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点绛唇      更新:2022-05-10 16:12      字数:4804
  钱,打个包裹儿卫妪挈着,也不锁门,三人竟向南门而走。到得城门,已是四鼓了。
  碧秋高声叫道:“守门的何在?”叫得一声,那边早有两个军人,一个拿梆子,一个拿锣,飞奔前来,问道:“什么人在此?”
  碧秋道:“我且问你,今夜李公公巡城,可曾巡过么?”门军道:“方才过去的。”碧秋道:“咱就是李公公差来的,有令牌在此,快传你守门官来讲话。”
  门军忙去请出守门千户来与碧秋相见。
  碧秋道:“咱公公有两位亲戚,着咱家送出城去,令牌在此,快些开门。”守门官道:“既是李公公亲戚,为何日里不走,半夜里才来叫门?”碧秋道:“你不晓得,方才千岁爷有旨,自明日起,一应男妇不许出城了。因此咱公公知了这个消息,连夜着咱送去。”守门官道:“既是如此,李公公方才在此巡城,为何不见分付我?”
  碧秋道:“你这官儿好呆。巡城乃是公事,况有许多军士随着,怎好把这话来分付你。也罢,省得你狐疑,料想咱公公去还不远,待咱赴上去禀一声,说守门官见了令牌不肯开门,请他亲自转来与你说便了。”
  守门官慌了道:“公公不须性急,小将职司其事,不得不细细盘诘,既说得明白,就开门便了。”碧秋道:“既如此,快些开门,咱便将此令牌交付与你,明日到咱公公处投缴便了。”
  守门官接了令牌,忙叫军士开门,放碧秋与卫妪、明霞三人出城去了,门军依旧锁好城门。
  到了次早,守门官拿了令牌,到李猪儿处投缴。走到衙门前,只见许多军民拥挤在街坊上,大惊小怪。守门官不知为甚,闪在人丛里探听。
  只见人说:“昨夜李公公衙内撞死了葛明霞小姐,逃走了侍婢红于,有隔壁卫妪与碧秋同走的。还有令牌一面,在卫妪身边藏着哩。”
  守门官听了,吓得目瞪口呆,心里想着夜间的蹊跷了。慌奔回去,分付军士不要泄漏昨夜开门的话。就将令牌劈碎,放在火里烧了。
  这边李猪儿忙去禀知安庆绪。庆绪亲自来验看,见死尸面上血污满了,只有身上一件鹄黄洒线衫儿,是昨日小姐穿在身上的。所以庆绪辨不出真假,只道死的真个是明霞,便将李猪儿大骂道:“我把葛明霞交付与你,你如何不用心,容他死了?没鸡巴的阉狗奴才,这等可恶。”猪儿只是叩头求饶。庆绪道:“且着你把他盛殓了,你的死在后边。”说罢,气愤愤的上马,众军簇拥回去了。
  猪儿着人买一口棺木,将尸盛殓了,抬到东城空地上埋葬了,立一个小小石碑在冢前为记。上凿“葛明霞小姐之冢”七字。
  猪儿安排完了,暗想:“安庆绪这厮,恨我不过。若在此,必然被他杀害,不如离了这里吧!”计较停当,取了些金珠,放在身边,匹马出城,赶到安禄山营中,随征去了。
  却说卫妪与明霞、碧秋三人,赚出城来,慌慌张张,望南而走。到个僻静林子里,碧秋将衣帽脱下来,撇在林中。三人又行几里,寻个饭店,到内暂歇。买些面来,做了许多饼,放在身边,一路里行去。
  那地方都被军马践踏,城池俱已降贼。三人怕有人盘诘,只得打从小路行走。担饥受渴,昼伏夜行。但见:人民逃窜,男妇慌张。人民逃窜,乱纷纷觅弟寻兄;男妇慌张,哭啼啼抱儿挈女。村中并无鸡犬之声,路上惟有马驮之迹。夜月凄清,几点青磷照野;夕阳惨淡,数堆白骨填途。尘砂飞卷,边城隐隐起狼烟;臭气熏蒸,河畔累累积马粪。正是宁为太平犬,果然莫作乱世人。
  三人在路行了许多日子,看看来到睢阳界口,当道有一座石牌坊,上有“啸虎道”三字。
  卫妪道:“好了,我闻得人说,到了啸虎道就不远了。”说话之间,走上大路来。
  见两旁尽是长林丰草,远远有鼓角之声,旌旗之影。三人正在疑畏。忽见前边三四匹流星马儿,飞路而来,三人忙向草中潜躲。
