了人的因素,则马匹尤为重要。辽东马匹只算尚可,用来运输物资、进行小规模的战役尽够了,然而匈奴人仗着自己的几分资本占据中原,匈奴的马好却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如今两国不谈战事,边关的私商就异常活跃,江东的粮食、丝帛、金器玉挂在穷极奢靡又喜欢养女人的匈奴贵族眼里很受欢迎,但江东对北地的所求就少了,尤其是官方,曹姽的目的很明确,自己只想要马。
慕容傀也是穷尽了自己的本事,一年多以前从北地搞来了一批血统优良的西域马,以渤海郡商人的名义采购之后,不敢冒风险走淮扬一线,而是径直回了辽东,再用一艘大海船运去了建业。
有了这些马,改良马种的任务便被即刻提上议程,曹姽存了那么点私心,在不适合做种的马匹里选了最上乘的送给了康拓父子、周靖父子及陈敏。
几位领兵的都督都为此感谢陛下盛情,唯独那个男人却不曾捎来只言片语,只这三年里吃的、用的、稀罕的玩物隔三差五就会经由蔡玖的手递上来,却独独没有曹姽最期待的思念絮语,他不写,她也不写,也从不回礼。
直到蔡玖有一天提醒她:“奉国将军不识字。”
曹姽才发现自己使性子都是白使,如此一来,便是越发想念。
正想着,便有尚书台的人禀报,说是与北汉的使臣一道将商议的地点定好了,曹姽再不愿意见刘熙,这次也不得不见。刘熙大手笔地愿意参加三个边市,于两国都是利民的好事,何况当初往来互通的国书是由当时还健在的两位皇帝曹致和刘曜签订的,如今他们双双过世,新帝们或许是很有必要再见一面。
虽然曹姽私心里希望再次见到刘熙,最好是刀剑相向,自己兵来城下之时。大虎恰在此刻喜不自禁地跑来道:“陛下,荀玉姑姑回来啦!”
荀玉去为先帝守陵三年,不过四十出头的人头发却是已经半白。曹姽看着很是不忍,见到荀玉偏又让人忆起曹致,一时气氛很是凝滞。
不想荀玉打破沉默的话简直石破天惊,她没有花时间和曹姽叙叙什么离情,她和普通人家的长辈一样,关心的是曹姽的婚姻和子嗣:“陛下,老身托大还叫您一声阿奴,老身虽然疼爱您的阿兄曹修,但故去之人便是尘土,曹安是个盲童,不堪皇太子之位。便是曹安是个齐全孩子,子侄也决计比不上亲子的血缘亲近。陛下如此年轻,或能在这皇位上主政四五十年也未可知,何须早早立下皇太子,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