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九米      更新:2021-02-17 13:57      字数:4724
  凤眼一闪,滑过一丝不确定的光,她只担心一点,如果不幸让厝隼轲毅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要怎样脱身才好,传言中的北塞王可是求才若渴的,"人才如见到,要么留为己用,要么毁杀之。免得将来养虎为患,这才是为王之道。"淮阴侯韩信所著的《王道说》里的金玉良言她不敢忘,而曾经远拜韩信为师的老北赛王想必也不会忘记教给自己的继承者吧。就让她来赌一赌,试试厝隼轲毅的为王之道,顺便也测一下自己的才能。荒废了许久的宫廷学术,在长久的避逃生涯里磨灭殆尽,自己都不知道还记得几成,好胜心一起,澜漪在心里嘲笑自己,始终是不甘平凡的,她无法忘记真正的身份——项羽和虞姬之女。娘,原谅我。默念一声抱歉,澜漪抬脚踏入贤亭阁院的边界。
  * * *
  "他到哪里了?”
  机务室内,北塞王厝隼轲毅一边翻阅着例行的属臣奏折,一边与宇文湜、楚翳商量秋祭庆典的相关事宜,一年只有一次的机会让那些属臣们阿谀拍马,显示才华,若不好好安排,又怎对得起自己看戏的心情。厝隼轲毅噙着笑,吩咐楚翳在各地属官入都城之前颁下指令,所有守卫军必须留驻原地,除非他亲自下令,否则任何人无权调兵遣将。 楚翳认真地听着,尽责地记下主子的吩咐,却突然听到一句没头没尾的问话,手中笔一顿,不解地抬头询问:"他?那个他?"
  "应该已经到贤亭阁院了,王,再等等。就快了。"宇文湜以习惯的方式将北塞的日常政务奏折与王府里的各院呈书按轻重缓急分类……一起递给厝隼轲毅,闻言只是轻扯出个笑容,手上动作却不稍停。
  "是吗?他的速度未免太慢了,看来他没有选择最近的路走。"很聪明的做法,没有去闯栖龙院,作为刚入王府的新人来说,应该是不会知道他最近颁下的指令的:无召入栖龙院者死,无论身份、地位。算是捡回一条命,只是他选择的路……“湜,他的那个贴身小婢是你选的吧?"
  "是的,王。臣从小王爷身边随便拨了一个给他,想帮他多亲近小王爷的。"宇文湜恭敬地回答,没理会拼命向自己使眼色的楚翳,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主子跟前,送上刚做好的急件提纲。
  "你倒是有心。"接过宇文湜送上的提纲,厝隼轲毅极快地扫了两遍,用朱砂笔在其后作了批示,又递回给宇文湜。
  "王,您到底在说什么?"楚翳见宇文湜不回应自己,干脆直接问主子。
  “翳,有点耐心,你马上就知道了。"厝隼轲毅鹰眼微眯,漫不经心地回答爱将的问题。楚翳还待再问,宇文湜却从他身边走回座位,暗中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他受教地闭嘴,好奇心却使他再也无心政务,一双眼老是瞄向大门口。宇文湜看在眼里,无奈地瞪他一眼。厝隼轲毅却只是微扬一双浓眉,轻声地开口:"他来了。"
  楚翳闻言立时正襟危坐,宇文湜虽然表面专心公务,可眼角仍瞄向大门。他知道王在等的是那个不知规矩便与小王爷打赌的夫子。周褴衣——宇文湜默念一遍,左手不自觉探向案头,那篇精彩绝伦的策论,他百看不厌,甚至抄录一份备在身边,这样的人才会如何过王这一关,他暗自猜测,瞥到居上位的王鹰眼一闪,他忙看向门口,见到白色的衣摆。
  "布衣周褴衣进北塞王府机务室。"清朗中略显阴柔的男音后,一个身着粗步白衣的年轻男子不待厝隼轲毅召唤,便大踏步地跨进了机务重地,面对三张表情各异却各有特色的男性面庞。"布衣周褴衣见过北塞王爷,宇文先生,楚将军。"微弯身,褴衣向着三个坐在红木高椅上的男子行标准书生礼,毫不费力地认出三人的身份:已见过的宇文湜自不必说,居于上位又有那样一双邪肆莫测双眼的定是北塞王厝隼轲毅,而那个看上去有些发愣,长相英武的男子能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定是仆人们口中粗率热情的府中第一武将楚翳,只是他的眼,为什么竟让她感到阴冷,这与厝隼轲毅的鹰眼不同,北塞王的眼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恐惧,楚翳的眼却是因为他自身的情绪,那是…… 澜漪拧了拧眉,疑惑地瞥向楚翳。
