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作者:
古诗乐 更新:2022-06-01 10:03 字数:4860
曹姽出去的两个时辰里,陈琼把快十斤的肥肉全塞进了肚子里去。
曹姽不是不意外的,她先头见识过陈琼的死缠烂打、狐假虎威,却不想这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他可以厚颜在太守府外抱着庾倩的腿,就为在会稽求一个前程。也可以为了保住自己攀附贵人的一点点期望,跪在太阳下苦熬直到自己回来,这样无廉耻、无底线地只求曹姽能原谅他,让曹姽这样高贵豪富中长大的人,也要感叹一声权势所带来的巨大力量。
飞夜白行到门前,陈琼就跪在马腹之下,头也不敢抬,只听曹姽对庾倩说道:“庾主簿,明日你要是去办事,就把他也带上。要是办不好差事,本公主也不为难,陈郎君的三餐皆从太守府出,顿顿肥肉,本公主请他吃。”
说完,曹姽就入了门。
陈琼听到曹姽竟然把差事交给他,高兴得连连磕头大喊“公主英明!”又听曹姽说办不成就罚肥肉,他方才吃了吐,吐了吃,硬是清空了瓦缸。此刻又提起,他一边跪谢一边嘴里又喷出秽物来,虎台嫌恶地看他一眼,到底没有为难他,让侍人来清理不提。
周威在会稽不便多待,第二日就要带着亲随返程,曹姽便将裴红丹牢牢捆了送到周威手上。
不想裴红丹见了周威这样年轻的将领,先将他稚嫩而黝黑的面庞打量了个遍,又端详他裲裆甲和家传的长扬宝剑。长扬传为吴帝佩剑,剑色精纯,神光湛然,乃剖玄铁于石中而得。
裴红丹于是“啧啧”几声道:“我裴红丹何德何能,令伪帝所出的小贱人找这样的世家子弟来押解我入建业?”她哼哼两声:“就凭周家这个十多岁的少年,能耐我何?”
周威皱眉,也不理她,反问曹姽:“她就是这个样子?”
周靖是个心胸豁达之人,提起裴红丹这个忍辱负重的女人,倒也毫不偏颇,因此周威从前还对这个父亲所言若为男儿身、必有大作为的女人尚存好奇,如今反觉得言过其实,眼前女子不过一个疯子。
曹姽看得明白:“裴红丹并不蠢,你需多加防范。她之所以如此,大概实在太过羡慕嫉妒我的母亲,才致如此疯狂!”
“谁嫉妒曹致?!我呸!若不是司马睿无用,我如今就是江左的实权之人!”她咯咯笑看周威:“你们周家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本王妃偏就喜欢你们这些面黑心慈的老实人。周小将军,让婶娘摸摸你的脸嘛!”
这女人在男人堆里打转太久,真是全然不知羞耻!周威怒意勃发,见曹姽并无异议,就叫人来把裴红丹拖了出去,裴红丹一路本还在放肆大笑,却突然被人堵了嘴地闷哼两声,再无声息。
有人从外头进来,递给了周威一条厚实的布巾,有血丝从里头慢慢渗出来。
曹姽也不怕,反而好奇问道:“是什么?”
周威看过令手下收好,刻意避过曹姽伸过来的脑袋,也不忌讳地回答:“我把那女人舌头割了!”
曹姽反而奸诈一笑:“这样母亲可怪不得我了,是你割的,不是我干的!”
周威明白她对自己的举动抱十分赞同,便配合道:“是是,是臣下自作主张了!”
“她是怎么认出你的?”曹姽瞄瞄周威腰间宝剑:“裴红丹虽然可恨,眼力却是很好。”
周威拍拍长扬,剑与剑鞘相碰发出金石清越之声,只有绝世的宝剑才能发出这样高贵质地的铿锵音色:“这是我周家的家传宝剑长扬。”
这话勾起曹姽所思,她手上除了父亲仿造母亲随身金弩为她打造的防身之物,竟然没有称手的神兵,言谈就带了些忧色道:“真好,周兄有长扬,我好想要龙雀。”
大魏龙雀乃是曹致佩剑,因剑身火红配龙雀神鸟,实为女帝的不二选择。
但谁都知道,曹致与慕容傀这对夫妻,当年真正在战场上并驾齐驱,却用的是武帝曹操的倚天与青釭。这把龙雀除了做配饰,对女帝其实毫无用处。
周威不由心头一动,瞅了瞅四周轻声道:“臣下来日定立下不世战功,为公主向陛下求得这把剑。”
这番话忒得大胆,周威心口狂跳,就是十一岁那年初临战场也未有这样紧张。他觉得额角有汗滑落,半晌才抬起头看曹姽表情,见少女如初见般做一身小郎君的打扮,只是周威心情不同往日,只觉曹姽一身却比女子装扮更娇美飒爽万分。只是曹姽正微微笑着看他,眼中纯洁毫无遐思,令周威立时又尴尬,也不知说什么,便只好匆匆道别。
曹姽看着他身影远去,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大虎这时进来禀报牛车已备好了,她从外面进来,知道周威已经走了,又看公主神色冷凝,因双方情分不同平常,遂大着胆子问道:“周小将军是难得的人,公主是用还是不用?”
