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
九米 更新:2022-05-16 14:57 字数:4938
金金反诘道:“见谁不是见一面少一面?你和我还见一面少一面呢。你去看他两回三回,那是朋友的情面,你见我说过什么没有?可是再怎么要好的朋友哪有像你这样隔一天去见一趟的?我这个正经的男朋友倒排到后头去了。”
Mark便说:“事有轻重缓急。”
金金鼻子里吹气道:“照你那意思,我就是轻,他就是重,我就是缓,他就是急了?”
Mark道:“他是个可怜的人,现在连亲生爸妈都嫌弃他,要水没水,叫茶没茶,一个人在医院里边被人家隔离看护住,天天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医生护士来来往往闲言碎语又一刻不停,要再没个说话的人宽慰他,那不用等到病发,他自己就已经过不下去了。我和他到底也是朋友一场,多看几次那是良心道义,作Gay的谁没个靠着别人帮忙的时候,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
金金听Mark说他不讲理,又说出这么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故原委来,心里也有点过不去,却又撑着脸面,便只好搜寻其他的缘由,不能白发了一通脾气,于是把脖子一拧,说道:“谁不讲理?索性今天大家摊开了讲讲明白。这一年多下来,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那些手表打火机手机香水,哪一样不是我自己都舍不得买,省下来讨好你的?我拿你当活祖宗一样供着,你倒说说看,你对我又是怎么样?我只不过是心里憋不住发了两句牢骚,你就跟我五斤夯六斤的,什么意思嘛?你要看他你天天看去好了,你和他死一块儿我也不管。”
Mark越听越气,先时倒只有三分火,如今十分的气一起上来,脸也青了,眼也红了,说道:“有事没事的又拉上那些话干什么?你送我的东西大不了都还你,三天两头挂在嘴上,倒像是我欠你几千几万似的。家里有钱你就是个少爷了?当初我在外头风光的时候比你更会送更会买的人也不是没见过。实话跟你说,你这点东西我还真没放在眼里当一回事呢。我有没有对你好以后你自己慢慢想去。”
金金急得没话讲,又被他戳了几句硬话,心里窝塞难受,便也要找两句横话撑出来,于是也没分清话的轻重就说道:“我那点东西你当然不稀罕了。够什么用的?还不及你前面后面卖一个晚上赚得多呢。”
Mark顿时噎住,脸上青筋叠起,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指歪在半空指点着,嘴上的口型像是说:“好,你够狠!”眼睛快要喷出火来了。金金也有些自危。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金金看Mark声色俱厉,像是一口气咽下去就要冲过来打人似的,心里暗怕,可是仍然强撑着脸,作出“你想怎样”的表情。
哪想到Mark手指头点了两下,竟不说话,鼻子里重重地叹了一声,转过身居然走了。
金金也自悔失了言,却没料到他是这么个反应,便忙对着他的背影喊:“有本事走了就别再来找我。”讲出口的是句狠话,可语气语调却全是和解挽留的味道。
Mark走出两步,定住,回转身。金金这才稍宽了心。
只见Mark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东西说道:“这是你送我的手机,还给你。”
“啪”地往地上用力一砸,像是开了杀戒,碎得四分五裂。
金金怔住,既不挪步也不张口,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天空中繁星点点,蓝宇澄明。夜路七颠八倒,昏黄的街灯冷漠地旁观着眼皮底下的争吵。
金金回到家越想越难受,便给翡翠拨了一通电话。
深更半夜。翡翠接起听筒。金金在电话那头一行说一行哭。翡翠睡里梦里被他搅得昏了头,问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来看看你?”
