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作者:上网找工作      更新:2022-05-05 13:46      字数:4927
  “绝不可能,”璜说。“不是我。”
  那少校惊异地看看他。“你的名字是什么?” “璜·米巴尔,”他说。
  “那么,你的名字就在这里,”少校说。“你被判决。” “我什么也没有做,”璜说。
  那少校耸耸肩,转向汤姆和我。 “你们都是巴斯克人?”
  “我们都不是巴斯克人。”
  他面色不悦。“他们告诉我这里有三个巴斯克人。我不想 浪费时间追究。那么,你们当然不要牧师儶?”
  我们根本不答话。 他说,“有位比利时医生马上就要来了。他得到命令,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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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住一夜。”他行个军礼就走了。
  “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汤姆说。“我们果然完了。” “是的,”我说,“但是这小孩真冤枉。”
  我虽然不喜欢这小孩,但我说的是公道话。他的脸部太 消瘦了,恐惧与灾难使他面无人色,使他整个容貌都扭曲了。 三天以前,他还是一个俐落的小伙子;但是现在他却象个老 怪物,我想,就算他们放了他,他也不会再变得年轻了。向 他表示一点怜悯并不为过,然而我却讨厌怜悯,也可说它使 我反感。他一言不发,但是却变成灰色;他的脸部和双手都 是灰色的。他又坐下去,两眼瞪着地上发呆。汤姆心地善良, 他想握握他的胳臂,但是这小孩猛力摔开,还摆着一副脸孔。
  “随他去,”他低声说,“你看他快要哭出来了。”
  汤姆惋惜地走开;他原想借安慰这小孩来打发自己的时 间,他不愿想着自己。而我也感到焦虑:我从来没有想到过 死,因为没有任何缘由,然而现在却面临着它,除了想到它, 没有别的事可做。
  汤姆开口了,“你有没有杀过人?”他问我。我没有回答。 于是他告诉我,从八月初到现在,他已经杀过六个人;他并 没有体会到那种情境,我知道他不愿意去体会。我自己也还 不十分清楚,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非常痛苦,我想到子弹,我 想到子弹的灼热的雹子穿过我的身体。这些都是真正问题以 外的,然而我很平静:我们有一整夜的时间去了解。过了一 会儿,汤姆不说话了,我从眼角处窥视他。我看见他也是面 无人色,我心里想:“开始了。”天快要黑了,一线朦胧的微 光,透过通气孔照进来,而那堆煤便在天空下面形成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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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斑点;从房顶的洞口,我看到了一颗星:夜色冷清。
  门开了,两个守卫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穿黄褐色军服 的人,满头金发。他向我们打招呼。
  “我是医生,”他说。“我奉令来陪你们度过这段苦难的时 间。”
  他的声音清楚悦耳。我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听你们使唤。我将尽力使你们在这最后的时刻减少 困难。”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呢?医院里有的是其他的人。” “我被派到这里,”他不在意地回答我。“啊!你抽烟吗?” 他紧接着说,“我有烟,还有雪茄。”
  他拿英国香烟和雪茄给我们,可是我们都回绝了。我瞪 住他的眼睛看,他似乎有点窘迫。我对他说:“你并不是出于 同情来这里的。我认得你,我被捕的那天,你和那些法西斯 党员一起在兵营的院子里。”
  我正要往下说,但是忽然感到有什么奇异的事情在我身 上发生似的,在我面前的这个医主不再使我感到兴趣。通常, 我碰到人总不放过,但是这时说话的欲望完全消失。我耸耸 肩,把目光移开来。过了瞬刻,我抬起头来,他正惊奇地注 视我。守卫坐在草席上。彼得罗,高高瘦瘦的那个,搬弄大 拇指,另一个不时地摇晃着头,免得睡过去。
  “你要灯吗?”彼得罗忽然问医生说。医生点点头说,好。 “在我看来,他就象一根木头,但他确实并不太坏。看他那青 色冷漠的眼睛,我就觉得他唯一的毛病是缺乏想象。彼得罗 走出去,带了一盏煤油灯回来,放在长凳的角上。这盏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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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淡,但总比没有好些:昨晚,我们一整晚是在黑暗中度过 的。我看着那盏灯照映在房顶上的光圈,看了很久。真使我 着迷。忽然,我觉醒过来,那光圈消失了,而我感到自己被 一种巨大的重量所压倒。这并不是死的念头,也不是恐惧:这 是无以名状的。我的两颊发烧,我感到头痛。
