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
插翅难飞 更新:2021-02-16 20:44 字数:4795
“我……”她回过神来,苍白一笑,“小爷您可知道,刚才进去的那位俊俏的爷儿是干什么的?”
“你小乞丐管的还挺多。那位可是百里府的二公子,响当当的大人物。”伙计斜睨她。
“哦……他住京城?”
“本来不住,不过城西柳家巷子那栋大宅子是百里府在京城的别业,听说他们现在是住那儿的。那家人可都是菩萨心肠,别说馒头,连鸡鸭鱼肉都对外布施。”
“哦……”水无儿仰起脸,荡漾起大大的笑脸,“谢谢你了,六尺儿!”
“不用谢。”伙计呵呵笑着,这小乞丐笑脸儿真甜,害他小心肝儿还仆仆跳了两下。他正要转身回店,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嘿,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儿?
那小乞丐呢?早溜得影儿也不见了。
※ ※ ※
她不是心肠软,绝对不是,她只是为了履行一个承诺,对,就是这么简单。
水无儿抱着妖艳小厨娘做的馒头,慢吞吞往柳家巷的大宅门口走去,口中不时叹着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了那个隔着一道墙躺在床上的假兄弟。
略一思索,她扬手轻叩华丽的大门。
虽然下定决心不再见他,托人送点东西总不会闹出什么事吧?
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一道细缝,探出一个头来。
水无儿震了一震。
这探出头来的人满脸花白胡子,额窄鼻尖,眼睛微眯,看起来……就像她七岁时气走的那个刻薄的私塾老夫子。
老夫子瞪着她:“找谁?”
“找……”她半晌才反应过来,不能怪她,实在是童年阴影太过浓重……
“请问这里头是不是有个小哥,得了很重的病,下不了床的?”
老夫子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说的是我家小少爷还是大少爷捡回来的那个小乞丐?”
“嗯……是捡回来的那个……”百里家淄衣公子也卧床不起么?
“你找他?”老夫子眼神中仍透出防备。
“不,不是……”她聪明地撒个小谎,“巷口有个姐姐叫我把这个馒头给他。”
老夫子贴近她,一双眯缝眼直盯住她,盯得她以为真是小时候的私塾先生回来打她手掌心了。
老夫子脸上突然风云变色,绽出满脸噎死人不偿命的谄媚的笑。
“你怎么不早说呢?”他也不嫌她脏臭,一把拉住她手腕就往里拖,“来来来,跟爷爷进来。”
爷爷……
她始料未及地被他紧紧抓住,慌忙道:“我……我只是传话的……”
“我知道你是传话的,谢谢你传的好话儿,来,爷爷有好吃的要奖励你,吃完就放你走……”老夫子突然变成喋喋不休的老保姆。
“我……我不吃……”她三年来第一次有一股想哭的冲动,感觉又回到七岁时被老夫子打完手心又灌冰糖燕窝的日子。
“你敢不吃!”老夫子声音忽然又变得严肃而阴险。
“我……”她软下来。
没办法,童年阴影啊……
滟水方生
滟水方生
面对着一桌子鸡鱼肉蛋,水无儿哭笑不得。百里府果真慈悲为怀到这种程度么?
不过方才一路走来,厨子和家人都未露出半点不自然的神色,大概这样招待一个乞丐在百里府的确是司空见惯吧。
想到这里,她略宽了宽心。
肚子里响起阵阵微弱的哀鸣,她叹了口气,人总是要吃饭的。
百里府的厨子手艺不错,许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菜肴了。曾经她也是一个推崇享受,一切都要求最好的人,只是在外奔波,早已磨光了大小姐性子,而且现在的她,不愿求什么,也不敢求什么。
吃完了再上路吧。
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饭菜还合胃口么?”一把暖洋洋彬彬有礼醇厚温和的熟悉嗓音在狼吞虎咽的她背后响起,她狂吃的动作僵住。
“是……幻觉……”她嘴巴塞满了东西,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
虽然做鸵鸟是很白痴,但她此刻真有种想把脑袋埋进沙堆的渴望。
“三个月啊,我还真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身后的嗓音中增添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在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狠狠咬掉鸡腿尖端的脆骨,用力咀嚼。然后,她转身,脸上的职业笑容放得大大的,露出精白的牙齿和……一嘴的鸡骨头。
“爷,小的不明白您说什么,可是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感激……”不尽。
他俊容平静却坚定直视入她的眼眸,剑眉在听到她的口吻时轻轻挑起。她忽地泄气,自动把最后两个字吞掉。
“好吧,”她没骨气地垂下头,吞掉嚼碎的鸡骨头,“小的明白您说什么。”果然,他这种人,很不好相处的样子,很不好骗。
是错觉吗?总觉得,她好像是自动撞进等待已久的陷阱。
像是察觉了她在想什么,他低低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再出现,所以我叫椒叔留意,只要有人提及有儿,千万千万要把那人留下,不管用什么手段。”
不是错觉……
“你……嗯,我是说您对我们兄弟俩的恩德,小的没齿难忘,他日有用得着小的的地方,小的万死不辞!”真要有什么大事是连他也应付不来的,也轮不到她万死。
“你为何不问有儿现下是生是死?”
