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插翅难飞      更新:2021-02-16 20:44      字数:4828
  她认命地敛起裙裾,踏入房内。
  “有好酒,一起喝吧?”
  翌日,某人捧着一颗疼痛欲裂的脑袋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你,怎么睡这么晚?”在门口正撞上打扫花径的变脸老夫子。
  “嗯……”某人翻着眼皮想了半天,大脑里却一片空白。
  “什么味?”老夫子敏锐地嗅了几嗅,鼻子可比猎犬。
  “嗯……啊!”某人慌忙欲盖弥彰地捂住嘴。
  “那个……青衣公子呢?”终于找回些许零碎的记忆。
  “公子一大早就出门啦。”
  “啥?”
  昨晚酒酣耳热,不知她浑浑噩噩中泄露了几分心思?他听去了几分?宿醉起来,他又还记得几分?
  萍断
  “……椒叔,青衣公子是你从小看大的么?”
  “可不是,我老椒叔在百里家呆了大半辈子了,从老太爷那一辈就开始伺候,一直伺候到老爷,再到公子。丫头,你要是想打探公子的事儿,算是找对人啦。”
  “您说哪里话,我不是……”
  “哟,还会害羞呢,这我倒没看出来。也难怪,我们家公子的名气在外,我是知道的,一年到头,有十来二十个富家小姐千方百计往府里钻也是常事,我要是个女娃娃,也会拼了命嫁给公子。”
  “我不是……”
  “公子的眼光是高了些,连宇文家二小姐那仙女儿似的人物都看不上,还能看得上你?”
  “我不……”
  “啧,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做什么乞丐?”
  “……”
  “……椒叔,我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乞丐是吧?”
  “哎,那边儿不能这么剪,你看,得顺着原来那道线,斜着剪两剪子,对……嗯,丫头,挺聪明的嘛。”
  “……是椒叔教得好。”
  “我看出来了,你不像是干过这种活的人,也是家道中落才沦落到这般境地的吧。”
  “……”
  “叫我说啊,你不如就跟我们回江南吧,到时候在府里帮我做点儿杂活儿,你这丫头性情好,心肠也热,百里府里头都是热心人,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椒叔……对每个收留的人都这么好么?”
  老夫子呵呵笑起来,出奇的慈祥:“那可不是。我是觉得你这姑娘可爱亲切,就像家里人一样。”
  “家里人?”
  “其实啊,公子对你倒真是挺不一样的,我见过那么多的姑娘,没有一个能让公子心甘情愿跟她说上三句话的。我们这公子啊,表面上什么都可以,其实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他分得清得很。”
  “他的确是这样的人啊。”
  “所以啊,公子这样的对待,可是多少姑娘求都求不得的呢。”
  “求都……求不得么?”
  “可不!”椒叔点点头,正瞥见水无儿一手盖住口鼻,扭过脸去,背脊颤了一颤。
  “丫头,你怎么了?”
  “没什么,被尘呛着了。”水无儿缓缓转回来,单手紧握着放下。
  “……椒叔,我在这住了两天了,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打算明儿个就离开,您替我跟青衣公子说一声可好?”
  “呀?丫头,我不过叫你帮我修剪花草而已,你就要走?”
  “您误会了,只是……青衣公子收留有儿是出于善心,而我没病没灾的,总不能再赖着不走。”
  “可……”
  “椒叔……”
  “嗯?”
  “我修剪好了。”
  “这么快?”
  “还有什么活我能干的么?”
  “……没,没了。”
  “那,我去把有儿推出来让他晒晒日吧。”
  “也好。丫头,今天储秀山庄的秦爷要来府上,你要是见着了,千万记得问个安。”
  “是。”
  椒叔望着她的背影,头一回纳闷地搔了搔头,这丫头,本来还说说笑笑的,怎么突然就死气沉沉的……好像时日无多了一样?
  是从哪句话开始的呢?
  “椒叔,有儿要是有腿好的一天,您就留他当个小跟班可好?