  偷眼看那流星马上,通坐着彪形大汉,腰插令旗,手持弓箭,一骑一骑的跑过去了。到第四匹马跑到草中,忽然惊起一只野鸡,向马前冲过去。那马唬得直跳,闯下路旁来。马上的人,早已看到明霞等三人,便跳下马来,向前擒捉。
  不知如何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啸虎道给引赠金
  词曰:情凄切,斜阳古道添悲咽。添悲咽,魂销帆影,梦劳车辙。秦关汉川云千迭,奔驰不惯香肌怯。香肌怯,几番风雨,几番星月。
  《忆秦蛾》话说葛明霞、卫碧秋随着卫妪行到啸虎道上,忽遇游兵巡哨前来。
  你道那游兵是何处来的?原来是睢阳右骁骑将军雷万春与南霁云,协助张巡、许远镇守睢阳,那贼将尹子奇、史思明领着兵马前来攻打,已到半个月了。只因葛明霞三人,鞋弓袜小,又且不识路径,故此到得迟。
  这里贼兵与官军已经交战数次,当不过南、雷二将军骁勇绝伦。尹、史二贼将,不敢近城,在百里安营。
  城内张、许二公,因粮草不敷,一面遣南霁云往邻邦借粮;一面遣雷万春挡住要路。这啸虎道乃是睢阳门户,因此雷将军将兵马屯扎此处,昼夜拨游骑四处巡哨,探听军机,搜拿奸细。
  是日游骑见明霞等三人伏在草中,便喝问道:“你那三个妇人,是从那里来的?”
  卫妪慌了,忙答应道:“可怜我们是范阳来的逃难人。”那游骑道:“范阳来的,是反贼那边的人了,俺爷正要拿哩!”便跳下马来,将一条索子,把三人一串缚了。且不上马,牵着索儿就走。
  吓得明霞、碧秋号陶大哭,卫妪也惊得呆了,只得由他牵着。
  到一个营门首,只见三四个军士,拿着梆铃①在营门上,见游骑牵着三个妇人来,便道:“你这人想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老爷将令,淫人妇女者斩,掳人妇女者剥皮。你如何牵着三个来,你身上的皮还想要留么?”
  游骑道:“哥们不晓得,那三个是奸细,故此带来见爷,烦哥哥通报。”军士道:“既是奸细,待我与你通报。”
  说罢,走到辕门②边,禀了把辕门守备。守备道:“分付小心带着,待我报入军中去。”说着进内去了。
  卫妪偷眼看那营寨,十分齐整,四面布满鹿角、铁蒺藜。里边帐房密密,戈戟丛丛,旌旗不乱,人马无声。遥望中军一面大黄旗,随风飘扬,上绣着“保民讨贼”四个大金字。辕门上肃静威严,凛然可畏。
  不多时,只听得里边呜呜的吹起一声海螺,四下里齐声呐喊,放起三个轰天大炮,鼓角齐鸣,辕门大开。
  雷万春升帐,传出令来,分付哨官出去,将游骑所拿奸细,查点明白,绑解帐前发落。
  哨官领命到辕门上,问道:“游骑拿的奸细在那里?”游骑禀道:“就是这三个妇人。”哨官道:“你在何处拿的?”游骑道:“他假伏在路旁草丛中,被小的看见擒获的。”哨官道:“原获只有这三名,不曾放走别人么?”游骑道:“只这三个并无别人。”哨官道:“既如此,快些绑了,随我解进去。”军士合应一声,向前动手。
  哨官又喝道:“将军向来有令,妇女不须洗剥,就是和衣绑缚了罢。”
  ① 梆(bāng,音邦)铃——打更用的梆铃。
  ② 辕门——旧指军营的门。
  军士遵令。把明霞等三人一齐绑了,推进辕门。
  只见两边通是马军,铜盔铁甲,弯弓搭箭,一字儿排开。第二层,通是团牌校刀手。第三层,通是狼筅①长枪手。第四层,通是乌铳②铜人手。人人勇猛,个个威风。直到第五层,方是中军。
  *帐前旁边立着数十对红衣雉尾的刀斧手。又有许多穿勇字背心的军卒,尽执着标枪画戟,号带牙旗。帐下齐齐整整的旗牌、巡绰将佐,分班伺候。游骑带三人跪下,哨官上前禀道:“游骑拿的奸细到了。”
  万春见是三个女人,并无男子。便唤游骑问道:“这一行通是妇女,你如何知道他是奸细?”游骑道:“据他说是范阳来的,故此小的拿住。”万春道:“与我唤上来问他。”
  哨官将三人推上前跪下。万春问道:“你这三个妇女,既是范阳人,到此作何勾当?”
