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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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找事 更新:2022-05-10 16:11 字数:4735
苁鼓阋淮涡运鹗Т蟊什聘弧宋淦鞯钠鸨爸茫怯玫辜剖狈绞剑烦潭瓤芍?。00几秒……城市是用钟点维持生存的,钟点是城市的筋城市的轴城市的骨架城市的心跳,在城里,只有钟点才是至高无上的统帅……
梅子恍悟,发现自己其实也是一个钟点人。
每一个钟点里,她都在服从时间的支配和调遣——她为早日解决高级职称而拼命工作,为曾经被北大荒吞噬的青春而追赶自己的生命;然而,当她企图超越时间的那一刻,时间其实已经征服了她。
……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钟,转圈的12个数字,像是12张不同肤色、不同发型的面孔,神态或狰狞或安详或恐怖或欢乐。指针像两支长短不一的利箭,正顺时针方向嗖嗖地从每一张脸上掠过。24小时中,每日仅有两个时辰,它们能重合在一起……
梅子缩在沙发上,一阵孤独的感觉突然袭来。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芦迪了。她和芦迪都好像越来越忙,像是反被时间的暗器捕俘的猎人,分置于不同的陷阱之中。有一种无影无状的东西,横在他们中间。梅子无法知道,隔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昏昏地睡过去
23:00——
来弟的脑袋刚一挨在枕上,就昏昏地睡过去了。
……她走进一间好大的屋子,屋里有床有柜,煤气管道像晾衣服的绳子一样盘来盘去。屋里很热,床底下呼呼冒着热气,原来那床就是暖气片。她问男人说:这回再不用搬家了吧?男人不说话,指着屋角的墙让她看,她看见那墙基上凿着“来弟”两个大字。屋子中间有一张大圆桌,摆满了饭菜,婆婆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碗红烧肉,放在她面前,用筷子把碗沿敲得当当响,叫她吃。她一会儿就把肉都吃完了,婆婆笑咪咪地说,你慢点啊,当心噎着。她说我一向都吃得快,那一家人还等着呢。婆婆说,你在外面太辛苦了,这次回来就不要再回去做了。她看看周围,发现自己原来是在无为老家的房子里。她对婆婆说,我要回去的,我要让京京在北京读书呢。婆婆说那是,我们家真是全都靠你了。婆婆把京京抱了过来,婆婆说,京京去了北京,如今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了。来弟让京京唱个歌给太婆婆听,京京不肯,用手打她太婆。来弟哄她说,那就跳个舞吧,京京忽然开了口,用北京话说:傻X!来弟气得给了她一巴掌,说你这孩子,城里的骂人话倒先学会了,真是没出息的东西,我们回老家算了。京京笑一笑,像城里的孩子那样,把手背在身后,脑袋晃晃的,小嘴念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来弟睁大了眼看,发现京京穿着花裙子,站在电视机里……
来弟突然听见闹钟铃铃地响起来,响个不停。她想到时间了,该起床了。要爬起来,身子却重得像磨盘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她伸出手去够那只闹钟,想把它的铃按住了,怕它把京京吵醒。她一把抓住了闹钟,黑暗中只见闹钟上的洋码字,一个个发着绿光,像一只只狼眼睛。再细看,发现那只钟上的指针根本就不会动,那只钟已经坏了。钟停了,不知道几点,今天就不用去上班了。来弟松了口气,那只钟顺着被子就滑下去了。来弟翻了个身,觉得身下硌得很,用手一摸,是一块手表,手表嗒嗒地走着,喘气一样。来弟想看看到底是几点了,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就再睡十分钟吧,她对自己说,千万不要迟到了,她还从来没有迟到过……
