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
插翅难飞 更新:2021-02-16 20:45 字数:4837
“请神医带路。”醇厚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她愕然抬头,正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睛,透着一丝谨慎的温柔。
原来是她,原来是她……
而她自己竟也不觉得意外?
她只是忽然十分好奇此刻宇文翠玉作何感想。
“你……”隔着百里青衣的胸膛,殷悟箫仍能听得到人群中有窃窃私语传来。她心头忽地焦躁,伸手轻推着他,想要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百里青衣将宣何故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道:“在下的未婚妻前几日摔伤腿骨,不良于行,请神医见谅。”
宣何故压下疑惑之色:“可是百问山庄只有病家才能进入。”
“神医,情况特殊,还请通融。”百里青衣坚持着,眼角余光扫到宣何故犹疑地向他身后的面肿女童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女童微微颔首。
“既然是这样,那就请进吧,可是其他人必须留下。”宣何故强调着。
“大哥!”百里铁衣出声质疑。
“三弟,你率众先返回客栈,等我消息。”百里青衣头也不回地留下命令。
※ ※ ※
“你为何……”殷悟箫口中嗫嚅,却只吐出三个字。
百里青衣小心地将她放在床榻之上,此刻,房中只有他们两人。
静觑着她迷茫挣扎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地小脸,百里青衣笑出声来:
“你想问什么?我为何带你来求医?为何说你是我的未婚妻?为何没有事先问过你的意愿?”
殷悟箫张了张嘴,恼恨地瞪他一眼。能问的都被他问了,她无话可说。
百里青衣在她身边坐下。
“堂堂的青衣公子充作打手,难道还换不来佳人一个笑容么?”他认真地皱了眉。
听出来他在故意逗她发笑,殷悟箫忍不住遂了他心愿。
“装模作样!”她轻斥,弯弯的眼角泄露了她的心思。
“我带你来,可不是为了你的腿伤。”见她露出笑意,他心中略宽。
殷悟箫心中一凛。
她知道他说的是她体内的“求不得”。
“治不了的,也没有必要治。”她当下冷淡了脸色。
“百问神医的医术不比妙手毒姝的毒术差。”
她又是一惊。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的毒是出自妙手毒姝之手?”
“它是吗?”他不答反问。
殷悟箫冷冷一笑,似乎忽然浑身长了刺一般。
“武林册上记载,妙手毒姝在二十多年前,我出世之前就已经死了,死在百问神医手上。”
“武林册的记载,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百里青衣淡淡道出一个事实。
“所以呢?你是想从我身上探知妙手毒姝究竟是真死还是假死吗?”她屏住了一口气。
“不,我只是想救你。”他一手挑起她额前发丝,拨至耳后,柔软而无奈。
她因他的动作而垂了眼帘,也遮去变幻的心思:“我死不了。救我,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刺悄悄缩了回去。
百里青衣的手在半空中停滞,握了一握,然后松开。
“我要的,可不止是你的命而已。”
“你还要什么?”她惊疑地抬头。
他笑了,却不回答。
“你好好休息。这百问山庄里大有玄机,我未必能时时在你身边,万一有特殊情况,自保要紧。”
“你是说……”她思忖了一下,“穹教今天没有出现。”
百里青衣赞许地点头。
“既知有凶险,你为什么还孤身一人进来?”
“我不是孤身一人。我还要解你身上的毒。”
※ ※ ※
在院子遇见宣何故已是第二日清晨的事。
宣何故的身后,依然紧跟着那面肿的女童。
百里青衣扶着殷悟箫,强迫她在院中练习走路,好让腿伤早日痊愈。
宣何故见了他二人,神色略显惊慌,转身就要走,却被殷悟箫叫住。
“宣神医要等到何时才能为我把脉呢?”
宣何故只得转身回来,讪笑道:“我看姑娘的腿伤并无大碍,就算没有我的医术也能很快痊愈。”
“可是我要看的却不是腿伤。”她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百里青衣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你对解毒之事毫不热衷。”
殷悟箫瞪他一眼,她是不热衷,可这百问神医形容可疑,盘问一下也是应该的。
百里青衣摇摇头。
或许她自己察觉不到,只要涉及到宣何故或是妙手毒姝,她就会变得尖锐十分。
“宣神医是怕治不好,才不敢为我把脉吗?”她使出激将法。
宣何故果然现出一丝激动:“这世上还没有我治不好的病!?”
