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
天净沙 更新:2021-02-17 13:41 字数:4774
这三人都没吃过晚饭,此时早已饥肠辘辘,纷纷举箸而食,大快朵颐。正吃得高兴,忽听有人用力打门,声音甚是匆促,大家心下一惊,李煊赶紧吹灭了烛火。
黑暗中,大家侧耳倾听,只听鸨母开了门,说道:“索将军,我家润娘已被常侍郎家的公子接去陪宿了。”那索将军却粗声粗气地骂道:“腌臜狗婆娘,上次你就把润娘藏了,却瞒得我好苦,如今我可不信,刚才看楼上灯烛都亮着,见我来了,慌忙熄了,不正是藏在楼上吗?”
鸨母忙赔笑说:“楼上可真不是我家润娘,是客人在上面!”那粗野汉子不气反笑:“你家润娘不在上面,客人在上面做什么,你这是客店饭馆吗?”鸨母支吾道:“不是,人家自己带了一个小娘子在上面!”
只听“砰”的一声,接着鸨母杀猪般地嚎叫了一声,想是那索将军将鸨母踢翻在地。又听索将军骂道:“少在这里消遣老子,老子今天非把润娘睡了不可!”接着只听脚步杂沓,似乎这人还带了不少随从。
索将军一脚踢开鱼水阁的房门,几个随从举起灯笼,灯光下索将军看虽然有一女子,但并非润娘,略有些失望,不过他随即色眯眯地说道:“呵呵,这个小娘子也不错,来啊,给我带到府上去!”
金嫫母听了,正要暴起发作,只见索将军和两个随从突然脸上肌肉同时一阵抽搐,容貌变得十分可怖,索将军口里还惊诧道:“啖屎狗奴才,怎么把灯笼给灭了?”然后就眼睛发直,从双眼中慢慢地渗出鲜血来。只听“扑通”一声,这三人同时跌倒,灯笼也掉落地上,被压灭了。
黑暗中,李煊三人只闻得一股刺鼻的尸臭味,金嫫母从怀里掏出火折,点亮了案上的灯烛。她和李煊凑上去一看,只见索将军等三人,面色乌黑,已然变形溃烂,似乎是中了什么奇异的剧毒。但这三人上来时,神完气足,好好的模样,也没有听到什么异响,怎么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中了毒呢?
烛光摇曳之下,大家惊奇地发现,这三人的尸体越烂越快,居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化成了三摊黑水。李煊他们惊异之下,不敢再逗留,赶紧下楼,想离开这里。
哪知道,大门已被一缕带着污血的头发拴住,这和李煊在安邑鬼宅中看到的一模一样!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鸨母和妓馆中的丫环仆人都到哪里去了?霎时,四处静谧无声,然而,这寂静中仿佛埋藏着无穷的杀机,令人不觉毛发倒竖。
几个人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楼阁上灯火亮起,两个黑衣盲仆举着青纱灯笼左右侍立,中间凭栏站着一个麻衣白发的道人,正是李煊初入长安时在渭水桥上所见的那个人。李煊的心怦怦乱跳,仿佛找到了一把神秘的钥匙,又是惶恐,又是欢喜。
青幽幽的烛光照映下,麻衣道人的脸色显得非常凝重可怕。他的目光逐一从三个人脸上扫过,突然喝道:“金嫫母,你怎么私自下山?忘了你师父的训诫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金嫫母毫不畏惧,昂然说道,“你又不是我师父,哪里轮得到你教训我!我不要听你的!”
麻衣道人手里举起一块凤头金牌,冷冷地说道:“许凤姑有没有和你们说过,见着此牌,如见她本人?”
金嫫母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师父,她听得这麻衣道人居然知道师父的名字,当下再不敢撒泼使蛮,一下子怔怔地站在那里。
麻衣道人又盯了程雯一眼,说道:“这位小娘子,走过来!”李煊和金嫫母同时喊道:“做什么?你要将她怎么样?”
