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敏儿不觉      更新:2022-05-26 19:59      字数:4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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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柳湘莲不顾霜寒,匆匆来了林府,想就不懂之处向巫行云请教一二,以求解惑。却不想才一进门,便听得路过的一个仆从小声地提醒了一句:“柳少爷,老太太这会子怕是没空见你。”
  “哦?”柳湘莲面露不解,忙追问,“太师傅可是有事要忙?”说着,他便朝跟随的小厮暮蝉使了个眼色,暮蝉会意,忙自怀中掏出把铜钱来,递到那仆从手中。
  他满以为那人会欣然接下,却不想那人一见他如此行事,顿时恍若受了惊吓似的,急急地往后退了一步,连连罢手:“柳少爷,咱们林府规矩甚严,小的可不敢收您的打赏,不过您若想知道些什么,尽管问小的便是,能说的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许是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多了,他悻悻地笑了笑,又道:“今儿个是公主生产,现今那后院正忙着呢,老太太也在那坐镇,没空来见您。”
  柳湘莲先前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一时竟怔了怔,继而又笑开了:“这可是个大喜事……”他刚想说改日再来拜访,便远远地听见有人呼唤他的名字,他忙住了口,转过脸去,看向那人。
  来人是刚收到消息,赶来迎柳湘莲的林瑜。长嫂生产他也不便过去,只得在别处等候消息,如此一来他便成了林府最为清闲的主子之一。“你可算是来了,我刚才还念叨着你怎么还没到呢。想来你也知晓我大嫂正在生产,只怕奶奶这会子也抽不开身,还得过会子才有空见你,你便与我一同回我那院子等候消息吧。”
  柳湘莲只觉得哭笑不得。这妇人产子本就没个定时,这林瑜怎知他奶奶过会子便有空了?但这天委实寒冷,且他也不愿这次白来,便随了林瑜的心意,与他一同去了他的院子。
  回了林瑜院子,他身边的大丫环子规早已得到消息,备好茶具侯在那里。见得两人进门,子规忙举步上前行礼,得到示意之后,她才点了点头,低首煮起茶来。
  美人煮茶是这大雪天里再好不过的美景。那子规的长相虽不是这林府最俏的,但那浑身沉静内敛的气质,却让人忍不住高看一眼。此时,她发挽乌云,粉黛为施,玉颈微垂,素手轻抬,便见那指排如玉,真真应了那句“指如削葱根”;又见她动作行云流水,毫无一丝凝滞,便可知其手艺老到。
  柳湘莲眼睑微抬,便见那桌上放着的,是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笀的小茶盘,旁边刚舀出来摆放好的,是两个官窑脱胎填白盖碗。鼻尖轻轻一嗅,便闻得一股子清新自然的花果香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使人心醉。又见其外形卷曲如螺,茸毫毕露,银鸀隐茶。柳湘莲举杯轻茗,便觉得味甘鲜醇,丝丝甘甜缭绕喉间,又有缕缕果香萦绕心头,令人百尝不厌,回味无穷。“是太湖碧螺春吧?”虽是问句,但柳湘莲的眼神却极其肯定,容不得他人说出一句反对之话来。
  林瑜也不反驳,只微微一笑,便算是回答其后,他复又垂下了头,微啜一口。一时间,屋内有静了下来,唯有屋外凛冽的寒风阵阵呼啸而过,发出让人心悸的声响,令原本淡雅的环境平添几分诡谲。
  “二,二爷,”忽地,一个丫环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声音颤抖得厉害,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让人听不大清楚。那丫环见有柳湘莲这外人在,忙又住了嘴,但那双清亮的眸子中仍带着焦急之色,眼巴巴地望着林瑜,满满的全是祈求之意。
  林瑜仍旧面色寡淡,语气亦是静如秋湖:“你这丫头好不知事!这柳家公子仍是我师弟,不是外人,凡事自然不必避讳,你直说便是,哪用得着这般吞吞吐吐,语焉不详,没得惹人生厌。”
  那丫环听此,顿时双眼微红,隐隐泛着水汽。只听“扑通”一声,便见得她直愣愣地跪了下来,已是几近哽咽道:“二爷,方才太太派人传话来,公主怕是,怕是不好了。”
