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插翅难飞      更新:2021-02-16 20:45      字数:4778
  “你住口!”平淡的水瞳再也经不住尖利的刺激而染上癫狂与狂怒,宇文翠玉玉手暴长,化作恶鬼的力抓狠狠扼住殷悟箫的颈子。
  “你是牙尖嘴利,我一辈子也及不上你。可是,我现在就可杀了你!”她艳丽的脸蛋逼近殷悟箫的双眼,仿佛艳鬼索命。
  殷悟箫无惧地回望她:“你在害怕,害怕我说出事实,事实就是,你根本没有自信逢朗哥哥会爱上真正的你!”
  “啪”的一声清脆响声。
  殷悟箫嘴角噙着一条蜿蜒迤逦的血丝,轻轻转回被打偏的脸。菩萨保佑,宇文翠玉一定是用了十成十的劲道,她的半张脸都在充血。
  “这,”她忍住颊上剧烈的疼痛,“就是真实的你吧。真是可怜。”
  颈上的力道蓦地收紧,赖以生存的空气瞬间便离她远去。
  “我改变主意了,现在,只要能杀你,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宇文翠玉狰狞的笑意在她眼前浮现,随后渐渐模糊在因窒息而流出的泪水中。
  殷悟箫听到自己的猛咳和手脚挣扎的碰撞声,然而意识却随着氧气的隔离而渐渐丧失。
  “你再不住手,我就会拒绝和一个蠢女人合作。”宛如冰窟的低哑嗓音忽地降临。
  宇文翠玉凌然回首,声音的主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背后,手中提着一个物事——准确来讲是一个正在拼命舞动全身的身穿婢女服饰的女子。
  女子鼓着双颊,一双清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无法作声,一望即知是被点了哑穴。
  “你可以继续这样不放手,看看会有什么后果。”出声的男子貌似浑然不在意殷悟箫的生死,眼光带着一缕玩味逡巡过宇文翠玉和殷悟箫。
  宇文翠玉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她咬了咬牙,终于顺从地放手,任晕厥的殷悟箫重重倒地。
  “我自有分寸。”她转过脸去哼了一声,不知为何,这人的目光她总是不敢正视,仿佛掺杂了许多她猜不透的谜团。
  “倒是你,这是做什么?”她扫一眼仍在挣扎的平凡小婢女。
  “这是你手脚不利落留下的祸根。”男子将小婢女随手扔在地上。
  小婢女作势咆哮了几声,以抗议被粗鲁地对待,虽然明知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宇文翠玉不屑地一笑:“不过是乔帮的一个小丫环,你随便处置就行了,还称得上是祸根?”
  男子冷笑:“你看清楚她是谁。”
  “她……”宇文翠玉不明所以地望向小婢女简洁清秀的脸蛋,平平无奇。
  倏地平凡而细致的五官勾起了她的某种回忆。
  “石漫思!”她惊呼出声,声音竟奇异地有些颤抖。
  传说中的石大姑娘乃是当世最特立独行,惊世骇俗的女子,她以百变的身份,百变的容颜,以及五湖四海都吃得很开的人际关系而著名,据说石大姑娘对易容术是十分的鄙视,因为她长了一张十分大众却又独一无二的脸。
  之所以说大众,是因为这张容颜单独出现时,会被即刻淹没在茫茫人海中,不会让人留下任何印象,而之所以说独一无二,是因为石漫思无须易容,就可以让这张容颜变成她想要的任何模样,譬如她女扮男装在朝为官的英俊男子,譬如她在妓院挂牌时的绝代妖姬,譬如……现下完全无法让人留下任何印象的小婢女。
  很不巧地,这个女人虽然武功很烂,却跟各大帮派的老大都保持着一种哥俩好的关系,更不巧的是,她的姘头——嗯,准确来讲是明恋暗恋地守护了她十多年的浣意书斋大掌柜岑律,据说有着常人无可比拟的雄厚背景。
  一句话,这个女人是所有想要做坏事的人的最大麻烦。
  “杀了她?”半晌,宇文翠玉才试探性地问。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她在殷悟箫身边待了两年,虽与石漫思打过几次交道,却还是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认出她来。
  男子没有做声,似乎也蹙眉思索了一番。他低首看看地上的石漫思,只见她一脸的纯真与无辜,分明写着五个大字:我会乖乖的。
  “留着她。”男子终于开口。
  石漫思顿时长出了一口气,这里谁说话比较算数,很明显嘛。
  “可是……”宇文翠玉还要质疑。
  “杀了她,后果我们未必承担得起。”武林帮派还好说,那个岑律……他至今仍捉摸不透他究竟是什么背景。
  待两人离去,终于被解开哑穴的石漫思又是哭又是笑地抱住昏迷的殷悟箫。
  “好妹妹,这回姐姐可是为了你彻底栽了!”