  “你就是那个策论第一的新夫子啊,果然好人才。"没有察觉澜漪的心思,楚翳热情地从座位上走下来,拍拍澜漪的肩,“你长得果然如婢女们说的那样俊俏,简直貌比女子呢。"
  "楚将军谬赞。"澜漪的眉拧得更紧,看着楚翳毫无芥蒂的笑脸,英气逼人的脸上一双锐利的明亮黑眸里只有单纯的赞赏。莫非刚才只是个错觉,澜漪不露痕迹地从楚翳身旁退开,第一眼感觉的印象却令她怎么也无法对楚翳放低戒心,常识上也说,能在高手如云的北塞王府排名第一,一定不是泛泛之辈,再显得单纯也不会如香雪一般可欺。她抬头望向上位的厝隼轲毅:"希望褴衣的速度不会令王爷太过失望。"
  "你很大胆。"没有装作听不懂她的话,厝隼轲毅面无表情地看向澜漪,"凭什么给自己撑腰,某人的赏识吗?"若有所指的瞥向右手边的宇文湜,厝隼轲毅带着胁迫的目光却无法令澜漪稍有惊慌。
  "王爷以为自己律人有愧吗?"不理会楚翳在旁明显的吃惊眼神,澜漪将厝隼轲毅的话直接驳回到他自己身上。
  "周褴衣,你怎能如此大胆。王,请看在宇文的面子上恕他顶撞之罪。"宇文湜感激澜漪为自己解围,又怕厝隼轲毅怪罪,忙为其开脱。
  "宇文先生何必多言,王只不过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罢了,请王恕褴衣不笑之罪。"澜漪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将更冒犯厝隼轲毅的话说出口,较量的丹凤眼对上邪肆的鹰眸,良久才离开,垂下头,"恕褴衣冒犯之罪。"
  厝隼轲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望向澜漪的视线更显锐利,轻抿薄唇,似笑非笑地开口:"恕冒犯之罪吗?那擅闯之罪呢——"
  "看王的意思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是布衣草民。"澜漪不卑不亢地应对,努力忍下到口的叹息,她是期望与厝隼轲毅一较高下,可是玩文字游戏就未免无聊了。
  厝隼轲毅看出面前的这双丹凤眼中的无聊,不得不惊叹于这个年轻男子的胆量,鹰眼里兴趣渐浓:"你自称布衣草民,果真如此自谦吗?褴衣——衣衫褴褛,是自嘲还是不甘心呢,教书之人连真名也不敢用,只怕不合为师之道吧。"
  澜漪闻言轻笑:"褴衣不想欺瞒王爷,只是求生之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况我教的又不是一般的儒生,《王道说》才可久远吧。"这个厝隼轲毅果然是厉害的,竟然一言命中她取的假名意思。当初取这两字一是因为与真名音同,万一叫错,自己也可搪塞,一方面却是心中所想的确有不甘之心。澜漪收起无聊的心思,与厝隼轲毅认真相对。
  "王道之说!"厝隼轲毅听出她话中所指,眼中寒光一闪,"你如何教授?"
  "水为淮,阳为阴,武侯将相是为辅,王,您以为呢?"最高明的谎话是七分真里掺三分假,让人虚实难辨,又不怕被拆穿,澜漪看着厝隼轲毅的眼睛,明白地告诉他猜测的东西有一半的正确性。
  "湜,翳,你们先出去。"厝隼轲毅将眼中的情绪隐藏得很好,澜漪看不出他的反应,宇文湜与楚翳也看不出来,惊异于主子的命令,他们满腹疑惑地走出机务室,将空间留给波涛暗涌的两个人。"我以为韩信被刘邦诛了九族。"厝隼轲毅待两将走远,才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澜漪的身边。
  "九族是多么大的概念,总有漏网之鱼的。"澜漪这次确定从鹰眸中看到赏识,挑挑眉,"我可以一厢情愿地认为王会恕褴衣擅闯之罪吗?"
  厝隼轲毅看着丹凤眼里浮上的自信,撇了撇唇:"你不是已经恕自己无罪了吗?"
  澜漪低下头:"王毕竟是王。"适当地礼让是必要的,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老北塞王果然以韩叔的《王道说》传家治塞北,韩叔地下有知,一定欣慰骄傲的。而这个厝隼轲毅确是非凡人物。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厝隼轲毅看着澜漪半垂的脸,思量地摸摸下颔,微笑着开口:"我就在你身上押一注。我会下令将辙儿的事全交由你处理,任何人不得干涉。还有,我准你跨院走动,但仍不可擅入机务室。"停了一停,厝隼轲毅撇向垂下眼帘的澜漪,"你觉得如何?"
