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0 节
作者:淋雨      更新:2022-05-10 16:13      字数:4758
  行人临发又开封。
  张籍诗鉴赏
  盛唐绝句,多寓情于景,情景交融,较少叙事成分;到了中唐,叙事成分逐渐增多,日常生活情事往往成为绝句的习见题材,风格也由盛唐的雄浑高华、富于浪漫气息转向写实。张籍这首《秋思》寓情于事,借助日常生活中的一个片断—— 寄家书时的思想活动和行动细节,异常真切细腻地表达了霸旅之人对家乡亲人的深切思念。
  第一句说客居洛阳,又见秋风。平平叙事,不事渲染,却有含蕴。秋风是无形的,可闻、可触、可感,而仿佛不可见。但正如春风可以染绿大地,带来无边春色一样,秋风所包含的肃杀之气,也可使木叶黄落,百卉凋零,给自然界和人间带来一片秋光秋色、秋容秋态。它无形可见,却处处可见。霸留异乡的游子,见到这一派凄凉摇落之景,不可避免地要勾起羁泊异乡的孤孑凄寂情怀,引起对家乡、亲人的悠长思念。这平淡而富于含蕴的“见”字,所给予读者的暗示和联想,是异常丰富的。
  第二句紧承“见秋风”,正面写“思”字。晋代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 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晋书·张翰传》)。张籍祖籍吴郡,此时客居洛阳,情况与当年的张翰相仿佛,当他“见秋风”而起乡思的时候,也许曾经联想到张翰的这段故事。但由于种种没有明言的原因,竟不能效张翰的“命驾而归”,只好修一封家书来寄托思家怀乡的感情。这就使本来已经很深切强烈的乡思中又平添了欲归不得的愁怅,思绪变得愈加复杂多端了。
  “欲作家书意万重”,这“欲”字颇可玩味。它所表达的正是诗人铺纸伸笔之际的意念和情态:心中涌起千愁万绪,觉得有说不完、写不尽的话需要倾吐,而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处说起,也不知如何表达。本来显得比较抽象的“意万重”,由于有了这“欲作家书”而迟迟无法下笔的神情意态描写,反而变得鲜明可触、易于想象了。
  三、四两句,撇开写信的具体过程和具体内容,只剪取家书即将发出时的一个细节—— “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诗人既因“意万重”而感到无从下笔,又因托“行人”之便捎信而无暇细加考虑,深厚丰富的情意和难以表达的矛盾,加以时间“匆匆”,竟使这封包含着千言万语的信近乎“书被催成墨未浓”(李商隐《无题四首》)了。书成封就之际,似乎已经言尽;但当捎信的行人将要上路的时候,却又突然想起刚才由于匆忙,生怕信里漏写了什么重要的内容,于是又匆匆拆开信封。“复恐”二字,刻画心理入微。这“临发又开封”的细节,与其说是为了添写几句匆匆未说尽的内容,不如说是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疑惑和担心。而这种毫无定准的“恐”,竟然促使诗人不假思索地作出“又开封”的决定,正显出他对这封“意万重”的家书的重视和对亲人的深切思念—— 千言万语,惟恐遗漏了一句。当然,并非生活中所有“行人临发又开封”的现象都具有典型性,都值得写讲诗里。只有当它和特定的背景、特定的心理状态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方才显出它的典型意义。这首诗,在“见秋风”、“意万重”,而又“复恐匆匆说不尽”的情况下来写“临发又开封”的细节,本身就包含着对生活素材的提炼和典型化,而不是对生活的简单摹写。王安石评张籍的诗说:“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题张司业诗》),此评深得张籍优秀作品创作要旨和甘苦“ 三昧” 。这首极本色、极平淡,象生活本身一样自然的诗,其实印证了王安石精到的评论。
  征妇怨
  张籍
  九月匈奴杀边将,