“什么?”她闻言如遭雷击,“你……当初不是说他性命无恙么?难道……难道他……”
“……你误会了,我只是好奇你为何对自家兄长漠不关心。有儿已醒来一个多月了,虽然不能下床,身体却已康复不少。”
“……”又被摆了一道。这人在江湖上除了名的滥好人,彬彬有礼,儒雅宽厚,说的话也的确没有半分不妥,而她却总觉得他每一句话都在给她下套。
是她心虚,还是他根本就知道她……
“你该去看看他的。”他忽而又严肃起来,语中甚至隐带谴责之意,“有儿内伤愈合,心伤却难解,他一直对你留下他一人耿耿于怀。”
“我……”
“何况,要送吃食也该你自己亲自去送,哪有假手他人的道理?”他再淡淡看她一眼,转身走出门去。
“他……”她慌忙跟出。
“他在哪儿?”
百里青衣尚未作答,一个大大咧咧的聒噪声音便横掷过来。
“大哥!画像的事二哥已经办妥,明日即可……咦,这不是那日那小乞儿?”果然是大嘴巴的百里铁衣。而在他身后摇着轮椅慢慢跟上的则是面无表情的百里缁衣。
水无儿捂唇轻轻惊呼了一下,之前见到百里缁衣都是坐姿,没曾想他竟是……
百里缁衣像是留意到她的异常,冷冷哼了一下,偏过头去。
百里铁衣绕着水无儿打量了一圈,一脸的失望,口中啧啧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让大哥一接到消息就提前从宇文家别业赶回来,原来不过是这小乞丐。”
……赶回来,原来他是特意为了她赶回来的?水无儿满心疑惑地看向百里青衣。
他却并未迎上她的目光,而是转头吩咐道:“椒叔,带他去看看有儿,然后收拾一件客房出来给他住下。”
“是,青衣少爷。”
等……等等,她什么时候说要住下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老夫子——椒叔又再次霹雳变脸,老母鸡般气势汹汹飙到她面前,用两根手指掐住她后颈衣领,另一只手装腔作势地捏住鼻子,尖声道:“你这小子臭烘烘又脏兮兮的,几年没洗澡了?还敢去探病?快,先给我去洗个澡!”
“不!”水无儿慌了,开什么玩笑?这么些年多亏了身上脸上一层厚厚的污渍她才得保平安,性别身份没有泄露,要是在这里洗得干干净净再拎出来展览,她的死期怕是不远了。
“你……刚才在门口都没有嫌弃我……”还一把拖住她不放……她委屈得泫然欲泣。
“刚才是刚才!”老母鸡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刚才你外来是客,老头子我自然不好意思说什么,可现在你既然住在我老头子的地盘上,就得按我老头子的规矩办事。”
这恶霸老头子!呜……“那我不住还不行么?”她真是不明白,她自命聪明冷静,怎么一碰到这老管家就像回到了任人宰割的七岁小蠢娃儿?