  "差强人意。"澜漪满意的噙着笑抬头,"褴衣谢王爷隆恩。
  "好,下去吧。"
  "是。"原本只想全身而退,现在反捡了个便宜。澜漪的兴奋却传不进眼底,是证明了自己在韩信府中所学未因久搁而完全荒废,可真用它来进入诡谲的宫廷生活?她要考虑,未必是得大于失,谨慎地谢了恩,她转身离开机务室。踏出大门时,才发觉背上微汗,厝隼轲毅是《王道说》教养下的王者吧,她还记得第七章里的句子:"为王,难测威,测难才,为胜者法。"他做的要比自己好太多,没注意背后的那双鹰眸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许求,先是复杂的赞赏,后在移到靥庞时变成疑虑的惊艳还有莫名的熟悉,那是厝隼轲毅的神情。
  * * *
  "周夫子很厉害呢。"机务室往栖龙院的入口,在澜漪白色的身影后出现两个一直在树荫下蔽阳的男子。楚翳一脸赞赏的拍拍好友的肩,调侃的口气里是有幸灾乐祸的成分:“湜,你要小心了,别让后浪比过了你这个第一谋臣。"
  "你又在说笑了。”宇文湜不为楚翳的话所动,深思的视线却一直盯住澜漪不放,褴褛衣衫吗,他拧起眉,脑中迅速回想着适才王与这周夫子的言语相对,这周夫子的词锋之利,自己怕真的比不上。"王道之说……"他好像听谁说过什么,好像有一本书与此有关。那是什么?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湜,你觉不觉得这周夫子与王有点儿像?"
  "有吗?"宇文湜专心想着自己的疑问,心不在焉地敷衍楚翳。
  "我也说不上来。但他们……"
  是了,被汉高祖忌杀的功臣淮阴侯韩信据说曾将毕生所学溶于一书 ,名为《王道说》。难道这周褴衣是韩家后人。
  "湜,你以为呢?"楚翳拍拍宇文湜 。
  "你说什么?……噢,王与周夫子相像。他们哪里……"相像,宇文湜想起第一次见周褴衣的情形,他不卑不亢,应对得宜,那幅莫测神情总让他感到有些熟悉,如今一想,“他们的确有些相像。"王与周褴衣的神情都让人猜不透地感觉到威严,只是王因为权势,周褴衣因为什么?他心中的疑惑不但未解反而加深了。周褴衣——他默念着这个被他用朱砂笔点中的名字,感到有什么事情会因此而发生,眯起眼,宇文湜陷入沉思,没发现原本与他笑闹的楚翳也凝起神看向同一个方向,那双平日里粗率直露的虎眸里泛着难解的寒光,看来阴冷而黑暗,让人心寒。
  * * *
  原本被万人怜悯,认定就要性命不保,葬身于王爷龙威的酸儒书生竟然无伤无痛地翩然而归,甚至带回了只有心腹家臣才享有的跨院走动的特权,让众人瞠目结舌之下,难免心有计较:知道王府新贵就要产生。此时赶快奉承迎合是为上策,所以澜漪一路回来,遇见招呼不断,与自己去机务室时正是判若天上地下的待遇。人心如此,宫廷中更显清晰,她不觉得有错,即使太平盛世,歌舞升平,乐得安稳的也只是平民百姓,王侯将相的生活永不能平静。
  慢慢的一路逛回,澜漪清冷的眼在瞄到“思楚院”门口一个眺望的身影后染上一许温色,微绽开笑容,她对着惊喜的小丫头招呼:“香雪。”
  “夫子。”小女婢连蹦带跳地跑到她面前,“你可回来了。”激动地拉住白色的衣袖,香雪崇拜地看着澜漪,“夫子,香雪都听说了,您好厉害!”
  澜漪点点头,接受小女婢的称颂,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用左手拂了一下落在肩头的落叶,眼角的余光瞄到香雪身后一直在地的女婢在见到她后,立即拿起扫具匆匆向里走去,应该是报信的了。
  “对敌要让其难测自身行事,但服敌却要双管其下,打铁趁热。”低念着久远之前那个名动天下的男子教她的策略,澜漪抿唇而笑。拍了拍仍在激动的小女婢,她开口吩咐:“香雪,我去见小王爷,你去膳房,叫他们为小王爷备膳时多加一人份。”
  “夫子,您不是不吃午饭了吗?”香雪不解地问她,记得夫子走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我是说‘不回来吃午饭’。”
  “那有什么分别吗?”香雪皱皱鼻翼,兔子眼里的疑惑更深。
  “当然有区别,区别大了。”澜漪只是笑,香雪脑子里更混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