  卫妪道:“小妇人是个寡妇,夫家姓卫,因此人都唤作卫妪。这一个是我女儿,名唤碧秋。那一个叫做葛明霞,因安禄山反叛,逃难到此。望将军起豁。”
  万春听见葛明霞三字,心里想道:“葛明霞名字好生熟的,在那里闻的,怎么一时想不起。”
  又思想了一会,忽然想着。暗道:“是了,只不知可是他?”便问明霞道:“你是何等人家,为何只身同他母子逃难?”
  明霞两泪交流说道:“念葛明霞非是下贱之人,我乃长安人氏,父亲讳③太古,原任御史大夫。因触忤权臣谪来范阳佥判。近遭安禄山之乱,骂贼不屈,被贼监禁。奴家又被安庆绪凌逼,几欲自尽。多蒙卫妪母子挈出同逃,不想又遭擒掳。”说罢大哭。
  万春大惊道:“原来正是葛小姐。我且问你,尊夫可是状元钟景期么?”葛明霞听见,却又呆了。便问道:“将军如何晓得?”万春道:“我与钟郎忝在亲末,以此知道。”明霞道:“奴家与钟郎,虽有婚姻之约,尚未成礼。”
  万春慌忙起身出位,喝叫解去绑绳,连卫妪、碧秋也放了。俱请他三人起来。万春向明霞施礼道:“不知是钟状元的夫人,小将多多得罪了。”明霞回了一福。又问道:“不知将军与钟郎是何亲谊?”
  万春道:“小将雷万春,前年因钟状元谪官赴蜀,偶宿永定寺,寺僧谋害状元,状元知觉,暮夜从菜园逃出,走至剑峰山,遇着猛虎,几乎丧命。彼时小将偶至此山,看见猛虎,将猛虎打死,救了状元,留在家中。小将见他慷慨英奇,要将舍侄女配他为妻。他因不肯背小姐之盟,再三推却。小将只得将舍侄女与他暂抱衾裯①,留着中馈②,以待小姐。不期今日在此相遇,不知小姐如今将欲何往?”
  明霞道:“各处城池,俱已附贼。闻得睢阳尚奉正朔,故特来投托。”
  万春道:“小姐来迟了。五日前,城中尚容人出入。如今主帅有令,一应男① 狼筅(xiǎn,音显)——兵器名。
  ② 铳(chòng,音冲)——旧时指枪一类的火器。
  ③ 讳——封建时代称死去的皇帝或尊长的名字。
  ① 衾裯(chóu,音稠)——被子。
  ② 中馈——原谓妇女在家主持饮食等事,引申指妻室。
  妇,不许入城出城,违者立时枭首③。军令森严,何人敢犯。”明霞道:“如此怎生是好。”
  万春道:“小姐休慌。好歹待小将与你计较便了。请小姐与卫妪母子在旁帐少坐,有一杯水酒,与小姐压惊,只是军中草草,又乏人相陪,休嫌怠慢。”
  就分付随身童子,领着明霞三人,到旁帐去了。又叫安排酒饭,务要小心看待。左右应着,自去打点。
  万春独坐帐中想道:“明霞小姐三人到此,睢阳城又进不得,又不便留在军中。想明霞乃是长安人氏,不如教他竟回长安去罢。只是路上难走,须给他一张路引。”
  又想:“这路引,要写得周到,不用识字辨稿。”叫左右取笔砚纸张过来,自己写出来道:协守睢阳右营骁骑将军雷为公务事。照得范阳佥判葛太古,不从叛寇,被禁贼巢,所有嫡女明霞,潜身避难,经过本营,已经讯问明白。查系西京人氏,听其自归原籍。诚恐沿途阻隔,合给路引护照。为此给引本氏前去,凡遇关津隘口,一应军兵盘诘,验引即便放行,不得留难阻滞。倘有贼兵窃发处所,该营汛官立拨健卒四名护送出界,勿致疏虞,如遇节镇刺史驻扎地方,即将路引呈验挂号,俱毋违错。须至路引者计开:女子一名葛明霞,系佥判葛太古女、状元钟景期原聘室。同行女伴二名卫妪、卫碧秋右路引给葛明霞等,准此。
  天宝十四年九月日给睢阳右营押雷万春写完了,将朱笔来签了,又开出印来用了,将一张油纸包衬停当,自己取出白银三十两封好。不多时,明霞等三人,用完酒饭,到帐中面谢。万春道:“小姐,令尊既陷贼庭,万无再往范阳之理。钟郎又远谪巴蜀,一时未能相见。我想小姐原籍长安,故园想必无恙。为今之计,不如竟回长安去罢。”
  明霞道:“路上难行,如何是好。”
  万春道:“不妨,我有路引一张在此。若遇军兵拦阻,将来与他验看,可保无虞。又有白银三十两,送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