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插翅难飞      更新:2021-02-16 20:44      字数:4809
  “青衣公子,得罪了!”远处回荡起一声朗笑。
  “我们……竟让她……逃了?”百里铁衣不置信地大吼。
  百里青衣深思地看向窗外:“是我疏忽了。我犯了两个错误。”
  “哪两个?”
  “第一,不够自信。我应当相信没有人能够在我未察觉的情况下进入房中。第二,我错估了另外那人的身份。”
  “另外那人?不是那女杀手的同伴么?”
  “不,他只是个路人。”
  “路人?”
  “不错。而且是一个经常‘路过’别人家里的路人。”
  百里铁衣还在兀自莫名其妙中,百里寒衣则剑眉紧蹙道:“让他们逃走,真的没有关系么?”
  百里青衣长指拂过桌上的孔洞,沉吟半晌,道:“留她下来,我们也问不出更多东西了。”
  “大哥你……相信她刚才说的话么?”百里铁衣讶异。
  “三弟,”百里青衣和颜悦色道,“殷府满门包括仆从在内皆被杀害,而穹教向来只与江湖上有名望的人作对,却不杀无辜佣仆,我相信殷府案并非出于穹教之手。那幕后之人既特地令翠姑娘以穹教独门点穴手法来杀人,说明此人不是穹教中人,但又与穹教有莫大的关联。”
  “我明白了,我会去查探殷府与穹教之间的关联。”百里寒衣眸现了然之色。
  “不,二弟,我有另外之事交给你去办,查探之事就交给三弟吧。”
  “什么?”百里铁衣又爆出一声怒喝,“大哥把一个无人认领的小乞丐丢给我照顾三个月,还嫌我太清闲么?”
  百里青衣微笑道:“我以为你和有儿十分之投缘呢,而且,有儿已经痊愈了不是吗?”
  “那聒噪的小子,谁跟他投缘?”百里铁衣撇过头去冷哼一声。“说来也奇怪,那小乞丐的弟弟怎么还没出现?该不会在半路上饿死了?”
  “不是弟弟。”百里寒衣含笑,正迎上百里铁衣莫名其妙的神情。
  百里青衣敛了敛衣衫,仿佛在对百里铁衣说,又仿佛自言自语:“用不了多久了,该出现的,终究会出现。”
  少顷,百里铁衣一拍大腿:“不会吧?他……难道是个女的?”
  ※ ※ ※
  玉面桃花,风流倜傥,交游满天下的一代盗神,神偷指逍遥白灿非常生气。
  只因他冒着生命危险从百里府三位公子手中解救出来,又做牛做马背着跑了五里路的的佳人对于他的义举的反应只有一句话:
  “你不该得罪百里府。”
  白灿非常生气,但碍于君子风度,他又不能将他一颗少男芳心受伤的怨气发泄在眼前面色惨白,眸若死水的翠笙寒身上,所以他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
  半晌,他突然叹了口气:“你可知今日我不是碰巧经过,你便会命丧此处?”
  翠笙寒忽然冷笑:“你根本就是从洛阳一路跟踪我而来,还说什么碰巧经过?”
  白灿面上涨红:“我……那又如何?我还是救了你。”
  翠笙寒却撇过头去:“其实,筠夫人根本未醒吧?百里青衣故布疑阵,而我根本是自投罗网,怨不得别人。”
  “……我不懂,我以为你做杀手是不情愿的,可是没有了芳颜醉,为什么你还是无法脱身?”
  翠笙寒淡笑:“你对‘无痕’知道多少?”
  “杀人无痕,行踪无迹?”
  她摇摇头,“‘无痕’之所以纵横江湖,令人闻风丧胆,是因为有主子在。”
  “主子?”
  “不错,主子。我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男人,可是我知道,只要是主子的吩咐,我就必须要做到。”
  “那么三年前殷府灭门的凶手是?”
  翠笙寒无力地轻喘,失血过多已消耗她太多力量:“我不知道是否和‘无痕’有关,但这次的任务,是有人委托,不是主子的直接吩咐。”
  “你对‘无痕’……其实也知道的并不多?”
  “很可笑,是吧?”
  白灿低首打理好翠笙寒肩上的伤口,有片刻无语。就在翠笙寒以为他一生都不会再开口时,他闷闷地道:
  “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
  “你救了我。”
  “只是因为我救了你?”
