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作者:
天净沙 更新:2021-02-17 13:42 字数:4770
柴氏眼尖,只见这名魁梧威猛的大汉右手执剑,左手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看面目正是韦捷。韦后吓得“啊”的一声,用手捂住了眼,浑身不住地颤抖。柴氏还壮着胆子问道:“你是何人?受何人主使?你可知这是抄斩六族的大罪吗?”
这人仰天大笑:“老子名叫陈玄礼,临淄王有令,斩得韦后人头者赏黄金千两。但攻打皇宫的差使派给麻嗣宗、刘幽求他们了,却令我对付飞骑营的韦捷、韦灌这两个狗东西。总以为这份富贵没指望了,哪知你们肥猪拱门,自己送上门来了!呵呵,俗话说‘天予不取,必遭天谴’……”
没等说完,柴氏情知无望,举刀向陈玄礼劈来,只见陈玄礼身子矫捷异常,轻轻一闪,就躲过了锋刃,接着身形一晃,已到了她的身前。柴氏慌乱中又劈了数刀,只见血花飞溅,一个女人大声惨呼。柴氏定睛一看,原来陈玄礼不知何时已将韦后擒在手中,挡在身前,刚才劈的这一刀,正好砍在了韦后的肩头。
柴氏吓得双手发软,陈玄礼趁她心神慌乱,飞起一脚,将她踢出数丈开外。柴氏的身体刚一坠地,四周的兵士枪戟乱搠,将她刺死在地上。
砍在韦后肩头上的这一刀,也是相当深。鲜血早已洇红了她身上那绣着九只凤鸟的皇袍,陈玄礼看着不可一世的韦后瘫软在地,失血过多的脸色变得和纸片一样苍白,眼神中全是痛苦和恐惧,其中还带着些许求乞,不禁心中也浮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嚣张跋扈、令人生畏的执政皇后了,而是一下子变回了原形,变成了一个年老色衰、无力无助的孱弱妇人。
原来,一个人坐在权力的神座上,他或她就是司命的主宰,就拥有着掌握别人生死和命运的权力,而一旦离开了权力的光环,就像传说中的妖精蜕去了随意变化的灵气,现出本是破扫帚或旧灯笼的原形和本质来。
然而,只有片刻的犹豫,如此情势下,自然也不容许陈玄礼过多地遐想。他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像是在蓄积一种最凌厉的气势。他定了定神,再次举起那把冷森森的长柄陌刀……
武延秀死在了肃章门外。
安乐公主为了准备册封皇太女的大典,又命尚衣监给她做了好几件华贵的服饰。她听到外面传来了喧嚣声,却毫无警惕,依旧沉浸在镜前试衣的好心情中。她挥手打发驸马武延秀:“去看看,外面闹得这么乱,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武延秀刚出肃章门,只见黑压压的一队人马像旋风般扑了过来。他还没醒过神来,颈上的人头就成了这些人换取富贵的最佳猎物。
一名偏将心思机敏,眼见武延秀的人头先被大伙砍掉掠走,于是也就不再和众人争抢,率先冲进了万春殿。殿内,安乐公主正换了朝廷大典上穿用的钿钗礼服,朱红色的绶带上佩了瑜玉双珮,头上装束了九枝花树。她扬扬得意,完全沉浸在被册封为皇太女的憧憬之中。
她对眉毛还不是很满意,如果眉尖再上挑一点,就更有“皇太女”的气度了。对着嵌在宫墙上的那面明晃晃的巨大铜镜,让侍婢取来龟兹出产的青黛石再仔细地描一下双眉,忽然听得身后一阵响动,她还以为是武延秀回来了。可尚未回头,就觉得脖颈上一凉。临死前那一瞬间,她清晰地从镜中看到,随着寒光一闪,自己的头颅离开了脖颈,所以,尸首异处的安乐公主,那双杏眼始终睁得大大的。
上官婉儿这一天也住在宫内,韦后拟定的那份诛杀李隆基等人的诏书,她根本就没有发出去,她早就知道今晚要出天翻地覆的大事情,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是不允许再摇摆迟疑的。她派宦官送给韦温的是另一份诏书,上面只是空泛地说形势急迫,要严加戒备之类。
那份墨迹淋漓,尚未完全干透的诏书就放在案上,也许,这张薄薄的纸,可以成为她的救命符。
婉儿今夜特别怕黑,让宫女们在殿中悬了十来个朱红色的大灯笼。在摇曳不定的火焰照耀下,婉儿的脸色十分苍白。不知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忐忑过。这些年来,有过多少大风大浪,有过多少生死旋涡,看起来娇小纤弱的她都闯过来了。但今天,她却觉得像走在一个黑漆漆的深潭边,一旦被吞没,立刻万劫不复。
婉儿深吸了一口气,想闭上眼睛养一下神。这四十年来的种种片段,忽然都浮起回现在眼前,那一张张人脸,有的凶恶,有的龌龊,有的威严,有的温和,有的亲切。突然间婉儿浑身打了个冷战,她睁开眼来,浑身的冷汗浸透了衣衫。因为她清醒地意识到:刚才浮在她眼前的人脸,竟然全都是死去的人,没有一个还活在世上!