麻衣道人从黑衣盲仆手中取过一盏灯笼,从阁上一跃而下,举起灯笼凑到程雯的脸边,他冷冷一笑道:“你们护花心切,只可惜她其实是个男人。”
此言一出,李煊和金嫫母同时大惊,纷纷转而诘问程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程雯匆忙跪倒,对众人行礼道:“在下确实是男人,但事出有因,并非故意欺蒙,万望见谅。”
原来,这个程雯,就是被太平公主掳去作男宠的张文放。
却说张文放被太平公主捉到山庄之中,虽然衣食无忧,但如鸟入金笼,不得自由,加上公主喜怒难测,常心怀惴惴,恐有性命之忧。因此他总想着找机会求太平公主放他出去。
但总管武崇福经常吓唬他说,除非公主先开口,要是他自己请求离开,不免被公主视为嫌恶自己,会死得很惨。之前有个少年哭着要走,正好赶上公主那两天性情焦躁,就把他扔在舂米的大石臼中活活捣死。
张文放听了,更是恐惧。好在这几天太平公主听得韦后族人掌了禁军大权,心中急躁,整天忙于军政大事,无心来“召幸”他。慧范也带走不少护卫山庄的武士去追拿李煊,山庄里一时间防卫极为松懈。
张文放瞅准机会,看准山庄东侧围墙边有一块虎皮黑花石,攀着这块大石,度量着自己也能翻墙而过。他心下暗自盘算,如果就这样冲出去,到不了墙边,就会被人发现了。于是想起乔装改扮这一办法来。
山庄里侍女众多,又多有脂粉钗环等物。张文放悄悄偷来一套女子的衣服,对镜仔细扮上,又将眉毛剔得细了,画成远山眉的样子,只等天色将暗就逃出去。
他转眼看到室内陈设的金壶、金碗等物,心想反正太平公主知道自己要逃走,捉住的话怎么也是一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些金器偷走算了,以免逃出去后,没有生计过活,更难藏身。心念及此,就将这些东西塞进包裹,随身带了出来。
然而,天色渐暗后,他悄悄地从花木扶疏的墙边溜过去。正要翻墙时,还是被山庄中的两名护卫发现,要不是金嫫母正好将他救下,还是无法逃脱。
麻衣道人皱起了眉头,又问道:“你果真只是带了一些金器,并无他物?”张文放说:“绝无隐瞒,如果阁下不信,可细细搜查。”麻衣道人一摆手:“这倒不必,只是我奇怪,为什么太平公主火速要派高手拿你,就这样几个金壶、金碗,值得吗?”
原来,那终南山庄的管家武崇福,见张文放竟然能杀了侍卫逃走,一时叫苦不迭。但同时又想,反正公主总要怪罪,这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娘的,老子屁股上的板子也不能白挨,所以就索性顺手牵羊,将公主书房中的一个嵌百宝的檀木匣盗了出来,就说也是张文放盗去了。
这檀木匣打开一看,武崇福傻了眼,原来里面并非珠宝,却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上官婉儿等人来往的密札。其中虽然言辞隐晦,措辞文雅,武崇福看了虽不完全明白,但他知道,这是非常重要的机密。这可是天大的祸事,想放回去,但封条已经撕开了,只急得他冷汗淋淋。
太平公主从皇宫中回来,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这檀木宝匣平时她都放在最隐秘的地方,今日情急慌乱,忘了此事,这其中的密件要是昭布天下,可如何是好?所以,她急命慧范带人,务必要捉到张文放,追回宝匣。
张文放原以为自己跑了,太平公主也不会多在意,没想到还“火速派高手”捉拿他,吓得跪倒在麻衣道人面前,施礼道:“道长慈悲,还望能援手救小生一命。”
麻衣道人不置可否,转眼又和李煊说道:“计婆婆让你在军中藏身,你为何不遵她的嘱咐,擅自逃出来?”李煊于是把购货时被骗走银子的事情讲了一遍,麻衣道人听后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真是调皮胡闹!”
李煊听了一怔,原以为这麻衣道人会骂自己蠢笨,不想却冒出这样一句,很是摸不着头脑。接着一想,这句话似乎不是说自己,那么是有人在捉弄戏耍自己吗?难道是那个贺兰晶?
麻衣道人击了几下掌,黑衣盲仆点起五盏红色孔明灯,冉冉升起到夜空中去了。三人这才明白,那破庙后院,有一座高塔,上面悬挂着黄红两色的灯笼,看来也是传递信号之用,至于具体是什么意思,外人却不得而知了。
那道人用手一指李煊,说道:“你随我来。”李煊一惊,问道:“去哪里?”麻衣道人不答,只是冷冷地扫他一眼。李煊突然感到一阵郁闷,他一直受人捉弄摆布,现在这麻衣道人傲慢的神情让他心中腾地生起一把无名之火,他昂然说道:“我命悬于你手,要杀就杀,没来由听你摆布,是何道理?”