曹姽知道大虎这番话是为了避人耳目,才说得模棱两可,她为人却不含糊,边往外边道:“周威可做我的兄长。”
大虎就为周威一番心意感到伤感了:“公主……”
曹姽撇下一句话:“若这是母亲的心意,我必当遵从!”
大虎微微一叹,匆匆跟上了曹姽的脚步。
不出半月,孙立挥师广陵郡(包括今天扬州到淮阳的大片区域),后又出海攻占郁洲(今连云港云台山)海岛作为海上据地。
东魏帝曹致立刻令扬州都督周靖为建武将军、下邳太守,领水军五万专征孙立海贼。周靖为人稳妥,战事却犹如风雷,因东魏立国后并未有大的战役,孙立只知周靖有宽厚稳重之名,却不知他领兵有势如吞雷之气。
孙立本以为周靖为严防死守,必选择据守广陵郡如皋县的扶海沙洲,谁知十一月周靖反而先打破僵持,率奇兵乘小艇突袭海贼郁洲大本营。
郁洲有一个县大小,其上最高一座山高达四百丈,住有数千青冀二州及广饶县侨民。郁州与大陆之间的海峡宽二十里,渡口风涛险恶,被称为黑风口,实为天险,极难攻破。
周靖却早已派了奸细混入岛上二月有余,探得郁洲东北六十里处有一座隔峰山,高二百余丈,三面绝壁,唯东南一条小道可通南山,易守难攻,只要在东南隘口设一人,即可阻万军于隘外 。
可偏偏其中所藏奸细与备受海贼欺凌的侨民联手,从内攻破东南隘口,放东魏水军入岛内。孙立不料有此突袭,当即败退,只得南下。又在海盐与沪渎垒遭驻防的水师都督刘余追击,连战失利,最终只能退居早先孙平起事的海岛上。
第二年,孙立休养生息后贼心不死,卷土重来,复攻永嘉郡临海县。
永嘉在庾希及曹姽经营之下,早已不是当日不堪一击之地,永嘉郡新募的水师守军里有相当一批弓箭手以备贼患。孙立与新任永嘉太守辛景交兵受挫,被围于瓯江港一通射杀,部众伤亡惨重。加上海贼在陆上无据地,得不到补给,因饥馑和疾疫导致死者太半,被连番攻杀之后,竟只剩下几千人,孙立已面临穷途末路。
在此情势下,孙立忧虑无策,只好听信部下之言,带着残余力量意图南逃,沿路又招募游艇子补充力量。游艇子乃是武装海商,当时的海商如不配凶徒武器根本无法行走异域,这也是孙平、孙立父子始终丧而未绝的根本原因。
岭南番夷众多,鲜受朝廷管辖,又不务生产,常作海商活动。孙立若是逃到岭南,根本就是后患无穷。然而若是朝廷派兵征讨,路途遥远而又劳师动众,即使曹致有意为之,朝廷里也是一片纷纷反对之声。
孙立本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可以积蓄力量再图谋后着,却不知他早已被人瓮中捉鳖,岭南太守冯仁乃康乐公旧部,如今做得一方父母官,却苦于岭南蛮荒之地毫无政绩,无处施展拳脚。孙立要往这野心勃勃的太守张开的大网里扑,任是谁也阻止不了。
岭南剿贼后,曹致收到一封太守冯仁全歼海贼的捷报,其中还附带一封陈情。书信之外,尚有一篮鲜脆欲滴的荔枝,随快马一道送来,不过是为博君王一笑。
此事曹致早已有所耳闻,冯仁手下可支配的兵士并不多,若是与海贼直接冲突,怕是早就打没了。于是冯仁便自作主张,将朝廷分拨给他的奴隶许以厚利,诱惑他们卖命。他行伍出身,对于战场上有功之人,也是有心宽宥,便有了这封给有功奴隶还以自由身的陈情。
曹致对此并无不可,她将捷报捏在手中,细细读了几遍,才将那几片写满字的竹简扔出去,正正打在下首跪着的人的脸上,裴红丹白皙肌肤上瞬间浮起几道刺目红印,她口不能言,眼神却怨毒无比,似是要将简上“岭南大捷”看出一个洞来。
作者有话要说:细心的妹纸一定看出来,嘟嘟隐形出现了一下,开始走上人生赢家的道路……当然阿奴会是他人生的一场美丽意外!