  “啪”,林瑜面容呆滞,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就连手中的茶碗跌落在地,砸个粉碎也未曾察觉到。
  柳湘莲见他这般模样,当即眉间便是一蹙,只得代他又追问一句:“到底出了何事?公主之前不还是好好的么?”他自然知道,这女子生产本就是半只脚迈进鬼门关,稍有不慎,便是香消玉殒。只是原想着有太师傅那般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续命,公主自能无碍,但如今……他心内一声叹息,知晓这公主怕是回天乏术了。
  那丫环偷瞄了林瑜一眼,见他仍是那副呆愣样儿,只得哆哆嗦嗦地回道:“公主自昨儿个傍晚便已发动,直到方才力竭之前,才诞下小少爷,可,可哪知道没过多久,公主突然就,就血崩了……”她心里直呼倒霉,好端端地怎么就让她碰上这么一个倒霉差事,没得遭人厌。
  林瑜听到“血崩”二字,忽地浑身一个激灵,也不理会柳湘莲,便“嗖”地一下站起身来,如离弦之箭,风驰电掣便地奔出门去。
  一路跌跌撞撞地去了产房前,林瑜远远地便看见林瑾敛目低眉地站在那里,嘴边仍是轻翘。寒风肆虐,卷着他的长发在风中飞扬,绘出一幅寂寥落寞的画卷来。林瑜心中一涩,低低地唤了一声:“哥……”不知怎地,明明林瑾唇角依旧微扬,但他仍能从中看出一丝伤感。大哥该说难过的吧,他心下这般想着,便又大步走上前来,直至林瑾身旁方才站定,稍稍为他挡了些冷风。
  林瑾扭头,看着他依旧笑得如沐春风:“你怎么也来了?”
  林瑜喉头一梗,不知该说什么好,因而只得闭嘴。
  “奶奶虽已倾力相救,但也不过是拖日子罢了。”看着林瑜,林瑾嘴角的幅度渐小,心中的哀伤终于完完整整地表现出来,“她自己也在尽力撑着,说是不愿自己孩子以后的生日便是自己母亲的忌日,连个生日都没得过。”他尽量用轻快的语气诉说着,可那眼底的雾色却出卖了他。
  林瑜几次张嘴,却仍有闭上。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埋怨过自己,为何过去不多读些书,要不然也不会这般词穷,连安慰人都不会。
  兄弟俩一个说一个听,直至巫行云将他们拉进屋,这两个“傻子”才没继续在这朔风中待下去。
  之后,水柔倩靠着参汤吊命,就这般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地熬过孩子的洗三、满月,又强撑了两日之后,才满含不舍地放开了林瑾的手,望了眼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闭上了那双妙目,永远地沉睡过去。也是在同一日,听到这个消息的宣晨帝将养心殿的物什器皿生生砸了个干净之后,犹不解气,又将一干不安分的后宫妃子训斥责罚个遍。三日后,他更是不顾太上皇的意愿,将废太子和大皇子在朝中的残余势力扫除个干净,手段狠绝老辣,不留一丝情面,俨然像是一只怒火滔天恨意不绝的狮子。也因此,朝政完完全全地掌握在他一人手中,大小事件再无一人敢说个“不”字——只是,哪怕他权势滔天,也换不回那个巧笑若兮的女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天本本出了问题,结果我这两天的存稿连渣渣都不剩了,只能又重新写一遍。
  44葬礼
  。    水柔倩去世当晚;府中听此噩耗的一干仆从老小,不论真心或是假意,莫不哀声痛哭,涕泗横流。看他们那模样,大有只恨不能以身相代之意。因而当贾瑚疾步赶来时;便听得满府上下哭声震天;吵得人不愿多听。他进去一看;便见里面的人无不垂泪涕泣;满目哀思。但他也顾不得多看;径直奔至停灵之室。到了地头儿;便见林瑾一袭素服,长身而立,本就清瘦的身影更显得单薄了些;一阵寒风吹来,大有几分乘风归去之势。而一旁的林瑜微侧着头注视着林瑾,那侧脸竟是十分憔悴,脸色甚是难看,俨然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只一会儿光景,这两人竟成了这般模样,这着实让贾瑚心内有些子担忧。
  “你来了?”林瑾虽然仍是笑意盈盈,但却让人觉得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这么这会子竟过来了?倒是累得你担心了。”
  贾瑚只胡乱地点了点头,叹息道:“人已辞世,再多想也已无益,你还是多想想你那孩子吧。”