说着李煊后退两步,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麻衣道人看了一眼,不怒反笑,口中赞道:“有胆色,不愧是天潢贵胄。”他语气缓和了许多,说道,“我一贯冷言冷语,并非有意蔑视于你。请随我去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李煊这才释然,他看了眼金嫫母和张文放,说道:“那他们俩怎么办?”麻衣道人说道:“太平公主手下的人正在四处搜寻,就在此处最好,我已安排下人手。”他一指张文放,“你还暂时扮作女子,宣称患了麻风病,”又对金嫫母挥了挥凤头金牌说,“你改扮成男子,先守护在这里,等天亮后我再派人告知你师父的吩咐。”
他言语中,自有一种威严的气度,让人不得不从。金嫫母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这人似乎和师父渊源极深,又有凤头金牌在手,也只好遵命。
接着,麻衣道人口中似乎是说了一连串咒语般的话,大家都听不明白,但那些黑衣盲仆却同时行动,提了灯笼排成队列,在前面引路。麻衣道人携了李煊的手,一同向坊巷深处走去。
壹拾 黄泉地肺
麻衣道人引着李煊七转八转,来到一个幽深的庭院里,这院子面积宽大,布置精雅。累石为山,以拟华岳;引水为涧,以拟天河。更有飞阁步檐,斜桥磴道,四壁画以丹青,饰以金银,莹以珠玉,华贵已极。
更是有不少的奇石怪木、名卉盆景,罗列在庭中,而且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光洁如镜,一点儿尘灰落叶也没有,似乎有贵人在此居住,常命人打扫。
“计婆婆!计婆婆!”麻衣道人喊了两声,只听里面有声音说道:“青乌先生,来此有何事啊?”李煊对计婆婆颇有好感,兴奋地喊道:“计婆婆,我是李煊……”
被称为青乌先生的麻衣道人一摆手,示意李煊不要多说,然后高声说道:“白百灵,莫要胡闹,天女和计婆婆哪里去了?”
雕花的琐窗突然打开,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露出头来,只见她身穿鱼白色冰蚕刺花绸衣,下衬青缎绣锦浅花裙,怀中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猞猁,转着一双水灵灵的黑眼珠,显得很是可爱。她对李煊做了个鬼脸,依旧用计婆婆的声音说:“天女听得一个消息,到曲江池边去了,计婆婆去地母夫人处了。”
李煊这才明白,原来刚才计婆婆的声音是这个叫白百灵的小丫头模仿的。若非这个麻衣道人叫破,还真分辨不出来。
“你带李煊去见地母夫人。”麻衣道人对白百灵说道。
白百灵有些吃惊,问道:“地母夫人可是不轻易见外人的,带他去?夫人会不会动怒?”
麻衣道人答道:“决计不会,带他前去,正是夫人所命。”
白百灵引着李煊来到院子的西南角,那里有一口八角琉璃井,井口十分宽大,李煊站在井台上往下一望,只见井底映着星光,水波闪动。麻衣道人命黑衣盲仆转动墙上嵌着的一个青铜圆盘,只听井底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响,不一会,井中的水似乎已顺着一个暗道流到别处,露出深不见底的漆黑暗道。
白百灵放下猞猁,轻声说道:“好好待着,别乱跑。”然后自己也像一只小猫咪一般,灵巧地跳进井旁的木桶里。两个黑衣盲仆摇动辘轳,把她送到了井下。
没过多久,黑衣人又将木桶摇了上来。麻衣道人示意李煊也坐木桶下去,并在他耳边用蚊鸣一般的细小声音叮嘱道:“地母夫人威严易怒,要小心答话。”
静静的黑夜里,辘轳的响声特别刺耳。经历了石窟历险后,李煊对黑沉沉的暗道有一种恐惧感。当木桶越下越深,井口已缩小成头顶上一个圆圆的亮影时,李煊的心在不自主地收紧。
终于来到了井底,地下似乎是白玉砌就的坚固平坦地面,几个跪伏在地上的青铜人俑,头顶着一盏盏油灯。这情景和当时石窟中的布置非常相似,突然,一阵婴儿的哭声从里面传来,李煊一怔,不禁又想起在安邑鬼宅中听到的声音。对!就是这声音。
这时白百灵笑眯眯地跑了过来,李煊突然醒悟,冲口问道:“安邑鬼宅的婴儿声就是你装的吧?”她笑盈盈地答:“安邑鬼宅中婴儿的哭声正是我装的。”这一句话的口音却是模仿了李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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