  翠笙寒苍白的脸上漾出一抹勾魂摄魄的浅笑:“……有人曾经为了你而感谢我。”
  “什么?”白灿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只是想对得起她的谢意。”
  求不得
  灯火阑珊处
  游丝荡平绿,明灭时相续。白马金络头,东风故城曲。故城殷贵嫔,曾占未央春。自从香骨化,飞作马蹄尘。
  依旧是车水马龙的长安街,这日虽没有英才荟萃的云阁诗擂,也仍不减其热闹繁华。
  一个乞丐站在人群之中。
  过往的路人大多是瞄他一眼便继续赶路。
  一个乞丐满身臭烘烘地站在人群中。
  人们不过辛苦几步,掩鼻绕道而行。
  一个乞丐满身臭烘烘地站在浣意书斋门口,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这……这就实在是有些不正常了。
  更不要说他站的姿势孤直纤秀,就像……就像个读书人一般。
  水无儿仰起脸,浣意书斋的金字招牌将午后的阳光反射在他,不,应该说是她的脸上,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不错,抛下有儿,她是故意的。这样的年头,求生存并不容易,水有儿一直当她亲生弟弟般照顾,却不知以他这样莽撞单纯的性子,还能平安活到今日,实属不易。真正被照顾的人,是他。扪心自问,当她以为水有儿命丧宇文红缨脚下时,悲伤之余,也有一缕解脱之感,她终于不必千方百计保他健全,也不必为他遮住这世间的芜秽无情。水有儿若是跟在她身边,依他的伤势,只怕撑不了三天,把他交给百里家那几个慈悲公子,总好过跟着她吃苦受罪,当年秦栖云也不过是百里青衣捡回来的重伤失忆男孩,却受到百里府上上下下的关爱,如今已可独当一面。
  而她,确实自离开储秀山庄那刻起,便下定决心不再见他,对百里青衣那一番说辞,不过是脱身之词。
  只是,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四处流浪,竟不由自主地转到京城来了?
  睽违已久的京城,实在是教她觉得……陌生得紧。
  浣意书斋内的伙计托腮看了她半天,终于忍不住绕过柜台走向她。
  “我说你看这么久看什么呢?”他顺着她的目光看看自家招牌,再上下打量一下她,“认字么你?这是浣意书斋!”
  “浣意书斋?”真的不知不觉转到这儿来了,从前……她也是极爱到这里来看书的,漫思爱画山水,书斋的东厢房里墙壁上挂了一圈的绿水轴子,她总是流连在东厢房里头看些市井话本,偷藏在话本之间的东西,也不知被发现了没有……
  “可不是,浣意书斋!小乞丐,要饭到客栈酒馆要去,书页可填不了肚子。”伙计好心地拍拍她的肩膀,不意一股异味涌上鼻翼——
  “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啊……”他慌忙掩住鼻子,倒退几步。
  见他如此,她眸中有兴味一闪而过,她凑上前去,冲着伙计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位爷,我不是来要饭的。”
  “不……不是来要饭的?”伙计呆呆地看着她,笑话,乞丐不要饭还能要什么?只是这黑不溜秋的小乞丐,笑起来牙齿真是……贼白贼白的。
  “那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她神秘地冲着他勾勾手指头:“我……”
  伙计不疑有他地附耳过去。
  “您这儿有碎银子么?”
  “你说什么?”伙计张大嘴巴,“你这叫化子想钱想疯啦?你小爷我一个月的工钱才几钱银子,你一个小乞丐还敢跟爷要碎银子?滚一边儿去!”
  你小爷我……他还真敢说。
  水无儿清了清嗓子:“哎……爷,您等等,没有银子,有个馒头什么的填填肚子也成,您看我都饿了几天了,连路都走不动了。”
  这么惨?伙计心地耿直爽朗,再次动了恻隐之心。他们家掌柜的一向慈悲为怀,施舍几个馒头给这小乞丐,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好吧,你等等,我叫人上内堂给你拿去。”
  “好。”水无儿用力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又叫住他,“爷您等会儿……”
  “什么?”
  “这个……听说您这儿的厨娘做馒头爱加冰糖牛乳,您给我拿那样的成不成?”
  “嘿……我说你这小乞丐……”简直无法无天了。
  她再次陪上笑脸:“爷您大慈大悲,菩萨心肠,将来必能娶得个神仙般的美人儿,家业和顺,子孙满堂!”