  我摇动一下自己,看一看我那两个同伴。汤姆两手蒙住 脸。我只能看见他那白嫩肥胖的颈背。小璜更糟,张着嘴,鼻 子在颤动。医生走到他的身边,用手按在他肩上来表示安慰 他,然而他两眼发愣。随后我看见那比利时人的手缓缓地顺 着璜的胳臂滑下去,一直滑到手腕边。璜没有在意。那比利 时人漫不经心地用三个手指握着他的手腕,同时身子往后退 了一点,将背对着我。然而我却把身子朝后仰,于是我就看 见他拿出手表,一边看表,一边仍握着那小孩的手腕。过了 一会儿,他笨拙地放开那只手,走向墙边,背靠着墙。瞬刻 间,好象忽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非立即记下来不可似的,他 从口袋里取出一本笔记,在上面写了几行。“这杂种,”我愤 怒地想,“要是他来按我的脉,我非揍他一拳不可。”
  他没有来,但我感到他在注视我。我抬起头,也瞪住他 看。他无关痛痒地对我说:“你不觉得冷吗?”他脸部发紫,看 来冷得很。
  “我不冷。”我回答他。
  他不断地看着我。忽然我明白过来,把手往脸上一摸:我 给汗湿透了。在这地窖里,在这严寒的冬天,在冷风吹拂中, 我还不断地冒汗。我摸摸头发,全被汗水粘住了,在这同时, 我发觉我的衬衫也湿透了,粘在我的皮肤上:我已经流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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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小时的汗水,但是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然而这只比利时 的猪通通看在眼里;他看一滴滴的汗珠在我的颊上滚下,他 想:这就是恐怖的病理学上的症状;于是他感觉到他自己是 正常的,他引以自豪,因为他仍能感到寒冷。我真想站起来 fi牧常俏腋瘴⑽⒁欢业姆吲托叱芨芯投枷А×耍晃夷坏刈爻さ噬稀!?br />
  我用手帕揩揩脖子,因为现在我觉得汗水从我的头发滴 到脖子上,很不舒服。然而没有用,我立刻就不揩了;我的 手帕已湿透了,而我还不住地流着汗。我的臂部也一直在出 汗,我的湿裤子和凳子粘在一起了。
  突然璜说话了。“你是医生吗?” “是的,”那比利时人说。
  “要痛苦……很久吗?”
  “啊!什么时候……?啊!不会的,”那比利时人用一种 象父亲一般的语调说:“很快就会过去的,”他的样子好象在 安慰一个出钱看病的病人。
  “但是我……有人告诉我……有时他们要射击两次。” “那么他们还要再装子弹,再瞄准?”他想了一下,随后 带着沙哑的声音说:“那会耽搁好一阵子!”
  对于忍痛,他感到非常恐惧,他满脑子想着这件事:这 和他的年龄有关。我却从不多想它,使我冒汗的,并不是对 于受苦的恐惧。
  我站起来,走到那堆煤屑边。汤姆跳起来,恨恨地盯我 一眼,因为我的鞋子叽叽咕咕地响,使他心烦。我不晓得我 的脸色是不是和他一样地惊慌:我看见他也在冒汗。天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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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没有一点光透入这黑暗的角落里来,我只要一抬头就可 以看到那颗北斗七星。但是这已经不象以前那样了:前天晚 上我可以从修道院的暗室里看到一大片天空,而白天的每一 个时辰都使我得到不同的回忆。早上,当—— 晴天碧空的时 刻—— 天空清澈而呈蔚蓝色的时候,我想起大西洋的海滨;午 时我看见太阳,我就想起塞维尔的酒吧,在那里,我喝着美 酒,吃着鲗鱼和橄榄;下午我在阴凉的地方,我想起了那伸 展在一半斗牛场上的深深的阴影,另一半是闪耀的阳光;整 个世界如此地在空中映照着,这真是难得见到的。然而,我 现在虽然能称心地仰望天空,但是天空已不再使我唤起什么 思忆。我宁可这样。我走回汤姆身边坐下。一段很长的时间 过去了。
  汤姆开始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话。他非说话不可,不然 在他的脑子里就认不清自己了。我想他是向我说话,但他并 没有望着我。
  无疑的、他怕看到我这灰色而冒汗的样子:我们都是一 个样子,彼此览照比镜子还糟。他望着那比利时人,那可以 活下去的人。
  “你知道吗?”他说。“我不知道。”
  我已开始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话。我望着那比利时人。 “什么?什么事情?”