我反思了一下,自己还是适合写男欢女爱,后期应该扬长避短,让我们一起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吧!
妹纸们,快躺平!
昨天是上巳节,忘了祝各位妹纸节日快乐了
假想这图上有宁头、月头、愫头、露头、二姐头、鸡蛋头和美头等等好基友一起喝酒作乐,么么哒~
☆、第三十五章
曹致摆摆手示意荀玉不必上前,自己拈了一枚鲜红水灵的荔枝出来,她手指修长干净,毫无娇柔无力之态,既不涂丹蔻,也非洁白无瑕,而是纤长有力,带着隐隐可摧折一切的力度。
她不慌不忙将荔枝灵巧地去皮,露出里头鲜亮如醴酪的果肉来,并不食用,反而对裴红丹道:“荔枝本不是贵重果品,只是在远离岭南的地方吃用新鲜荔枝,非巨大的人力财力不能办到。所以裴氏,早年你也是有资格享用的贵人之一。”
裴红丹在周威手下并没有讨着好,周威一心都在曹姽和战事身上,连挑衅的机会都不给她,将裴红丹手脚紧缚、割去舌头,一路严加看管押解到京城,不过是将她当做一件比俘虏重要不到哪里去的东西。
然而当曹致见到这个曾有过数面之缘的女人,又详看了曹姽的上疏之后,却重新认识了这位裴氏贵女,一个明明应该历经离乱、矮入泥尘的角色,却生生在乱世挣扎那么久,这次还险些酿出大乱来。
这世上,能做大事的女人不多,可这仅有的几个,却足以令天下男儿侧目。
因此曹姽一直并不恨裴红丹,甚至怜悯她的不甘于命运,然而这个女子如今犯到她手上,也到了不得不除的时候。
曹姽在掌心里玩弄了片刻那枚晶莹的果仁,才沉沉说道:“裴氏,这天下有野心的大多相同。我不管你是想复司马朝也好,想自己登顶也罢,这天下……至少这江左已经姓曹,无可更改。这世上东魏女帝只得一个,”她眼神复又狠戾:“我的孩子应该也已经让你体会到,我曹姽的血脉合该立于这天地之间。”
裴红丹缺了舌头的嘴冒出“呜呜”乱叫的怪声,有小黄门悄悄进来,捂嘴绑缚有之、手捧白绫有之,动静利落干净,就连铺在锦石地面的绣毯都丝毫未乱。
小太监们抬着裴红丹软成烂泥的尸首出去时,却与慕容傀擦身而过,慕容傀也未变色,理也不理,抬脚便进了东堂。
他一个八尺大汉,正当盛年,若是方才那些小黄门中有哪个大着胆子敢去看一看他的脸,必定会发现这个辽东之主此刻却老态毕露,恰如一个红着眼睛的憔悴老兔子。
荀玉在慕容傀进门后便令人将殿门闭上,曹致晓得他伤势才愈,语气也比往常缓和:“沿海贼患已除,岭南冯太守上书要褒奖有功之人,虽那些奴隶大多都是些胡人,不过若是一个帝王有总揽天下之心,那么天下万人皆是子民,朕打算将他们编入军中,虽不是良民,反能屯田过活、为国效力。”
“随你!”慕容傀嗓音干干的:“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如果你要问的是阿奴,”曹致反而兴致更高了,仿佛在逗弄慕容傀这只急赤眼的老兔子:“你看我们的小女儿,她不但仗打胜了,还令武宗周家的嫡子拜在裙下,如今会稽、永嘉又尽在掌握,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我们做父母的,都是盼着孩子能独自行走人世间的。”
慕容傀恨恨道:“阿奴不过是个小姑子,今年也才十一。”他突然想起曹致也是个女人,而在曹姽这个年纪,这位女帝已经打造了堪称当世第一堡的曹家坞堡,慕容傀登时无言以对,只好憋出一句:“狠心的女人!”
曹致皱皱眉,眼光垂落在慕容傀襟前,她知道这男人虽捂得严实,里头却是缠了厚厚的浸了药的裹伤布,江左为了海贼焦头烂额之际,逗留建业的燕王却着了高句丽余孽的道。
若不是慕容傀王帐下的八柱国将军之一宇文护的女儿宇文燕警觉,慕容傀即便不死,恐怕此刻还躺在床上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