  汉军全没辽水上。
  万里无人收白骨,
  家家城下招魂葬。
  妇人依倚子与夫,
  同居贫贱心亦舒。
  夫死战场子在腹,
  妾身虽存如昼烛。
  张籍诗鉴赏
  在古典诗词中,良人从军、征妇哀怨是一大习见题材。张籍《征妇怨》却翻出新意,以其摧心呕血、深至沉痛而卓然不群,享誉后世。
  “ 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没辽水上。”辽水,即今东北辽河,于辽宁营口东南入海。诗歌开门见山,点明征妇怨毒所由。诗中“全没”二字,力过千钧,从战况惨烈,伤亡惨重中突出事件的典型性,从而生发出征妇哀苦情感。“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招魂葬,旧时风俗,由于无法收尸入殓,生怕亲人灵魂不知所归,于是高声呼唤亲人姓名,招引魂兮归来,并以死者衣冠葬入棺木。诗题是《征妇怨》,诗人却视野开阔,勾勒出一幅场面浩大的“城下群哭图”,由面及点,迂回入题。“白骨”二字,读来触目惊心。骨骼支离,抛荒野,如在目前,增强了诗歌的形象性。读此句可联及王粲“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七哀诗》),杜甫“古来白骨无人收”(《兵车行》),一并玩索。“家家”二字,看似寻常,却是暗承“全没”,以哀哭号呼的普遍性,强化了悲剧气氛,为下文征妇之哀作好陪衬。
  然后转入正题,引出主人公“征妇”。“妇人依倚子与夫,同居贫贱心亦舒。”本应承上,直抒哀痛,诗人却横挽逆插,宕开一步,设想与丈夫、儿子共同生活的舒心光景。有此铺垫,波澜顿生。平凡生活,竟成奢望。面对现实,向往破灭,于是逼出下文“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夫死何以依靠?子生何以哺育?欲死则遗腹有子,求生则衣食无着。在家家痛哭之中,诗人择取这一特定家庭,主人公生既不愿,死亦不得的悲惨境遇,在众多不幸家庭中酷烈尤甚,体现出事件的典型性。如是“夫死战场子在腹”,则悲剧气氛,相差何止千里。结语以“昼烛”自喻,不仅以白昼烛光之多余见出痛不欲生情感,更以烛光之暗淡无光、摇曳不定展现出主人公的惨淡心境,动荡生计。设喻新颖贴切,内涵丰富。
  清人刘熙载《艺概》曰:“白香山乐府与张文昌王仲初同为自出新意,其不同者在此平旷而彼峭窄耳。”“峭窄”二字,正见此诗特点。所谓“峭”,即情感激烈,指斥分明,不作温柔敦厚之状,但尽锋芒毕露之致。诗歌以小见大,以征妇的哀哭无告,严厉抨击了唐室不恤民情,战争频仍。反战情绪之奔流腾踊、仁政思想之深厚诚挚,洋溢于篇章之中。所谓“窄”,即篇章精短,不加发挥。将丰富的内容凝聚压缩于短小的篇幅之中。为此,事件必须典型突出、结构不得枝蔓衍生,造语务求精警凝炼。这一切都在此诗中得到充分体现。
  此诗虽是小诗,但谋篇布局转折多变。由群哭场面转至独哀镜头,以大衬小。又以向往转至现实,以乐衬哀。大小相形、哀乐相辅、正衬反衬、盘旋作势。结构之针线绵密、起伏曲折,对哀情的表达起了烘托渲染作用。
  送远曲
  张籍
  戏马台南山簇簇,
  山边饮酒歌别曲。
  行人醉后起登车,
  席上回尊向僮仆。
  青天漫漫复长路,
  远游无家安得住。
  愿君到处自题名,
  他日知君从此去。
  张籍诗鉴赏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临歧徘徊,执手相送,构成了送别诗的基本情调。要在这同一基调上奏出不落窠臼、自成体格的送别曲,确非易事,张籍《送远曲》就是个中佳品。
  “ 戏马台南山簇簇,山边饮酒歌别曲。”戏马台,在今江苏铜山县,相传即是项羽掠马台。南朝刘裕曾在此大宴群僚,饮酒赋诗,由是著名,遂成胜迹。起首点明事由、地点:戏马台南,送别友人。看似语意平平,内中却含深意。“戏马台”三字并非信手拈来、率尔下笔。遥想当年,霸王灭秦,叱咤风云;刘裕伐胡,气吞山河。而今旧迹依然、昔人何在?站在历史悠远的名胜古迹旁,顿感宇宙之永恒、人生之短暂。而匆匆人生,聚少离多,愈加难以为情。送别惆怅,古迹旁送别更为惆怅,诗歌借名胜给送别增添了一层感伤色彩。“行人醉后起登车,席上回尊向僮仆。”行人既醉,则设宴送别的主人自然不会清醒。诗人对面落笔,暗点本人醉倒,下语含蓄。