难道我今天也注定难以活命了吗?婉儿的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不会的!实在不行,我就放弃这一切的权柄和荣华,隐居于江湖天地间,过普通人的日子,以往的这一切,就算是前生一梦吧!
张文放,这个温雅出尘的男子,他还会等我吗?想到这里,婉儿那似乎被寒冰封住的心中,又隐隐融出一股暖流。
然而,时间已不容许她多想,兵戈撞击的铿锵声,人喊马嘶的喧嚣声,已是越来越近,婉儿果断地下令:“大家谁也不要慌乱,和迎接圣驾时一样,分两列执灯烛,大开宫门,迎接来者!”
冲在前面的是一名番将。他一路杀来,已是双眼血红,然而,眼前这一幕倒还是让他吃了一惊。只见四扇厚重的朱门大大地敞开,两排盛妆华服的宫女执烛而立,井然有序,一如往常。大殿正中,一位美貌的女子正端坐在锦裀之上,高挽着望仙九鬟髻,饰以花钗、步摇、象牙梳,身着宝蓝色瑞锦长裙,外罩平金绣鸳鸟纹锦半臂,容貌高华,气质淡雅。
这名番将被上官婉儿的非凡气度所慑,一时怔在当地。只听婉儿开口笑问道:“这位将军,多多辛苦,敢问军中主帅是谁?”番将愕然,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听得身后一声马嘶,枣红马上一位身形高大的金甲将军赶到近前,喝问道:“怎么了,为何在此停驻不前?”
婉儿缓缓起身,说道:“原来是刘幽求刘将军啊,有请殿内相叙,有机密之事商榷。”
刘幽求进得殿中,婉儿将那份墨迹未干的密旨递与他看,说道:“这份密旨今天晡时就要发出,结果我压下了。你们今夜所行之事,我也全都知晓。太平公主早就前来密访,让我在宫中留作内应,如今可已大功告成?”
刘幽求躬身施礼:“启禀昭容,大局已定。据说韦后、安乐公主、武延秀及韦温、韦播等韦氏亲党的首级,都已送呈给临淄王了。”
婉儿长吁了一声,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不管怎么样,过去三年的那一段生活必然要终结了,虽然韦后霸悍,安乐狂恣,但中宗称制后的这三年,却是她一生中最美好幸福的时光。
刘幽求倒退出宫殿,喝令兵士:“给我严加看守,不得有一兵一卒骚扰上官昭容这座宫室!”
宫女们听了,虽然没有敢当时就欢呼雀跃,但一个个却喜形于色,上官婉儿本来惨白的脸上也泛出些许红晕的光彩。
然而,刘幽求刚要上马离开,只听有人高喊:“临淄王驾到!”他赶忙上前,在李隆基耳边悄声细语,将上官婉儿所陈之言尽数转述给了李隆基。
岂知李隆基听了,却双眉一竖,说道:“上官婉儿这个人,不可留下。她手上的那些文纸和诏书也尽数焚毁,以免蛊惑人心!”
刘幽求愕然:“但据她说,太平公主曾事先密访过她。她压下韦后所矫的密旨,也是有些功绩的吧……”
李隆基冷冷地说道:“我意已决,干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允许纠结不清。这上官婉儿……”李隆基顿了一顿,欲言又止,随即狠狠地做了一个劈杀的手势。
夜风吹来,地上狼藉的黄叶、纸片、碎衣等杂物都卷在了半空。刘幽求心中忽然浮起一股寒意,他不敢让李隆基看到自己的神色,当即背过身去,从马背上抽一柄长长的陌刀,迅速向婉儿的宫室内走去。
随着一声沉重的“吱呀”声响,厚厚的宫门被打开了,看到神色凝重的刘幽求拿着一柄雪亮的陌刀,婉儿马上全明白了。
她凄然地对刘幽求说道:“我早就料想到,如果李隆基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他是不会让我活在世上的,因为我知道的事情太多,而且都是惊天动地可以扰动天下的大秘密。我不死,很多人会难以安眠。我只是抱着一念企望,以为尽力帮了李隆基和太平公主,就可以得以不死,从此隐遁江湖,再不重现于世间。”
婉儿说到这里,转过身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朗声叱道:“婉儿啊婉儿,你浸淫在这黑暗丑恶的宫廷多年,居然还有这样天真的想法,难道不该死吗?”