  “啊?哦……好。”
  ※ ※ ※
  浣意书斋。
  不速之客闲适地踱入东厢房。
  当家大掌柜岑律虽然对他的到来不太欢迎,却也未作刁难,放他一个人在东厢查看。
  百里青衣取下一本话本,略感意外地扬了扬眉。
  原来天下第一才女喜欢看的竟是这些市井俗语。
  每到情节发展到精彩处,话本上还会用小字注上评价。百里青衣大概明白了这间东厢房的功用,单是打出第一才女作注的名号,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顾客涌入观看,若不是大掌柜对外宣称东厢房书册一律不卖,只怕这间厢房早被一抢而空。
  换了一本,百里青衣翻开第一页,不禁失笑,只见那页上写着:“此书不可读。”
  他继续翻着:“不可读,你又读?”
  再翻几页,发现书中所讲不过是个通俗易懂的才子佳人的故事。然而空白处仍大大咧咧地写着:“一读此书成千古恨。”
  这书评人……也忒聒噪了。
  直至看到最后一页,几行小字映入眼帘,他不由得笑出声来。
  “不可读而读,可知君与我皆为南墙居士同好,虽缘悭一面,我却为君备下厚礼,请君取诸阑珊兴意图之后。”
  南墙居士,取的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之意。这书评人殷大小姐,果然是非常的有意思。
  百里青衣掀开壁上的阑珊兴意图,唇型好看地弯了起来。
  找到了。
  ※※ ※
  “你这孩子,天资极高,心性灵巧,只一点不好,就是性子太张扬了些。”
  “楠姨的意思是,我杀了那班腐儒的威风,是做错了?”
  “不是做错了,而是……你这孩子,不懂得明哲保身,正面与人争锋,难免留下后患。”
  “楠姨,我自小勤读诗书,虽不是为了什么才女之名,但既蒙上天垂怜,有了几分过人之处,总要教世人看看女儿家的能耐,断不能被人轻视了。遇到不平之事,总不能任一群迂腐之辈横行。”
  “唉,莫说你女孩儿家,就是堂堂正正的男子,也不敢这么恃才傲物啊。”
  “箫儿倒不是恃才傲物,箫儿只是心贪了些,多少女子一生都求不来的,箫儿偏要求来给天下人看看。”
  一缕微风将多少豪言壮语一并席卷而去,摔得支离破碎。
  水无儿瑟缩了一下,仰首正看见一片桐花瓣儿打着旋儿从树梢上飘下,飘啊飘啊,正中她的眉心。
  她不由得痴了,心口上,又是一阵闷意,她咳了几下,并没咳出什么带颜色的东西,好极。
  人生多少苦难,说分明了不过是七样: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哼,要她说,其实就是一样,求之不得而已。
  “水姑娘?”
  身后飘过一声轻轻柔柔的探问。
  她愣了一愣,转身,看见一张遮了一半的脸。
  说是遮了一半,其实那露出来的一半,也不过是勉强不会吓到路人而已,至于五官原本如何,是万万辨认不出来的了。不难想象,那被遮住的另一半,绝对在她接受的程度之外。
  所以,她不会提及这一点,她不好奇。那日即使不是心有所属的宇文翠玉,换了另一个寻常女子,只怕也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夫君吧?
  只不过,这面目狰狞的男子,有着一双温柔的眼眸。
  “秦爷。”想起椒叔的吩咐,她曲身福了一福。
  秦栖云友善地笑了:“听说青衣留了一个姑娘在府里,还是那日的小乞丐之一,早就好奇的想来看看,没成想见到了你,反而觉得没什么可出奇的了。”
  “秦爷说的是,无儿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乞儿罢了。”
  秦栖云愣了愣,忙解释道:“水姑娘误会了,秦某是说,水姑娘这样出凡脱俗的人儿,青衣将你留下,并不出奇,换了是我,也不忍看着水姑娘受苦。”
  水无儿闻言莞尔一笑,这人的禀性还真是爽直而温柔得可爱,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都说秦爷和青衣公子情同手足,今日一见,秦爷果然是个温柔敦厚的谦谦君子。”
  “水姑娘过誉了。”秦栖云苦笑,“那日喜宴上发生之事,水姑娘也是亲眼所见,秦某惭愧之极。只是若说秦某心中真正愧对的人,便只有水姑娘和水兄弟。”
  “我们?”
  “不错,若不是秦某,水兄弟不会受此重伤。”
  “此事……与你何干?”
  “我……我若早些发现翠玉她无意于我,便不会有宇文老夫人逼婚之事,更不会有那日的变故了。”
  “……”
  “秦爷,宇文姑娘弃你,是她的损失。”水无儿低眸敛去深思的情感。
  “……啊?”