后来京京就骑了一辆摩托车,把她送到梅老师家去了。京京说奶奶我不等你了,我还要去上课呢。京京朝她挥挥手,说了声“拜拜——”。
徐奋斗要去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岛,在温哥华城以西几十公里外的海上。英文名字叫做VICTORIA。那个大岛上有一所大学。从夏至曾写给徐奋斗简略的信中所描述的情形看来,他在那儿过得挺滋润。
徐奋斗直到52岁快要退休的年龄,总算得到一个机会,参加了一个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名目的代表团,从中国到加拿大去公费考察,先到东部的多伦多和渥太华,然后是温尼伯和埃德蒙顿,最后一站到达温哥华。徐奋斗一听说旅程中有温哥华,心情就像炉子上的一壶水,一下子烧到了沸点。他几乎就是为了去温哥华才参加这个考察团的。因为到了温哥华就意味着能到达维多利亚。行程确定后,他马上就给夏至打了长途电话,夏至的声音也很激动,夏至说你来你来,从温哥华到维多利亚的飞机票,我给你出。不过,对于徐奋斗来说,维多利亚就算是个海上乐园,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对出国考察本来就没有特别的兴趣,旅游卫视天天都播放外国风光,看来看去就是那么回事。而徐奋斗要去维多利亚,仅仅是为了看望夏至一个人。(不过夏至前些年已把他全家都搬过去,只好连同他的家人一起看望了。)这个愿望是如此强烈而又单纯,弄得他参观温哥华都没了兴致。他急于去维多利亚见他的老朋友,准确地说,是当年北大荒的患难之交。所以,即便此行中没有温哥华,只要到了加拿大的国土上,他就是自费,也会去维多利亚亲眼看一看夏至的。
算起来,自从他和夏至各自离开北大荒以后,已经有近20多年没见面了。知青大返城那一年,他回了哈尔滨,夏至回了上海。回城后的那些年,上学找工作结婚生孩子,就像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持久战,烽火硝烟不进则退,谁也顾不上谁。十年八年过去尘埃落定,夏至已在上海一所大学拿到了硕士学位,徐奋斗也在哈尔滨一个区政府当上了处级干部。那次北大荒知青下乡25年纪念活动,使他们意外地取得了联系。此后常有电话往来。又过了一年,夏至去加拿大读博士,读着读着就留在了那个岛上的大学当上了副教授,还经常到世界各地去参加学术会议。想必如今的夏至肯定学问大了,但徐奋斗搞不清夏至究竟研究的是个什么专业,也没有兴趣知道。夏至只是他的哥们儿,仅这一条就够了。
去维多利亚的路上
从地图上看,维多利亚岛与温哥华城只隔着一道海峡,但要想穿过这个海湾,不是一脚就能跨过去的,得坐船或是坐飞机。徐奋斗刚一到达温哥华,领事馆的人就通知他去取从维多利亚寄来的飞机票。徐奋斗给夏至打电话,说飞机票太贵了,不如坐轮船呢。他已经跟团领导说好了,把回国的机票时间改签一下,推迟三天回国,就是坐船他也可以在岛上呆两个整天呢。夏至在电话那头急迫地说:你一定要飞过来,难得有这个机会,这片海湾的风光真的很好看。咱俩谁跟谁啊,不用客气的。徐奋斗心里一热,他想夏至还是当年那个哥们儿,这种交情到底是不一样的。就像冻在冰箱里的鲜肉,只要不停电漏电,几十年都不会变质的。
徐奋斗把温哥华的参观项目,心不在焉地对付了个大概,然后在一个星期五的中午,在团里翻译的指点下,先坐巴士然后换乘飞机——去维多利亚。
去飞机场的路上,路过唐人街,他看见许多西方人聚集在几家中餐馆门口,手里举着一些英文的横幅,像是在静坐的意思。徐奋斗基本不懂英文,恰好旁边座位上坐一个黑发少女,长得像华人。他就问那个姑娘,那些横幅上写的是什么。姑娘用一种外国人说汉语的腔调告诉他,那是西方人在抗议中国餐馆活杀龙虾。他脱口而出:不活杀龙虾,那肉就不新鲜不好吃啊。姑娘睥睨他一眼说:应该,用无痛苦的方式,让它体面地死去。
徐奋斗不再说话。他觉得这个地方的人,凡事都有点小题大做。在加拿大考察半个月,一路看下来,所谓西方发达国家其实也不过如此。多伦多那个号称全世界最高的电视塔,还不如上海的东方明珠醒目呢。那些高科技企业的现代化流水线,如今国内的独自合资企业也都一样。徐奋斗这次出国,印象中只是觉得加拿大乡村的农舍,一座座都像是别墅似的漂亮干净,国内比不了。十几天的参观途中,上车下车购物吃饭,睡不了午觉,一整天人都犯困。
