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九米      更新:2022-05-16 14:56      字数:4969
  街上连汽车也没有一辆。时间奔走在夜色和黎明之间,早起和晚归的人都在这时走上街头。
  翡翠转身进入一条无名的小马路。忽然撞见一个眉眼有几分神似张国荣的男子。翡翠立时傻了眼。
  那男的不知从哪儿来,也不晓得要走向哪里去,转眼就要度过横塘路了。翡翠心中一阵晃荡,走上前去拖住那男的。压尖了嗓音与他攀谈。男的先是一愣,然后微笑着摆了摆手,委婉推脱。
  翡翠哪里肯罢休,摇动着身姿,仍然不停地搭讪。
  那男子见她纠缠不休,便轻咳一声,说道:“对不起,小姐。我是个Gay,只喜欢男人。你找错对象了。”
  翡翠不听还好,一听这话便急了,双手伸入内衣里拼命地乱掏,使劲地拽出两个假奶子往那男人面前一送,喝喊道:“天杀的!看清楚了,老娘也是个男的!”
  把那男子吓得怔住,半晌回不上一句话来。
  翡翠自己也觉得无趣,眉头微蹙,扭转身走开了。
  凌晨四点。翡翠轻轻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走道上黑灯瞎火没有一丝亮光。她蹑手蹑脚地踏着盘旋的楼梯,爬上楼,抖擞出钥匙,找准门眼,塞入,转动,开门。
  灯光乍然大亮。
  起居室里,一个满脸胡子拉茬的男人正坐在四方桌边抽烟。
  翡翠一见这架势心里先暗叫了一声:“不好。”脸上却不改颜色,压着心头的慌张,声音纹丝不乱地说道:“我回来了。”
  那男的不说话,皱着眉头吞云吐雾。
  “你不是已经睡了吗?”翡翠探进一步,脸上硬是挤出了个笑模样来。
  “睡你娘的死!”那男的扔下烟头,突然站起来,撑红了双眼,暴喝道:“你眼睛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男人?!是当我死了吗?我不在家的时候我管不住你,发疯也好发痴也好由你去。我今天在家里,你还呆不住,偏要野出去鬼混。我看你是骨头发贱了是不是?”
  “你听我说……”翡翠呜咽了起来。
  “别在我跟前流马尿。少来这一套!趁我睡着了溜出去,回来被我发觉了还要编瞎话。你当人都是傻子吗?”
  那男人气得额角青筋叠起,抓起一只玻璃烟灰缸就往她身上扔。
  一边扔一边嘴里骂骂咻咻,指鼻子戳眼睛地一通乱咒。
  翡翠抬起双手避让,闪开了扔来的硬物。那男的又扔过来一个水果罐头。到底砸在了翡翠的额角上,鲜血直淌。
  “你要弄死我就直说。我也知道你早腻烦我,外面已经预备着相好的了,天天跟我作。今天索性让你打死了也省心。”翡翠哭得昏天黑地。
  那男的见她流了血便有点自悔下手重了,上前来想要搀扶。
  翡翠伸手推开,说:“让我死掉算了。活着有什么意思,连一点自由都没有了。我还算是个人吗?”说着一发撒腿往地上坐下,撕破了衣裳,拉断了袖管。
  “你……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真惹毛了我没你好果子吃。”那男的板下脸来。
  翡翠仍不罢休,她心知自己不打招呼就偷出去玩乐还通宵不回家,已经理亏在了前头,真要辩解起来也无话可说,索性便只好哭得更凶,嘴里嚷哩嚷嗓。
  那男的见她这样倒也真拿她没了辄,于是气骂了两声便转身走进卧室,“啪”地关上灯,二话不说,上床睡觉。把翡翠晾在一边。
  翡翠哭着哭着便不再出声。伤筋动骨地刹住了车,一咻一咻地往肚子里吞。
  不一会儿听到鼾声大作。翡翠也哭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拍了拍手肘腿脚。凭借着窗外隐约的光亮看了看身上的衣裙。鼻子仍在抽动。
  到厕所擦了一把脸,转身回房,脱去衣服,一钻身,进了那男人的被窝里。
  第五章
  (五)
  宋晓君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头还有点晕,不晓得身在什么地方。
  他仰头思索了一阵。
  前一天晚上是随着金金一起去泡了酒吧,喝下许多酒,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不惯喝酒,逢酒必醉。
  金金却是个湖喝海灌的能手。最厉害的时候三种颜色的酒可以一起轮番着吞下去,照样没事人一样。