  “秦爷当真对青衣公子半点恨意也无?”
  秦栖云变色道:“青衣乃救我命,救我心之人,我有何立场恨他?”
  “那即是说,秦爷心底深处多少还是有些恨他的?”她轻扯嘴角。
  秦栖云皱眉:“此事亦非青衣之过,他也是身不由己。”
  水无儿细阅他神色,忽然深深一叹:“百里青衣何德何能,有你如此待他。”
  “青衣为人襟怀坦白,轻财好施,当日我身受重伤,容貌被毁,记忆尽失,若不是他苦心相救,又怎会有今日心胸宽阔的秦栖云!”
  “你……至今也恢复不了半点记忆么?”
  秦栖云摇摇头:“可惜我容貌被毁,不然有从前识得我的人,或许还会来相认。”
  “的确是可惜。”她眼光飘至别处。
  “不过,若不是失忆,也许我今日无法有如此简单轻松的生活。”他目光投向远方,“也许从前的我,是武林大恶,人人欲除之而后快。”
  水无儿粲然一笑:“秦爷真是达人。”她从湖边站起身来,拍拍裙裾,转身要离开。
  “水姑娘……要去哪里?”
  “我方才诓椒叔说要带有儿出来晒日,其实却是在这里发呆,现下我只对你一人吐实:我要离开百里府。”
  “你要离开?”秦栖云一呆。
  她微笑着点点头。
  “……为何只对我一人吐实?”
  “因为你是一个淑人君子,必定找不到理由来拦我。”
  “可……”他微露惶恐,眼前的女子,一针见血,他却完全无法预料她下一步的做法。
  “秦爷,”她背对着他,声音却仿佛来自极遥远的地方,“人各有命,秦爷虽遭逢大难,却有后福,而无儿的命,便是断梗浮萍,不能再多求,也求不得。”
  “水姑娘……”他轻唤。
  是错觉么?她站立不稳般身形晃了一晃。
  “要走了,要走了,非走不可……”水无儿喃喃自语,飞快地穿过百里府,府中仆人见了,并不觉有异,也未加以阻拦。
  忽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唤住了她:“水姑娘!”
  是百里府的丫环,名字似乎叫冬蕊的。
  “有……有事么?”水无儿勉强侧了侧头。
  “是这样,”那十来岁的女孩儿容貌朴素,声音却甜甜软软的,“公子今早出门时叫厨房熬了一碗醒酒宁神的药汤,还吩咐我一定要看着您喝下去呢。”
  药汤?看来她昨晚真醉得厉害呀,竟蒙他如此挂心……
  “你们公子,是好人。”她声音低低沉沉的,又空空洞洞的。
  “那是当然,我们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冬蕊甜笑着绕到水无儿正面,多少带点讨好的意思。都说这位小姐其实不过是个乞丐,她却不觉得,这样讲话轻轻柔柔的人,更像是贵族家的千金呢,却又平易近人得紧。
  “呀!”冬蕊突兀地叫了一声。她惊恐地望着水无儿的脸,那脸上血色尽褪,苍白不似活人。
  “姑娘你……”
  “你去端药汤过来好么?”水无儿柔声道,音量几不可闻。
  冬蕊慌忙点点头,转身离去。
  药汤啊,多想喝一口药汤,哪怕是苦的,那么的苦……
  她蓦然握紧了拳头,按住心口,说不出的慌张,不是因事而慌张,却是不受控制的心悸与气弱。
  于是一味地低头疾行,她骤不及防地撞进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
  青色的布料,在她眼底飘飞。
  “你要走?”依旧是温柔和煦的声音,然而她听出其中隐含的怒气。
  她呼吸一滞,抬头看见百里青衣目光清冷地握住她双肩,旁边还有两个端丽冠绝的女子,再眼熟不过,其中一人觑见她,眸中闪过一抹毒辣。
  然而她已管不了这许多。
  她轻轻挣开他:“不要拦我……”
  然而他却回身再挡在她身前:“你告诉过椒叔你明天才会离开,不是吗?”
  “不要拦我……”她头也不抬地往前走,步履紊乱而艰难,声音中竟有哀求之意。
  他察觉她的失常,扣住她的双肩,正视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轻轻抬头看他,目光却迷离涣散,声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