金金没回应,仍在哭。哭声不知持续了多久,随后挂上电话。
翡翠醒过神来洗了一把脸,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决定出门去找金金,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
一阵折腾弄醒了老孙,翡翠把事情跟老孙说了个大概。老孙不以为然地说道:“别人的事情少插手,管好你自己。”
翡翠不理会,拿起电话拨打金金的手机,可是怎么打也没有人再来接听了,不知道他人在什么地方。翡翠也无能为力,放下话筒,出了一会神,翻身继续睡觉。
两三个月来翡翠的确是一门心思都放在打理自己的事情上,很少有空去过问别人的家长里短,甚至有时连老孙的起居她也疏忽照顾了。
年初的时候,她和香港一家著名的外科整形医院取得联系,在电话里达成了初步的手术委托意向。
翡翠汇了一笔定金到香港,然后那家医院就定期通过特殊途径送来一些口服药品让翡翠服用。
在等候手术档期安排的几个月时间里,先期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
翡翠心里暗揣着喜悦,时不时地对着镜子一个人笑出声来。老孙看见翡翠出入起坐的时候,脸上总是不自觉地挂着微笑,好像一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她不仅自己没事偷着乐,而且还强拉着别人一起来分享她的喜事。逢人便要宣扬一番,欢天喜地告诉相识或不太相熟的人:“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变成真真正正的女人了。”
一来二去圈子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不晓得她要去香港动刀子的事情。
也有为她高兴的,也有看不顺眼的,更多的只是当做笑话一样听过算数。
宋晓君听见翡翠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唠叨的时候却是打心眼里为她开心。他笑着对翡翠说:“瞧你那高兴的样子,可别得意忘了形。‘变身’以后还要记着常回圈子里来看看我们呵。”
在宋晓君所有的这些朋友当中,白门最熟悉的就是翡翠。
因此宋晓君同白门闲聊的时候,也会经常提起她。
宋晓君最近说到翡翠的时候,话题老也跑不开她要去动手术的事情。
两个人聊着聊着,从翡翠说到了圈子,圈子里的那些人,那些事。不知怎么的,交谈的气氛就开始感伤起来。
然后白门忽然低头不语。
宋晓君问:“怎么了?想到以前不开心的事情了?”
白门摇头。许多事情了犹未了,不如不了了之。
二零零三年的情人节是在雨中度过的。白门在家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大餐等着宋晓君。
这一餐美味费了白门不少心思。宋晓君吃在嘴里也是别样的滋味。饭桌上两人一边吃一边说笑,一边讲着无边无际的情话。时间过得飞快。吃完饭的时候,桌子椅子地板上一片混乱不堪。宋晓君一看手表已经不早了,站起身告别离开。
等回到家里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半。宋婷婷坐在床头手捧着一本李碧华的小说,头也不抬地问:“和同学出去吃一顿晚饭要这么长时间吗?”
宋晓君说:“吃完以后又跟他们一起打了一会儿牌,所以回来晚了。”
宋婷婷的眼睛始终没从书本上移开,嘴里慢慢悠悠地说道:“和哪几个同学?你和他们关系真是要好,老是一起出去吃饭。每回出门也没见到你身上带着钱,难道都是他们请你吃的吗?”
宋晓君说:“大家客气互相请来请去都有的。我以前请的时候你没注意罢了。”
过了一会儿,宋晓君洗梳整理完毕准备上床睡觉。这时宋婷婷合上书本,冷不防地说道:“我想起来了。今天是情人节吧?外面吃的东西一定很贵的。你那同学是男的还是女的?”
宋晓君不假思索地回答:“男的。”接着忙改口:“女的。”话一出口发觉似乎这个回答也不怎么妥当,说话的时候口气明显短了半截。
宋婷婷装做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宋晓君在姐姐面前不惯撒谎,一讲谎话脸就红,他说道:“我的意思是,好几个同学一起玩,男的女的都有。”
“睡吧。折腾到这么晚,害我开着灯守了你半天也不能睡觉。”
宋婷婷把书本压在枕头底下,是一本《霸王别姬》。书的封面正中程蝶衣的脸上画了浓烈的油彩,满目凄清地露出半个侧面,一片愁云惨淡之间辨认不出张国荣的表情是喜是忧。
宋晓君这一夜无梦。
寒假结束刚开学的时候,宋晓君得了一场重感冒。宋婷婷去学校帮他请了几天假,让他在家里养病。宋晓君病得七荤八素哪儿也去不了,每天只能靠手机短信和白门联系。
金金以同学的身份上门来探望了他两回,又向他抱怨了许多事情。宋婷婷留心观察金金的举止总感到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因此常常话里话外跟金金套一些口风。金金一开始并没察觉,后来听着听着感觉到有些别扭,于是趁宋婷婷不在的时候便拉着宋晓君问:“你在你姐姐跟前‘出柜’了吗?”
