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节
作者:谁与争疯      更新:2022-04-14 11:06      字数:4737
  那雪白的宣纸上,只寥寥数笔,就出现了一株茂盛的桂树,树枝上的桂花,好似正经受着夏风的轻抚,偶尔几朵落了下来,洋洋洒洒,飘逸而自在…
  瑞雪惦记着,今日是魏秀才第一次上门,午饭必定要丰盛些,带着彩云彩月两个早早进了灶间忙碌,待得把鱼、肉都拾掇好,青菜也洗剥干净,东园里的书画可还没有结束,她听得那些孩子一阵阵或欢喜,或赞叹的惊叫,心下实在好奇难耐,就使了彩云去前院请了赵丰年回来。
  尚未开口,赵丰年就好似早已猜到一般,笑道,“走吧,要去偷看就趁早,再过一会儿该下课了。”
  瑞雪羞窘的瞪了他一眼,“我不是怕咱们的束脩打了水漂吗,哪里就是好奇贪玩?”
  “是,是,夫人可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亲眼看看很是应该。”赵丰年又打趣了一句,就亲手扶了妻子,穿过角门,悄悄站到了学堂的窗外。
  学堂里面,魏秀才刚刚画好一只长嘴的红尾鸟儿,这鸟是山间常见的,孩子们都逮过玩耍,最是熟悉,此时一见先生画在纸上的,好似活了一般,都极是福气,就是吴煜,以前也见过那些书画大家的作品,也忍不住觉得那些真没有这先生画的有灵气。
  瑞雪翘着脚,向里看了半晌,偷偷扯了赵丰年出得东园,就笑道,“这银子真是没有白花,魏先生的画真是好,记得提醒我,哪日请他为我画副相,将来我老了的时候,拿出来看看,还有份好回忆。”
  现代里,女孩子们多是热衷着相,什么写真集,什么艺术照,因为能够留住青春的缩影,极是盛行,瑞雪那时虽是忙碌,但也忍不住心动,抽空去照过两套,此时想着这个时空没有照相机,就动了画像的主意,她哪里知道,这个时空的规矩,女子的画像除了亲近之人,只能由专门的画师接手,否则极易招来是非。
  几年前,南方一城,曾有一富家小姐美貌过人,偶尔被一风流才子看在眼里,就入了画纸,结果传的满城皆知,被人从头指点到脚,后来终是耐不得流言蜚语,悬梁自尽了。
  赵丰年此时听了她这般说,自然恼怒,开口刚要训斥,突然想起她怕是对这些规矩不熟悉,于是勉强放软了语气,责怪道,“你是后宅妇人,怎么能要外面男子为你画像,下次莫要再说这话,容易惹人褒贬。”
  瑞雪正盘算着要以那片桂树林做背景,如此被责,就是一愣,继而想起这个时空的保守,也是有些后悔,于是少有的没有反驳,痛快认错,“是我考虑不周,有些孟浪了,以后一定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这反倒让赵丰年有些措手不及,见她脸色淡淡,还以为她心里暗自恼怒,连忙道,“我不是责怪你,就是提醒一声,若你真想画副相,我可以亲自动笔,保证比魏先生画的好。”
  瑞雪见他小心翼翼盯着自己的脸色,心里一暖,就算真有些恼怒,也都烟消云散了,上前牵了他的手,笑道,“此话当真?那我可等着我们赵大家大显身手了。”
  夫妻俩相视一笑,终是没有因为这样的小事儿生了隔阂。
  午时中刻,魏秀才给学童们下了课,由吴煜和大壮黑子引着到了前院书房,瑞雪早就张罗了六菜一汤出来,赵丰年和闫先生相陪,三人安坐,一边闲话,一边吃喝起来。
  后院厅堂里,也同样摆了一桌儿,瑞雪给安伯盛了碗大骨汤,问及三个小子,听得他们都说魏先生的书画课很是有趣,她就应了过几日给他们每人都买套颜料和画笔回来,坚决支持他们学画,就算将来只会画个花鸟,也比做个书呆子强许多。
  安伯不客气的嘲笑几个小子,别把花鸟画成了野兽,惹得几个小子都是愤愤,瑞雪却笑得肚子疼。
  不到半个时辰,前院的酒席就散了,赵丰年见得魏秀才离席时,那眼睛扫过大半桌剩菜,隐隐有抹痛惜之意,突然就想起田老爷子说过,他家里还有寡母要奉养,顿时就觉心中五味陈杂,转而留了魏秀才喝上一杯清茶再走,然后暗地里吩咐小六子去后院安排。