“不行……”
“椒叔!”百里青衣打断他,“他不愿洗澡就算了,不要强迫他。”
“这……”椒叔鼓起胡子拉渣的腮帮子,大大的不满,不过还是让了一步。“是,青衣少爷。”
“椒叔这是……”百里铁衣张大了嘴巴,望着这一老一少离去的背影。
“椒叔这是已经把小乞丐当自家人看了。可是大哥你为什么……”百里缁衣也蹙起眉。
“我自有分寸。”
※ ※ ※
深夜的京城百里府像一个沉睡的大山洞,连灯笼都不挂,若不是月娘怜惜地投下满地清丽迤逦的月光,院子里真的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百里府的生活就江湖第一府的地位而言,实在是太过简单,京城百里府内除了老管家椒叔,就只有三名仆从,虽说江湖人士不拘小节,可各大世家哪个不是僮仆成群,衣锦食奢?乔帮更是掌握了中原水路的一半生意,可谓富可敌国。至于百里府,无人知道其赖以维生的究竟是何生意,只见到百里府四公子成年地在外奔波,调停武林恩怨,难道真如江湖传言,百里府其实穷得叮当响?
睡到半夜,水无儿被饿醒了,睁着抽痛的眼睛,却再也无法入眠。以往半夜饿醒,她都能拍拍肚皮继续睡觉,今夜却不知为何,仿佛满腹被遗忘的沉重愁绪被再度捡起,压在她心上,压得她往深水里沉啊沉啊沉,沉得透不过气来。
她张大嘴巴,打着焦躁的呵欠,在院子里幽魂一般游荡。该死,这院子也不点灯,害她认不出路。
厨房,厨房,厨房,厨房厨房厨房厨房厨房……
厨房在哪里?
此刻她觉得只有吃才能略微平复她心中的挣扎与焦虑,还有令人绝望的空虚。
迷迷糊糊地游离中,脚下不意绊着地上的细藤条,藤条啪的一声断裂,她应声跌下去。
“暧……”她口中逸出一声轻吟,神智还未完全清醒,身子便已软软瘫下。咦,她不是应该重重地撞上坚硬冷酷无情的青石板么?怎么她现在周身暖暖又软软的,还有两条宽宽的大藤安全地裹住她的身子,不让她与石头地面来个疼痛而亲密的碰撞……
慢这,这不是大藤……她猛然清醒,正待出声,一只大手已早有预料地迅速攀上来,紧紧捂住她的小嘴。
她身体僵住,一种模模糊糊的记忆中惊吓而悲愤地心情在身躯内逐渐蔓延,令她手脚冰冷,呼吸仿佛悬于一线。
见她出奇地安静,竟不挣扎,大手的主人缓缓在她耳边低语:“别慌,是我!”
温煦的声音柔和地抚平了她心头涌上的排山倒海般的不安,她陡然放松,任自己瘫软在他怀中,仿佛劫后余生一般。
那声音继续在她耳边低语:“嘘,别出声!”
她的眼睛终于恢复聚焦,黑暗中,白色的身影居高临下地揽着她,伏在围栏下面,月光微弱,但她仍看清了里她脸孔不足半寸处是他线条分明的喉结,刚毅的下巴恰点在她的额心。
这……这这这……
走廊上显现火光,原来是椒叔提着灯笼走过,他一边走,一边口中叨叨道:“我就不信,我就不信了,它还真活了不成?”
身边之人呼吸未变,可水无儿却觉得,他嘴角在微微上扬。是,她看不到,可她就是觉得。
椒叔的脚步和絮叨声渐渐远去,捂住她嘴巴的大掌这才缓缓放开。水无儿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月光照耀之处,竟显得异常得闪亮焕彩,异常的……近。
“哇!”她慌忙推开他,恼怒道:“登徒子!”
“登徒子?”那一边错愕地低低重复。他倒是第一次被人骂作“登徒子”,还是在这种情形下,被这样的人。
一个本该目不识丁的小乞丐对于理解他之前刻意文绉绉的讲话方式完全没有困难,现在居然还在骂他“登徒子”?好,非常好。
他又在笑了,他又在笑了,她肯定!水无儿心下大为光火。
“你……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她低声吼道。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是吧?”那一边懒洋洋地反问。
“我哪有鬼鬼祟祟,我只是……”肚皮自动帮她回答。“……饿了。”她面容微赧。
“倒是你,堂堂青衣公子,在自己家里装神弄鬼的,玩什么把戏?”她可没有被他转移了问题的重点。
“我么?跟你一样。”百里青衣凑近她,让她看到他露出的一丝白牙。
“你你你没事靠靠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