宋晓君摇头说:“没有啊。她不知道我的事情。”
“那怎么会?”金金疑惑不解,“我觉得你姐姐有问题。她一定是已经知道你的什么事情了。不然我怎么总觉得她像是在盘问我似的。”
宋晓君笑道:“你多心了。我姐姐说话就是那口气。你别认真理她就是了。”
病了一个星期之后宋晓君的身体渐渐好转起来,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一天姐姐不在家,她以前的一个同学来访。宋晓君正躺在床上睡午觉,听到敲门声便去开门,一看这男的他并不认识,于是问道:“你找谁?”
“你是宋婷婷的弟弟吧?”那男的满脸堆笑对着宋晓君说。
“是的。你是哪位?”
“我是你姐姐的高中同学。怎么?你姐姐今天不在家吗?”
“不巧前脚刚出门,但是一会儿就能回来。”
“那我进来坐着等她回来吧。方便吗?”
“你请进。”
坐下之后宋晓君帮他沏了一杯茶。这男的十分健谈,茶未升烟他就已经开始对着宋晓君开天辟地地谈讲了起来。
宋晓君听着听着就大约摸清了这人的来头。
原来他是姐姐高中时的男朋友,名字叫谭建刚。现在在一所市级医院里当心理科室大夫。
去年姐姐跟他两个人因为偶然机会见了一次面,后来姐姐去找了他几回说是有事要托他帮忙,还送了许多东西给他,但是每次也并不见她真的劳烦什么具体的事情。谭建刚觉得无功不受禄,所以这天决定趁着休息带上礼物登门回访。
宋晓君与他空空落落地寒暄了几句,过不多时姐姐就回来了。
三个人坐着又闲聊了一会儿。差不多有两三回茶起色的工夫,谭建刚便告辞要走了,宋婷婷把他送了出去,好半天才回来。
宋婷婷离开的时间里,宋晓君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窗,让清凉的风顺着缝隙吹进来。沉闷的房间吸入了新鲜的空气,像是从上到下松了一口气,放下紧紧绷着的架子,展露出平易近人的姿态。
随着风的舞动,四面八方的声响一齐涌来。
汽车喇叭、拍打被单、下水道通水、收音机播音、敲打砖头、快速跑动的脚步、收购废品的板车、惊醒的小鸟、凋零的花朵、酣眠的太阳。所有的声响像是被放在了一面巨大的筛子上,来回往复不停地颠簸着。
“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下午两点整。”
宋晓君知道这收音机是隔壁林家小妹妹放在床头的宝贝。从前上学的时候只有早上能够听到它的声音。
现在林家小姑娘出了事躺在家里以后,几乎从早到晚都把收音机开着。
有时里面播放着相声滑稽戏,有时是流行音乐的点播,还有的时候主持人会朗诵一些抒情优美的文章。
这天下午,收音机的频道总在不停地切换。
宋晓君关上窗,一刹那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静得太快,宋晓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刚要扭捏耳廓,却又听到门声嘎动——宋婷婷这时推门进来了。
又过了一个礼拜宋晓君彻底康复回到学校上课。
同时他也恢复了与圈子的接触。
夜里邀上翡翠金金几个朋友到酒吧通宵玩乐,一群人一起喝酒、跳舞,等到酒吧关门了又去歌厅唱歌。
一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叫一辆车回到学校。早上没课的时候就在寝室的床上补觉。若是早上有课就躲到教室的最后一排趴在课桌上偷睡,只有等老师点名问到的时候才勉强伸出一只手掌,嘴里含糊地说声:“到。”
初春时节,即使晚上没有熬夜,白天酥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也懒懒地想要睡觉。
过完三月之后金金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约他出来的时候十次有八次都会遇上他有事不能走开,即便是难得出来了也总是打不起精神,歪歪地像是得了病一样。只有翡翠深知他为什么会这样,因此但凡在酒吧遇着他,便会打点出一百二十分的耐心开导劝慰他。
然而翡翠那些开导的台词里头有一层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优越感。顺心的人同失意的人谈话很难设身处地地谈到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