他被机场的工作人员带到飞机跟前,才发现那是一架极小的飞机。在停机坪密密的机群中,就像停车场上塞了一辆自行车。机上连驾驶员在内一共只有11个人,连个空姐都没有。座位都是单人的,分两侧单列,机舱比巴士窄了一半多。飞机很快就起飞了,刚飞了几分钟,窗子外面就变蓝了,那窗子小而低,一垂眼就见蓝色的海水在飞机下像一幅绸子抖动着。飞机好像贴着海面在飞,浪花就要溅到窗子上来,徐奋斗觉得自己像是坐在船上,有一点轻微的眩晕。他把眼睛闭上了。他是去看望夏至的,不是来看海水。
但此时徐奋斗的脑子却如同海水翻滚,起伏的蓝绸子里,浮上许许多多有关他和夏至的事情。在去维多利亚的路上,不,是空中——徐奋斗觉得在整个海上的天空中,只有他和夏至两个人。
为什么要去维多利亚
徐奋斗始终记得,他与夏至的友谊,缘于一只烧鸡。烧鸡这个词听起来有些不雅,吃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30年以前,烧鸡属于珍稀动物。尤其在徐奋斗食量奇大的青年时代,烧鸡对他有着几乎致命的诱惑。北大荒留给他所有的记忆,几乎都是与食物有关的。
徐奋斗和夏至同在一个连队,但不是一个班组,平时没有太多来往。那年冬天,徐奋斗在脱谷回连队的路上,听人说起夏至就要回上海去探亲了。他追上夏至,厚着脸皮请求他从上海回来时,火车经过德州,能不能在站台上给他买一只烧鸡。徐奋斗只是那么一说,夏至顺口就答应了。没想到的是,夏至过完春节回到连队,果真给徐奋斗带来了一只德州烧鸡。夏至把烧鸡包在一只塑料袋里,悄悄交给了徐奋斗,否则让宿舍的男生闻到了味儿,肯定连根骨头都剩不下了。徐奋斗接过塑料袋,第一件事情是躲到厕所里,把那只烧鸡彻底检查了一遍,果然连一只翅膀都没少。徐奋斗觉得夏至很够意思,如果是自己,一路上要做到不动那只烧鸡一根毫毛(鸡毛是没有的,哪怕先揪下个鸡脑袋尝一口呢),几乎是不可能的。有一次柱子回哈尔滨,徐奋斗让柱子给带几根红肠,等柱子回到连队把纸包打开,红肠不见了,只剩下一根油腻腻的绳儿。徐奋斗因此对夏至有了些另眼相看的好感。不过徐奋斗试探着把买烧鸡的钱给夏至,夏至竟然一点都没推辞就收下了。所以徐奋斗在心底里认定夏至还是个上海人。
不久后发生了一件事,使得徐奋斗忽然又觉得,上海人天津人其实也没啥。那天徐奋斗一个人跟着一辆胶轮拖拉机去河滩拉沙子,遇上另一个连队外号叫“白毛子”(那人是个少白头)的宁波知青,同几个人在那里装车。徐奋斗的拖车经过的时候,白毛子故意高高地扬了一锹,沙子迷了徐奋斗的眼睛。徐奋斗就开口骂了白毛子一句。那句话肯定是骂得比较难听,否则白毛子也不会那么愤怒。白毛子当即跳上了徐奋斗的车斗,挥着铁锹就朝徐奋斗砍过来。徐奋斗一看不好,跳下车撒腿就往场院跑。白毛子紧追不放,徐奋斗冲进场院的小屋,里头一个人也没有。他抓起窗台上的两只暖瓶就冲着白毛子扔过去,暖瓶没打着白毛子,徐奋斗就扔碗筷板凳,屋里所有的家什都被他当成了武器,却仍然没有抵挡住白毛子疯狂的进攻。徐奋斗转身就往屋外跑,白毛子抡着铁锹砍过来,徐奋斗只觉得额头上一麻,肿胀的眼睛一下子睁不开了,用手一摸,摸一手血。他捂着额头跑到场院上拼命大喊,白毛子又追上来。徐奋斗心想今天肯定要壮烈牺牲了,自从下了乡,他看见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只不过今天的牺牲实在是轻于鸿(白)毛。这时突然从场院的房后窜出个人来,手里挥舞着一根当当响的链轨轴,横着身子拦住了白毛子的去路。徐奋斗从手指头的血缝缝里看见了戴眼镜的夏至。他大喊:夏至救我!
夏至用徐奋斗听不懂的那种南方鸟语,跟白毛子嘀咕了几句。白毛子叽里呱啦地嚷嚷着,然后声音低下去,最后竟然把铁锹扛在了肩上,转身扬长而去。
战事平息得出人意料。就像一场戏刚演了个序幕就结束了。徐奋斗这才知道,夏至最近在场院选麦种,刚才正在房后解手,所以杀出来晚了点儿。夏至用清水为徐奋斗细心洗了伤口又用纱布包上。最重要的是,夏至没有让徐奋斗赔偿屋子里被砸坏了的那些东西,倒让徐奋斗有点意外。过了些日子,徐奋斗又在河滩上遇到白毛子,白毛子冲他友好地点点头,说了一句:要是早点晓得你是夏至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