  听他提起孩子,林瑾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只是那眼中的生气倒是多了几许。在林瑾心中,水柔倩的公主形象远多于作为妻子时的,因而他对她的尊敬多余爱重,也因此,对于她的骤然离世,林瑾心中的茫然多于伤感。有时候他也会设想,当初若是没有水柔倩的突兀出现,他的妻子或许会如他母亲那般,是个擅掌家,会中馈的世家嫡女。可因为她的闯入,不论他是否愿意,他都得当着驸马,也因此他的生活硬生生地转了个弯,偏向了一个陌生的方向。之后,两人成亲,她怀子,难产、逝世,这一环接一环,加起来的时间尚不足两年,快得让他还未缓过来,尚未对这女子倾心,便看见她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再无醒来的那一天——盖因如此,不论他对她抱着怎样的感情,爱情也好,亲情也罢,但终归能让他对那刚生下来的孩子亲近不起来,也不愿去亲近。
  贾瑚见他委实不愿提起那孩子,心内虽觉得有些不妥,但他只是个外人,旁的不便多说什么。他心里对那孩子添了几分同情,便转了话题:“你父亲已吩咐人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其余诸事皆有你母亲操办,你,你还是仔细着自己身体吧,莫要让他们再为你多作忧心了。”多余的,贾瑚也不知该如何去劝,只得拣些他关心的人提了提,希望他能振作一些。
  听这一席话,林瑾浑身一颤,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是了,逝者已矣,我如今唯有关心活着的,才是正理。”说完,他只觉得自己心内的郁结之气也散开了许多,心境亦是豁然开朗。
  次日,音宁怕林瑾触景伤情,便诸事不让他操劳,只让林瑜代蘀林瑾出来陪客,其余万事亦由他小心准备。直至午时三刻,忽听得有下人来传,说是皇上命人送了一些东西过来。他忙放下手中的事,急急忙忙地迎了出去,等他到时,林家其余主子皆已候在那里,静待谕旨。
  那所谓的“东西”是皇帝钦点的陪葬品。其中包括三床金丝织宝珠锦褥,锦褥之上镶有大小珍珠上万颗粒、宝石近百块块、白玉两百有余,又有四个翡翠西瓜,两个白皮黄籽粉瓤,两个鸀皮白籽黄瓤,以及其他价值连城的金银玉器,外加一具棺材。饶是见惯了珍稀之物的林瑜,看到这些堆得像小山似的东西时亦是头皮发麻,惊得说不出话来——莫说是后宫皇后妃子,便是本朝的皇帝也没这般恣意奢华。
  他望了望离他最近的内侍手中捧着的东西。那是一条织金陀罗尼经被,被子用明黄缎捻金织成,织有陀罗尼经文近三万字,经被上还缀有近千粒珍珠。见此,他当即咂舌:“这,这合适么?”林家的祖坟若是“住进”这么个富贵主儿,那不便成了个金银窝?到时又让仙逝的林家祖宗如何安生?
  早得了丰厚打赏的太监总管齐腾听罢,当即便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悄声说道:“若不是太上皇和皇太后闻讯前来阻止,只怕皇上还会准备得更为奢华些呢。”他想起皇上为了公主的葬礼规格违逆太上皇的惊骇场面,顿时一股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当即吓得缩了缩脖。当了这么久的总管,他知晓自己虽是皇上的心腹,但有些事即便他知道,也最好当做不知道,否则哪一日身首异处还不自知死因为何、凶手是谁。
  双方又客套了一番,齐腾才带着人离开了,而林瑜这才有心思打量那具棺材来。这棺材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林瑜的车标发簪之语即将出口,可转念一想,顿觉心惊肉跳,这不是由“万年不腐”的金丝楠阴沉木所制而成的么?
  民间素有“纵有珠宝一箱,不如乌木一方”和“黄金万两送地府,换来乌木祭天灵”之说,如此便可见这木材由来之稀,价值之高。且这木材多为帝王棺材之用……简而言之,即便五公主是皇上胞妹,深得圣眷,可这荣宠委实过了些。他扭头,望着垂首沉思的林海,迟疑着说道:“父亲,这……”
  “慌什么?”林海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既是皇上的意思,咱们照办便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心里早已惊涛拍岸,卷起三丈水浪,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容得他们置喙。
  如此,父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林瑜便又被林海赶了出去,陪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