  被她这么用好话一挡,伙计哭笑不得:“行,我给你拿去,冲你这句话,你要老天爷我也给你拿去。”
  望着伙计的背影,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她果然还是喜欢心直口快的人多些,好骗,好玩,也好相处,就像有儿,就像这小伙计……
  不像那翩翩如谪仙下凡的青衣公子,表面上风平浪静,温文尔雅,其实,也是一肚子的心思吧?
  心思飘远,眼睛却仍旧锐利地察觉远处晃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
  百里府的寒衣公子!
  她慌忙闪身躲进墙角,都三个月了,怎么他仍在京城?那百里府的其他人,还有……有儿,也还在京城么?
  百里寒衣仍旧一脸笑呵呵地,几步便绕进浣意书斋。
  他来浣意书斋,所为何事?
  她趴在门口,竖直了耳朵。
  未几,低沉冷淡的男声响起,一听便知是勤勤恳恳的浣意书斋岑大掌柜。
  “我已说过,此画不卖,寒衣公子何必多费唇舌?”
  “掌柜的何苦如此固执?此人的画像,天下只此一幅,否则寒衣也不会多次叨扰了。”
  只此一幅的画像……
  “既知她的画像天下只此一幅,公子还三番五次上门强买?”
  “这……怎能说是强买?此画对我家大哥十分重要,况且我求购此画,也是得到乔帮帮主首肯的。”
  原来是百里青衣要的画像?
  “哼,他的首肯,有什么用。”大掌柜丝毫不留情面。
  “他的首肯无用,难道石大姑娘的允诺也不算数?前日石大姑娘已亲口答应我家大哥,要将画像相让。”
  “她……她亲口答应?”大掌柜声音转为急促。
  “正是。”
  “……”大掌柜沉吟片刻,“……想不到青衣公子的面子真有如此大,也好,反正画是她的,她要卖,我又何必多管闲事。”
  “那就多谢大掌柜了。”百里寒衣口气中透出淡淡笑意。
  “等等,”大掌柜一顿,“岑某能否问一句,青衣公子要这画像何用?”
  “这……”百里寒衣略一迟疑。
  “寒衣公子不方便的话,不答也罢。”大掌柜的声音又冷凝下来,满满的不耐烦。
  百里寒衣好脾气地笑了:“大掌柜不要误会,寒衣知道大掌柜与画中人渊源颇深,岂有欺瞒大掌柜的意思?大掌柜大概也听说了,三个月前我大哥在储秀山庄当众应承下要查清殷府血案。”
  “青衣公子求画,是为此事?”
  “不错。”
  静了片刻,岑大掌柜发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怪不得以漫思的脾气,竟会答应……也是,这世上只有青衣公子难得住她,怕也只有青衣公子能在茫茫人海中将她找出来吧,如果……她还活着。”
  在门外偷听的水无儿微愣,竟不知岑律竟还有感伤叹息之时,为了那人……她一向以为岑律心中除了漫思,其他人全是世俗草包。是她看轻了身边之人,还是看轻了自己?
  心神一震,喉头竟又涌上一股腥意。她苦笑,趁人不备吐在墙角,身形晃了一晃,无力地靠在墙边,过了许久,眼前的黑雾才缓缓散去。
  那一地的腥红啊……
  总有一天她会失血过多而死。
  晃神间,伙计已从书斋里拿了馒头出来,塞到他手里。
  “喏,今天被小爷撞上,是你的运气,快吃吧。”
  手里握着掺了冰糖牛乳的热腾腾的馒头,水无儿努力集中心神,不经意间,一席对话飘过脑海:
  “无儿,你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嗯,是馒头。”
  “馒头?太好笑了,什么馒头会比烧鸡,烤鱼还好吃?”
  “我说的馒头可不是普通的馒头。我说的馒头是我一个好朋友家的妖艳小厨娘做的,加了冰糖牛乳的,那可真是世上一绝,连皇上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哼,你就会吹牛。”
  “有儿不信?那我下次拿一个给有儿尝尝。”
  “小乞丐,小乞丐?”伙计聒噪的嗓门把她拉回现实,“你不是饿了?快吃!”
  “我……”她回过神来,苍白一笑,“小爷您可知道,刚才进去的那位俊俏的爷儿是干什么的?”
  “你小乞丐管的还挺多。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