  下句述敬酒僮仆,则攒足上句,写出醉态可掬。主仆之间,等级森严。主仆不可能平等同桌,主人更不可能向僮仆劝酒。而今居然事出反常,可见主人醉意醺然。然而醉酒只是表面现象,求醉的目的在于离愁浓郁,无以排遣,这才不择对象,以醉自遁。诗人以反常举止,写出正常心绪,角度新颖,写形得神。与王维之“孤客亲僮仆”(《宿郑州》)有异曲同工之妙。
  前半部分赋事已尽,后半部分转入抒情。“青天漫漫复长路,远游无家安得住。”行人去去渐远,主人目送不已。由眼前别离预想别后行程,选材自出新意。诗人慨叹友人只身飘零、行踪难止,无复室家温馨,只有羁旅困顿,以室家反衬行役,其苦愈明。下一“复”字,由“覆盖”之意,强调空间狭隘见出心情压抑,又符合青天长路、交于一点的眼前实景,造语精致却又浑成。篇末结句,更加出人意外。“愿君到处自题名,他日知君从此去。”题名,唐人习俗,行旅之中,每有所感,无论野寺村店、断壁颓垣,即时赋诗题名。一般送别诗,经常以景作结,止于伫立凝目,远送行人。如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中“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张籍突破藩篱,不仅写出别离当时,更悬设别离之后,寻踪追忆。从眼前到未来,精心延展了时间长度,否定了“人间别久不成悲”,以突出友情之真挚深沉,此其一也。行人上路,远游无家,固是一悲,张籍他日追寻题名,则本身也难免远游,更是一悲。诗人两面落笔,绾合人我,将送人之悲融入自行之悲,离愁别恨,顿时倍加浓郁,此其二也。全诗力避俗套,自造新意,足见其思深语精。清人沈德潜评此诗曰:“从前送远诗,此意未曾写到。”此评点出了这首诗的独到之处。
  采莲曲
  张籍
  秋江岸边莲子多,
  采莲女儿并船歌。
  青房圆实齐戢戢,
  争前竟折漾微波。
  试牵绿茎下寻藕,
  断处丝多刺伤手。
  白练束腰袖半卷,
  不插玉钗妆梳浅。
  船中未满度前洲,
  借问阿谁家住远。
  归时共待暮潮上,
  自弄芙蓉还荡桨。
  张籍诗鉴赏
  《采莲曲》是乐府的题,为《江南弄》七曲之一。内容多描写江南一带水国风光和采莲女的生活情态。张籍的《采莲曲》正是这样一首充满浓厚生活气息的诗篇。
  “秋江岸边莲子多,采莲女儿并船歌”,清秋时节,莲子成熟了,碧荷沿江连绵无际,正是收获的季节。采莲女们笑着,唱着驶船来江上采莲。“并船歌”,几只船儿紧紧相靠,并驾齐驱。一个“并”字,突出了采莲是群体活动,以及采莲女们的爽朗和快乐。她们的船摇到哪里,她们那优美的歌声就飞到哪里。江流蜿蜒向前,欢快悠扬的歌声随着江流一路飘荡。这阵阵甜美的歌声,为清秋江面增添了无限风光。这两句环境描写,烘托出秋江采莲的热闹场景。
  下面两句具体描绘采莲细节:“ 青房圆实齐戢戢,争前竞折漾微波。”齐戢戢,形容众多莲蓬露出水面,一个挨一个,戢戢然。这些饱满的莲子,吸引着采莲女们。她们荡着小船,在荷丛里穿梭,在绿色的芙蓉国里你追我赶,相互竞赛,都想多采一些莲子。澄碧的水面,溅起一朵朵晶莹闪亮的水花,荡起一道道翡翠般的波浪。歌声、笑声、桨声,合奏出一支支活泼欢畅的青春曲。绿叶青莲,映衬采莲女红润的面颊,采莲女和粉红的荷花在阳光下相映生辉。颜色的相互映衬,使画面明丽多姿;荷叶和莲子是静态的,采莲女和江水是动态的,静态和动态相互转换,衬托出画面的中心—— 采莲女轻盈、敏捷。“争前,”描写她们争着划船向前,使轻舟竞采的动人画面跃然纸上。“竞折”,突出她们争相采摘莲子的情态,把她们的青春风采写活了。从“争前”到“竞折”,采莲画面的动态感越来越强。诗人连用争、折、漾几个动词,描绘出采莲女们神速、灵敏的动作、兴奋欢快的心境,活灵活现地表现出她们轻盈飞动的神彩。
  前四句押“歌”韵,为第一段,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