说罢,她将眼睛一闭,引颈就戮:“刘将军,动手吧!”
刘幽求虽是一个勇悍的铁汉,但却也听得心中凄恻,然而,情势已不容许他多作耽搁,万一李隆基怀疑上官婉儿向他私下传播了什么秘密,那可是后患无穷。想到这里,他毅然挥动了陌刀。
婉儿的心中,此刻却是一片平静和坦然。自从踏入宫廷,就早已准备好将这头颈中的一腔鲜血赌上。终于要结束了,再不用夜不能眠地担忧,再不用绞尽脑汁来算计了。
宫中大局已定,新立的少帝在太极殿中瑟瑟发抖。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外面兵马始终没有冲进这座殿来。此时,李隆基已下令封刀禁杀。婉儿的这一泓鲜血,成为此次宫变的最后封缄。
狂风过后,是大雨如注,仿佛要洗去这满地的血污。明日的晴空下,会是一个全新的万里江山。
贰叁 雪池温汤
李煊和贺兰晶等人困在神窟之中,这长安城中所发生的一切,虽然是惊天动地,天翻地覆,但他们却是毫不知晓。当盲仆用力撬开那具锈迹斑斑的神秘铁棺时,结果却让大家非常失望,只见里面只有一摊黑黑的淤泥和半棺污水。大家用铁叉、铁条等物捞取了半天,也只有一团团的絮状秽物,并无什么神奇珍异的东西。
贺兰晶仔细检查了一下这铁棺上盖的背面,只见上面泛着青鳞状的花纹,还隐隐嵌有一些铜铸的字痕,早已锈蚀成了蓝绿色,用剑尖一碰,就纷纷落下。刮去表面的浮锈,感觉其中有一个像是古篆体的“姬”字。
李煊奇道:“难道这具铁棺中葬的是一个绝世美女?是某一位六国君主的姬妾吗?”
地母夫人却摇头道:“这铁棺是禁魂之物,在秦始皇当年,上好的镔铁更是难得一见。花费这样大的精力将铁棺运到这冰窟之中,必然是对棺中人极为忌惮和重视。如果是一名姬妾,就算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又何必这样处置?”
贺兰晶又接着辨认上面的字迹,说道:“咦,接下来这个似乎是个‘上’字,不对,这上面还有一个圆坑似的刻痕,左边还刻有一些笔画……”
地母夫人眼睛一亮,说道:“这是‘延’字,嗯,‘姬延’……这里葬的是周朝最后一个君王——周赧王。这周赧王虽然是八百年周朝的亡国之主,但此人寿命极长,据说活了有一百多岁。可能当时秦始皇大一统后,毕竟心存疑忌,在方士们的鼓动下,选择了这里当作镇压六国君主魂魄的阴宫。针对这最为尊贵的周天子,当然要更加着意对付,于是将他葬在这洞底寒窟之中。这棺内的周天子已是尸骨无存,极有可能当年就被秦始皇用某种厉害的药水将尸体腐尽了。”
贺兰晶叹了口气道:“管他是什么王,这棺里反正不是唐高宗李渊,自然也不会有密诏。我现在忽然明白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李隆基布设的圈套,如今我们可真是身处绝境了。”
此时,地母夫人却朗声说道:“晶儿,越是身处险境,越要冷静坚强。天无绝人之路,就算是身殒于此,我们也要尽力而为,坚信会有出路。一息尚存,就要振奋精神,勇往直前!”
李煊听了,心下暗暗赞许地母夫人的胆魄和自信,想玉扇门能有这样庞大的势力,自然也并非全是侥幸得来,当下他也鼓起精神说:“是啊,你们看,这样一具黑黝黝的大铁棺,怎么可能从海螺通道那细如羊肠般的地方抬进来?肯定是另外有出口的。”
贺兰晶却仍然愁眉紧锁:“你不知道,一般古人造墓之时,都是预留一个极小的出口,让最后一批工匠和人员撤离。这进棺的宽阔入口,如果没有再开启的必要,往往就会在封墓时彻底堵死。”
刚裹好了伤的尔朱陀,此时焦躁道:“管他封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