  小的时候家里管教很严格。烟酒赌博从来不进王家的门。但金金却总是瞒着大人,什么坏事都私下里自己偷着学。还在念初中的时候就跟着一帮狐朋狗友学着抽烟喝酒。游戏机房,弹子厅,哪里好玩便往哪里钻。爸爸知道这事以后下死板子打了他两回,打得他哭天抢地直叫娘,让人听着心里都肉疼。可是每次打完气都还没彻底消掉,转过身,他已经一个人趴在窗口边吹口哨去了。
  三岁看老。在幼儿园的年纪,金金就不是块省事的料,老爱欺负女孩子,用火柴烧人家的辫子,睡午觉的时候偷别人的裙子,诸如此类。妈妈也没为这些事情少骂过他,可骂了还是依然我行我素,一句话也进不到心里去。爸爸恨起来便说道:“早知道生出这样的孽子,不如当初掐死掉算了。”
  相比较起来,宋晓君的童年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可能是家里环境特殊的缘故,他从小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以前爸爸妈妈,后来奶奶在他身上都几乎没有操过什么心。他像是教科书一样中规中矩地长大成人。读高中,念大学,每一步都走得兢兢业业,没有半点闪失。
  可会看相的老人却说他小时候听话懂事,大起来不见得就一定会是个有出息的。
  宋晓君的眼睫毛很长,像女孩子一样忽闪,但却不是翻翘着往上伸展的。因此就有人这么说:“这小孩眼皮一沓,以后肯定是个六亲不认的坏种,指望不上他养老送终的。”
  奶奶不信这样的讲法,总是揉着宋晓君的小脑袋说:“我们家晓君才不会像他们讲的那样,对吧?我们家晓君是最有良心的小孩了。奶奶问你,奶奶要是死了你哭不哭啊?”
  “哭!”宋晓君回答得很响亮。
  “怎么个哭法呀?”奶奶有意逗他玩。
  宋晓君真的就巴着奶奶的身子哭了起来:“奶奶,你不要死啊,奶奶你不要死啊!”
  奶奶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笑个不停。
  如今宋晓君的脑海里还时常浮现出奶奶笑呵呵的脸。时间一晃而过,死了的人便越走越远,连曾经熟识的笑声也都渐渐模糊了。有些事情是注定要恍若隔世的。
  进大学以后,姐姐对宋晓君的管束逐渐宽松起来。他夜半三更晚回家,通宵玩乐不回寝室睡觉,没有人再来过问。寝室里的同学都只顾自己的事情。
  去酒吧也好,欢歌声色场所也好。分寸尺度一旦落归到自己手里掌管,他便成了放开缰绳的一匹野马。
  直到醉得吐倒街头才尽兴为止。
  太阳光隔着窗帘蔓延进来。宋晓君坐起身。
  环顾四周,是一间简单宽敞的大房子。房间的一边是一扇落地的大窗,另一边是整整一墙的书册,书与书之间的空档参差摆放着几架唐三彩的瓷器。他躺着的床在玻璃窗和书架的中间,有软软的弹簧和暖暖的被窝。宋晓君把被子轻轻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有种淡淡的香气。
  是什么东西的香?他想要搞明白,于是又用力嗅了嗅。
  香味一下子好似有意躲了起来。
  这时有人说话的声音:“总算睡醒了。”
  宋晓君抬起被子,看到门口站着个男的,高高的个子,穿了件家常的格子衬衫。
  “你是谁?”宋晓君问道,“这是在什么地方?”
  “这是我家。昨天你倒在马路边。是我把你带回来的。”这男人说话的声音很有厚度,略带一些沙哑。
  “哦,”好半天宋晓君才有点明白。然后说:“谢谢。告诉我这里靠近什么地方。我要回去了。”
  “先起床吃点东西,等一下我送你吧。”
  宋晓君看到自己的橙色外衣搭在床边,便伸手穿了起来,说:“不用。已经打搅了一个晚上。我这就要走了。”
  高个子男人没有勉留,把他送到门口,然后大约指点了两句方位地址。
  宋晓君独自走在大街上。才走没几步路肚子就饿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没电自动关机了。
  正午时分,红日当空。宋晓君摸索出几枚零钱在便利店里买了点面包充饥。然后又顺便拨了个公用电话。
  手指犹豫了片刻,想不出打给谁好。
  于是随手按了个电话号码。脑袋晕晕乎乎地,可能是酒的后劲还没结束。电话拨通等了很长时间才有人接。
  “谁?”电话那头问。
  “你是谁?”宋晓君也问。
  “你打来电话。你问我是谁。脑筋不正常啊?”电话那头有点生气,像是要挂断。
  “等等,等等。别……别挂电话。我听出来了。是沈赫吗?沈赫,我是宋晓君啊。”
  “宋晓君?有事吗?”