“既然如此……”殷悟箫微微一笑,却被百里青衣迅速打断。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移步东厅切脉如何?”他丢了一个眼色给她,暗示她留意宣何故身后的女童。
殷悟箫便停了话,顺了他的意图行事。
那面肿的女童经过她身边时,身上飘起浅淡的竹叶清新。
溪头路转
“前面便是先生的诊室,请两位随先生进去。”面肿女童退后两步,让出路来。
宣何故率先踏入小门。
小门狭窄,只容一人经过,百里青衣便搀了殷悟箫,后退着入门。
房中光线暗淡,散发着一阵浓浓的药味,阴影中看不清宣何故的神色,他低声示意殷悟箫坐下。
“神医的随身女童为何留在门外?”百里青衣突然问道。
“我一向不许她们进诊室来,多了杂气对药材不好。”宣何故头也不抬。
“请姑娘示脉。”
殷悟箫拉开衣袖,露出右手小臂。
“神医难道不须先问过症状再切脉么?”百里青衣再问。
宣何故不悦地一哼:“我行医三十余年,难道还要你这后生来教我如何看诊么?”他伸手直接按向殷悟箫手腕。
百里青衣眼明手快地借助宣何故落下之指,微微一笑:“神医太心急了。”
宣何故臂上一震,面色丕变。
“木教主,请出来相见。”百里青衣朗声呼道。
倏地一道金石相撞之声,两边书架轰然裂开,内里走出两人来,正是木菀风和她手下无过。
“青衣公子果然警觉过人,都怪这老匹夫心急露出了马脚。”木菀风宛如闲话家常般缓缓踱过来。
殷悟箫皱眉看向百里青衣。她知道宣何故行为有诈,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破功摊盘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百里青衣回她一个无辜的眼神:“刚才他手指若真碰上你的脉搏,注入内劲,现在你就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了。”
“青衣公子言过了,我不过是请神医以独门手法封了这位姑娘的穴道,死不了的。”仿佛给予了多大的恩赐一般,她笑得艳若桃李:“就算你是阮无忧的女儿,本教主也不能让你坏了大事。”
百里青衣淡淡扫了宣何故一眼:“武林第一神医,没想到也做了木教主的棋子。”
宣何故面露尴尬,张了张嘴。
“青衣公子也不要怪责他,为了他庄内所有人的性命,他不得不听我差遣。”木菀风敲了敲手边桌面, “至于公子你么,也只有得罪了。”
“了”字音未绝,只见宣何故啪地一掌打向书桌上砚台,砚台下陷同时,殷悟箫脚下瞬间悬空,下一刻她整个人已没顶而下。
“百里……”后两字几不可闻。
“小心!”青影一晃,紧随殷悟箫落入地洞之中。
刷地一声,地板迅速合上,仿佛从来不曾洞开过一般。
“宣神医好利落的动作。”木菀风身后的无过蓦然出声,声音平板。
“木教主,我这地宫中机关重重,错综复杂,他们掉进去,没有十天半月是绝出不来的。”宣何故小心地赔笑。
“哦?”一声冷笑,“宣神医真乃煞费苦心。既然如此……怜花!”
“是。”屋外女童恭敬应声。
“去把流入地宫的水源下上断肠散,别辜负了神医一番心思。”她漫不经心踱出门去。
“教主!”宣何故大惊失色,“他们已经受困,何必多此……”
“教主之令,不容置疑。”无过经过他身边,冷冷道。
宣何故一顿,颓然垂下双手。
没有人发现,侍立的怜花低垂的眸中闪过异芒。
※※ ※
“搞……搞什么……”半晌,殷悟箫终于吐尽她口中污水,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她一向以为人到了黑云罩顶的谷底,下一步总会咸鱼翻身,但是问题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到谷底,常常她以为的谷底不过是另一个下坡的开始。
“明明那教主口中说要得罪的人是你,为什么又要拿我撒气?”