  ※ ※ ※
  乔逢朗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新房内。
  缺了新娘子的喜筵就像一个华丽的玩笑,冷冷地嘲讽着他的可悲。
  蓦地他双目猛睁,提剑大步跨出门去。
  “百里青衣,把箫儿还给我!”铮地一把长剑架上百里青衣的脖子。
  宾客已散得差不多了,没有人敢在这当口露出惋惜或嘲讽的表情,更没有人敢上前管这两人之间的纠葛。
  百里青衣没有闪躲。他斜睨一眼紧贴颈边的冰冷剑刃,脸上竟难得地出现一丝厌烦。
  “这时候应该做的是仔细清查现场,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而不是无谓地迁怒于人!”
  “你少假惺惺了!”乔逢朗剑柄用力,目欲喷火,“若不是你带走了箫儿,还会有谁?百里青衣,有种的你就堂堂正正和我公平竞争,暗地里使这种伎俩算什么好汉?”
  百里青衣黑眸转浓:“我没有带走她。倒是我要问你,从百问山庄带走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是你,现在人不见了,你有什么资格向我要人?”
  “……”乔逢朗被他一堵,一时竟无话反驳,他与百里青衣不睦已久,可是听到百里青衣当众反唇相讥,这还是第一次。
  “就算不是你带走她,也肯定和你有关!箫儿……箫儿她定是逃婚去找你了!”百里青衣的冷静让他的妒火愈加无处发泄,集结成冲动的怨怼冲口而出。
  百里青衣面容一紧,垂下的眼帘掩去了他此刻的心情,而宽袍中的指节却紧扣得发青。
  “果然,把箫儿交给你是个错误。”
  “什么?”乔逢朗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百里青衣缓慢而坚定地说,“把箫儿交给你,是个错误。你配不上她。你无法体会她的心情,你根本不懂得她的好。”他顿了一顿,眸中终于染上一层暖意:
  “我认识的殷悟箫,说到就会做到,逃婚这种事情,她不会做。”
  乔逢朗胸坎如遭重锤,百里青衣的话对他而言简直是莫大的侮辱,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以这样的语气和方式提起。
  他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半晌才嘲讽地冷笑起来。
  “难道你就配得上她?一个连开口叫她留下的勇气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百里青衣一震。
  身后的百里铁衣暗暗捏了一把汗。
  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自百里青衣身上笼罩开来,没有人看清百里青衣做了什么,只知道乔逢朗手中的剑当地一声断了,而乔逢朗本人在还未反应过来时就被一股绵远浑厚的劲道高高抛起,重重坠地。
  身后一同跟来的宇文红缨终于沉不住气了,上前激动地叫道:“青衣哥哥,你何必为了那个女人受人羞辱,他家的新娘子丢了是他家的事,我们……”冷不防望见百里青衣此时的神情,她蓦地住口。此时的百里青衣,既不温暖,也不闲适,甚至,他眉间还多了一抹阴暗。他不是个救苦救难的神佛,而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
  百里铁衣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青衣公子动怒了。即使是在面对穷凶极恶之人时,他也不曾见过百里青衣动怒。如果说上回殷悟箫溜出百里府后,百里青衣只是心情阴晴不定,那么这回殷悟箫离开百问山庄,百里青衣就是乌云郁结,只不过这一回,在看到乔逢朗恼羞成怒的神情和空荡荡的新房时,百里青衣的怒气已经无法不形容于外了。
  只是……百里铁衣无奈摇头,百里青衣自己还不是一样因妒生恨,还不是一样恼羞成怒,还不是一样满腹的不甘心?可是他这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大哥纯粹是自找的,连他都想问他大哥一句,有种你当初倒是把人家留下来呀?
  “宇文姑娘,”百里青衣却突然转向宇文红缨,“请问令姐何在?”
  “呃?”宇文红缨还沉浸在百里青衣刚才带给她的惊吓中,“那个……姐姐这两日不太舒服,所以没来参加婚礼……”现在是在说什么?怎么无端端话头又绕到她姐姐头上了?