  “我们将要遭遇到的事,是我所无法了解的。”
  汤姆身上有一股奇异的气味,对于气味我似乎比平时更 为敏感。我苦笑着说。“你等一下就会明白。”
  “这话不明白,”他固执地说。“我希望勇敢一点,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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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先知道……听,他们要把我们带到院子里。好。他们要站 在我们前面。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五个或八个。不会再多。” “好!有八个。有人喊‘瞄准’,我就会看到八根枪对着 我。我想,那时我多想钻进墙去,然后把背靠着墙……使尽 全力,但是那墙壁仍屹立不动,象在恶梦中一样。我完全可 以想象到。要是你知道我能怎样地想象就好了。”
  “好吧,好吧!”我说,“我也能想象到。” “那一定痛苦极了。你知道,他们瞄准眼睛和嘴巴,把你 打得血肉模糊。”他迷迷糊糊地说下去。“我已经感觉到这些 伤口,一个钟头来,我感到头上颈部疼痛。不是真的痛。这 样更加难受。这也就是我明天早上会感到的疼痛。以后还会 怎样呢?”
  我很明白他的意思,但我不想表示我已明白了。我也感 到疼痛,全身好象有许多小伤口似地疼痛。我很不习惯。但 是我却不象他,我并不把这当作一回事。“以后,”我说,“你 就完了。”
  他开始自言自语:他不停地望着那比利时人。那比利时 人好象没有听见什么似的,我知道他来的目的:他对于我们 所思所想并不感兴趣,他是来看守我们的躯体,我们的活活 地受死亡痛苦的躯体。
  “就象一场恶梦,”汤姆说。“你要想什么东西,你常有这 种印象,觉得行了,你快要明白了,可是一会儿又溜开了,它 躲开你,消失了。我对自己说:以后化为乌有。然而我一无 所知。有时候我几乎可以……但随即又消失了,于是我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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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想着疼痛,想着子弹,想着枪声。我是一个唯物者,我可 以向你起誓;我不会发疯。然而却有些不对劲的事情。我看 见我的尸体,这并不困难,但是看见它的是我自己,我的眼 睛。我必需想到……想到我不能再看见任何东西,世界仍然 为着别人而继续下去。我们原不想这些事,巴布罗。相信我: 我已经整夜逗留着等候某些事情。但是这却不同:它从背后 爬向我们,巴布罗,我们无从准备。”
  “闭嘴,”我说,“你要我叫一个牧师来吗?”
  他不回答。我已经注意到他装作一个预言者,喊我巴布 罗,用一种怪异的声音。我不喜欢这样:但是好象所有爱尔 兰人都是这个样子。我仿沸觉得他身上有尿臭味。实际上,我 并不同情汤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们都面临死亡的情 境下,我应该会有一点同情的。和别人在一起可能就不同。比 如,和雷蒙·格里斯。但是我在汤姆和尚之间,却感到孤独。 然而,我宁可这样:和雷蒙在一起也许我会更激动。不过我 是很坚强的,我希望一直这样坚强。
  他不断地喃喃自语,好象神经错乱似的。他说话必定是 为了免得自己胡思乱想。当然,我和他的意见一样,他所说 的我都会说:死并不是自然的。自从我面临死亡以来,我觉 得没有一样东西是自然的,这堆煤屑,这张凳子,或者彼得 罗那副丑陋的脸孔,都显得不自然。当我想到和汤姆相同的 事情时,心理就感到很不舒服。我知道,整个夜里,我们会 同时想着一些事情。我从旁看他一眼,第一次我觉得他很奇 怪:他脸上有死亡的痕迹。我的骄傲受到损伤:过去二十四 小时,我和汤姆在一起,我听他说话,我也对他说话,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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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我们并没有相同之处。然而,如今我们却犹如孪生兄弟一 般地相象,只不过是因为我们将要一起死亡。汤姆握着我的 手,但眼睛并没有朝我看。
  “巴布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切都真的要完 了。”
  我甩开我的手,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