  “我一个人在马路上闲逛。挺无聊的。你在干吗呢?”
  “我在飞机场接人。”
  “哦,那就不打扰你了。”
  挂了电话。坐在马路边的花坛上,宋晓君啃掉剩下的面包。
  起风了,犹如百无聊赖地叹了一口气。宋晓君就像丰子恺漫画上的小人儿一样,三笔两划地蹲在角落里,四周空着一大片一大片不属于他的留白。只有依稀几瓣不小心吹落的梧桐叶点缀在身旁,大大咧咧地充当着落款。
  宋晓君决定,回自己家里去。这个时间,只有家里最安静,不受任何干扰。
  桔色的阳光洒在狭窄的里弄,斑斑点点的痕迹让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生怕一不小心踩碎了短暂午后难得的宁静。
  来到家门口,宋晓君从口袋里找出钥匙。握在手里磕碰到门把上发出叮呤咚隆的响动。
  打开门的一瞬间,宋晓君的头脑一阵发晕,他看到昏暗的房间里姐姐正和一个男的拥在一起,这场景别扭得让他怎么样也不能理解。
  搂在床上的两个人四肢都缠绵在了一起。
  宋晓君用颤微微的声音喊道:“姐姐……你这是在……”然后就说不下去了。
  床上的两个一阵惊醒,慌忙回过身来。
  那个男人外面的裤子褪到了膝盖,露出里面半拉半扯的白色内裤。姐姐的上衣则已经完全凌乱,裸露着雪白的肩膀和娇羞的脊背。
  三个人一言不发地对峙着,大眼瞪小眼,宋晓君一手还举着钥匙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气氛有点莫名其妙,些许的紧张背后更多的是茫然,谁都没睡醒似的。
  宋婷婷的脸这时一定已经红到了脖子根,还好背着光,看不清颜色。她结结巴巴地说:“你……这时候……你怎么回来了?”
  宋晓君也窘得很,不知所以然地连道了两声“对不起”,仍旧关上门,紧紧闭住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门锁“咔”地发出声响,自动关闭。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到处都是乱哄哄的。
  宋晓君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晃荡。
  十八岁的年纪,心事像是大太阳底下积的一场雨,什么烦恼都是被风一吹就可以马上无影无踪的。
  宋晓君找了一处有水的地方,擦了一把脸,换了个心情。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寻觅了半天,在校园一个仿古的旧凉亭里找到了金金。
  金金正闲坐着,手捧一本日语书,眼睛看着远处的寝室楼发呆。阳光肆无忌惮地洒满亭子内外,视野所到之处金黄一片。
  宋晓君三步两步走上前,趁着不注意扯掉他手里的书,笑着说:“躲到这边用功来了?”
  金金转头见到是他,夺手抢回书本,嘴里没好气地说道:“你原来还活着。昨天跟哪个新勾搭的姘头回家了?连声音也不发一个撇下我就走了。”
  “瞎说什么。还不是你把我给灌的,我是醉得连路都不能走了。人家好心收留我,让我住了一个晚上。到你嘴里就没有正经话了。”
  金金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一对嫩嫩的虎牙。这对虎牙,仿佛一张口便能咬人。他说道:“我就不信你有多正经。老实交代,昨天是不是被坏人拐了去开了苞了?看你这一脸关公的样子,红得跟一百块钱大钞似的,一定是那小子技术活儿干得还不赖,挺滋润的吧?”
  宋晓君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说道:“什么跟什么你就瞎搀和在一道。人家好好的一个人让你说成这德行,你让我回你什么话好。”
  “什么好人?好人头上贴个标签满大街跑的吗?好人会把不认识的人随便带回家里去?你是喝酒喝昏了头,万一他给你下点什么能上瘾的药,又或者是在你身上动过什么乱七八糟的手脚,你又稀里糊涂的,弄出毛病来,到那时看你怎么办。你小子圈里的道行实在是太浅了。凡事眼睛可不能光盯着三寸近。这事要是放在我身上,一定不会这么便宜了他,没什么也要讹他一顿。”
  宋晓君无话可说,只好摇头笑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