从方才被百里青衣从地底污潭中捞起来后,她便觉得自己口中弥漫着蟾蜍的体味,久久不散。
“你还好么?”百里青衣蹙眉走近。
“站住!”她惊慌地瞪着他前迈的脚,如临大敌。“我……我很臭。”
这不公平,她浑身像从粪池里畅游一圈,而他不过是在把她捞起来时沾污了袖边。
百里青衣唇角微微上扬,见她面色愈加难看,急忙藏起。
“嗯……你刚到百里府那几日,也很臭的。”
她听到他这样说。
这,这这这算是安慰么?
她眼珠一翻,小腿一抽,整个人冲他倒过来:“啊……”声音中有一丝急不可耐。
百里青衣伸出双臂,软玉温香——不,是软玉温“臭”抱了个满怀。他在心中悄悄叹气,这丫头难道不知道,如此吃亏的仍是她么?
殷悟箫瞅着他干爽的青衫被她扑出满怀的黑印,顿时舒坦许多。
沿着黑印往上瞧,她瞧见百里青衣高高扬起的眉。
“真的很痛。”她指指右腿,大言不惭地说。
百里青衣不置一词,开始打量这地洞的状况。
顺着他的眼神,殷悟箫眯起了眼睛。
“这个地方不简单。”她指指顶上镶嵌的形状规则的水晶。
“地下本应漆黑一片,可是这里却有光线透入,应该是每一节地道都装上了水晶,把外界的光线引进了地下。”
“那么,顺着这些水晶,我们应该就能找到出口。”百里青衣思忖着。
“不一定。”她懒洋洋答道,“这里看起来有许多年没有人来过了,谁知道出口是什么样子?何况光线透得进来的地方,人未必出得去。”
“总要尝试一下。”百里青衣打横把她抱起,忽尔神秘一笑:“我听到水声。”
殷悟箫脸上现出光芒。
果然,在杂乱如麻的地道中绕了几圈,一潭清泉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殷悟箫愉悦地看看百里青衣:“青衣公子,你是个君子么?”
“你说呢?”他把她放在泉边,转身绕过拐角。
殷悟箫盯住拐角后露出的一角青衫,微笑:“你是。”
她轻手轻脚地除下身上衣衫,缓缓浸入清凉的泉水,寒意入骨,她不禁拧了眉头,呻吟了一声。
百里青衣声音响起:“要我帮忙么?”
她惊呼:“不!你别过来!”
声音中增添了一抹笑意:“那我去探探这里有没有出路。”
“不要!”她再次惶恐大叫,“你……待在那儿就好。”天知道这个地洞里有没有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真是窝囊透了。
她听到墙角那边传来轻轻的笑声,然后是细碎的衣料摩擦声,似乎是他靠墙坐了下来。
殷悟箫安心不少,她闭气潜入水底,让泉水缓缓浸洗着她的黑发。
片刻,她从水中浮起,第一眼便投向墙角,那青色衣角已然不见。
“百里青衣!”
没有人出声。
难道他走了?或者是……
她再度惶乱起来:“百里青衣,你在么?……青衣公子?”
“我在。”低沉的嗓音带着莞尔的味道。
“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紧紧握拳,他是故意的。
“你究竟为什么跟着我掉下来?”她板着脸,用力搓着脚丫子,声音闷闷的。
“现在我们两人都困在这里,只怕难以逃出生天。你留在外面,更有机会救我出去。”
“不错,不过在那之前,你已经淹死在污泥里了。我相信……你不会喜欢那种死法。”
殷悟箫撇了撇嘴:“哪种死法不都是一样。”
墙角那边沉默了片刻。
殷悟箫不解:她说错了什么吗?
半晌,才传来百里青衣站起拍打衣衫的声音。
“你要是在里面泡上几个时辰,我们就真的死定了。”他的嗓音无端端失了温度,似乎就要离开。
“等……等等!”她慌忙爬出来,套上勉强还能穿的内衫,就要追上去,仓促间受伤的右脚阻碍了她的进程。
她吃痛地呻吟,下一刻便跌进熟悉的胸膛。
“这次是真的……”她苦哈哈地扯高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