  百里青衣眉峰成峦,深潭一般的瞳孔中带着不可捉摸的信息。他气息渐趋平稳,正待收拾阵容,循线救人,却闻得一阵骚动从门口传来。
  人群散去,现出几个面容刚毅的黑衣卫士,而被卫士护在中间的,赫然是京城浣意书斋的大掌柜,岑律。看得出,冷冰冰的大掌柜此刻面色也有些发青。
  “岑大掌柜来此何事?”百里青衣敏锐地嗅到了什么。
  果然,岑律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找人!”
  水扬波兮杳冥冥
  没有人会喜欢在被人掐晕后好不容易醒来还要面对气势汹汹的连篇累牍的逼问。
  殷悟箫自然也是一样,但是她不得不。
  虽然石漫思只是淡淡地扔下一句:
  “我要知道全部的事情,你看着办。”
  “那个……我可不可以先喝口水?”殷悟箫困难地开启干涩的嘴唇,一边偷眼看着桌上的茶壶。
  然而石漫思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眼圈儿一红,委委屈屈地掉下泪来。
  “小没良心的……居然只是要喝水……居然敢喝水……”
  “我……算了。”她不喝了还不行么?这年头,喝口水都这么不易。殷悟箫苦哈哈地想。
  “你!”石漫思倒抽了一口气,带着满脸的鼻水和泪水死死盯着她,然后蓦地站起身来,一副悲恸不可遏的样子狠狠跺着脚在床边来回走了两圈。
  “又来了……”殷悟箫抚额不忍看。她是个病人啊。
  果然,在走了不下十圈后,石漫思猝然站住,转身面向床铺,气势汹汹地摆开茶壶架势。
  “你让我从何问起,从何问起?”
  ……干脆不要问,如何?
  “你失踪了整整三年,整整三年!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有捎过一根回来,连我都差点以为你死了你知不知道?”
  ……你还不是常常扛个包袱出门几个月音讯全无?殷悟箫很想这么反驳她。
  “先是听说你在百问山庄求医,还变成了百里青衣的未婚妻,结果不到一个月就听说你要成亲了,还是跟那个你以前死也不嫁的表哥!可是从头到尾,你有没有捎个消息回来,有没有?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知会我一声,你是不是当我这个朋友死了?”
  ……其实我是怕自己不小心死了,不敢随便给你希望啊。
  “殷悟箫!你要是想绝交,就干脆利落给一句话,你的死活,我以后就再也不管不问了!”石漫思眼中的水气再度开始聚集,眼神却毒辣得像要剜掉殷悟箫一块肉一般。
  “是我错是我错……”殷悟箫只得勉强撑起还有些瘫软的身躯,伸手将石漫思揽在怀里。虽说石漫思略长她几个月,却从小就对她有着致命的依赖,因为是她把石漫思从贫民小巷里挖出来,还帮她装殓了她娘的尸首。石漫思的这种依赖非关物质,却是情感上的强烈维系,年幼的时候,两个早熟的女孩子互相慰藉,一同成长,这种情谊与家人无异。
  没办法,谁让她从小就被人依赖着,习惯了,也不差这一个。
  殷悟箫的双眼慢慢地也有些潮湿。这是她体内的“求不得”解了以后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终于死里逃生了。鼻腔被浓浓的感动堵塞着,她不禁抱紧了石漫思,心想着:是啊,就算楠姨去了,在这世上,还有一个石漫思。
  石漫思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心境,于是伸手回抱她。
  “箫儿,你受苦了。”她哑着嗓子,在殷悟箫耳边这样说。
  一股致命的温暖瞬间渗入殷悟箫的心田。现在是谁在依赖谁?殷悟箫苦笑着,一边将三年来的一切和盘托出。
  好容易听完一切的来龙去脉,石漫思不由得抹了一把脸。
  “可是……如果……然而……后来……其实……”她张大着嘴吐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字眼,试图表达些什么。
  “……”殷悟箫耐心等待着。
  “你表哥……百里青衣……宇文三八……乔逢朗……”这回是人名。
  “我表哥不是百里青衣,宇文家有两位姑娘,而你把哪一位叫三八都是不太好的行为。”依然很有耐心。
  “……”石漫思终于强迫自己闭上嘴巴整理思绪。
  “我在来的路上留了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