  瑞雪听得小六子报信儿,夫妻连心,轻易猜到赵丰年所想,于是下厨把砂锅里剩下的红烧肉装了,又切了块酱牛肉,迅速炒了个肉片溜豆泡儿和鱼香肉丝,凑了四个菜,想了想,又把家里那些绵软的点心装了一些,足足塞了一大食盒,这才交给小六拿到前面去。
  魏秀才猜不到主家为何硬是多留他小坐,心里把课上所说的话,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于是也越发疑惑忐忑起来。
  第二百零二章 画(二)
  赵丰年扯了半晌闲话,也是觉得疲倦,终于见得小六回来,就指了食盒笑道,“刚才席间,我见先生动筷极少,想必是作画劳神,疲累没有胃口,就让后厨又准备了几个小菜,先生若是不嫌弃,就捎回家里去,安心再吃上几口吧。”
  魏秀才刚才在酒宴上,之所以吃的不多,确实是因为想到家里的老母,此时必定又是包谷粥就咸菜,心下就难免郁郁、胃口不开。
  此时见得主家特意给他准备吃食,哪里还不知道人家是看出了他的小心思,顿时脸色有些羞红,心里却是感激莫名,起身行礼,想要说几句客套话,却都哽在喉里,说不出来。
  赵丰年比魏秀才大了几岁,就当他是个小兄弟看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笑着送了他出门上车。
  魏家老母早晨送走儿子,心里就一直惦记着,怕主家挑剔儿子衣着不整,怕儿子行事说话不当,惹主家不喜,总之,是千般思虑,万般担忧。人是坐在屋子里绣花,耳朵却无时无刻不在听着院外的动静。
  好不容易听得车马,猜到是儿子回来了,连忙就扔了手里的针线,疾走出去,正迎了拎着食盒,满脸笑意的儿子进来。
  魏秀才见得老母亲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个遍,眼里都是探询之意,却又不问出来,只一个劲儿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是在忍不住鼻酸,眼眶就红了,深深行礼,说道,“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
  魏老太太盘得一丝不乱,衣裙虽旧却很整洁,只要开口说话就脸上带笑,极是慈祥和蔼,此时就拉儿子的手,劝慰道,“我儿最是孝顺,娘有什么担心的。”
  母子俩携手进了堂屋安坐,魏秀才仔细把这趟云家村之行说了一遍,听得老太太连连点头,笑道,“我儿是有福之人,遇到这样仁厚的主家,以后可定要用心教授学童,不辜负主家这份信任。”
  魏秀才起身,恭敬应下,“儿子谨遵母亲教导。”说完,他一眼扫到桌子上空空如也,就心疼的皱了眉头,“娘,你还没吃午饭?”
  老太太摆摆手,“娘做活计做的顺手,就忘记了。你在主家没吃饱吧,娘这就炒盘鸡蛋,咱们喝碗粥啊。”
  魏秀才连忙拦了老母亲,把门口的食盒拎了进来,笑道,“赵掌柜见得儿子吃的少,特意给儿子捎了些吃食回来,我摸着还有热气,娘一起吃吧。”
  母子俩打开食盒,一层层端出里面的吃食,见得都是肉菜,着实欢喜,再看见底下的点心等,老太太就叹了气,拉着儿子冲着东南行了一礼,道,“儿啊,咱们这是受了人家恩义了,你以后可要记得报恩啊。”
  魏秀才就是不听母亲这般嘱咐,也是心里感激之极,当然满口应下。老太太瞧着满桌子的好菜,想了想,就要魏秀才把酱牛肉和溜豆泡儿送去恩师家里,然后又把那红烧肉里下了两块豆腐,鱼香肉丝里也加了白菜,另炒了鸡蛋和别的一个青菜,凑了四个菜,请了平日常帮衬他们母子的左邻右舍来,坐了个小席面。
  魏秀才的恩师听得学生找了个西席差事,很是欢喜,送了一套文房四宝,邻人们也是纷纷恭喜,送了些干蘑菇,甚至几颗青菜,魏家母子毫不嫌弃都接受了,招呼众人,热闹吃喝起来。
  赵丰年应了替妻子画副相,就放在了心上。待得作坊里众人忙碌着,把那三十坛豆干做好,送进城里去的时候,就顺手在书画铺子里,买了各色颜料和画笔。
  瑞雪懊恼这时空没有好的密封工艺,很多豆制品都不能做出来,也运不出去,所以就把功夫都下到了豆干上,绞尽脑汁儿的琢磨了一上午,然后下厨忙碌开了。
  先把豆干放进油锅里炸成金黄色,改兰花刀,切成菱形,再重新放进油锅里炸到硬挺。然后用香油炒葱姜爆锅儿,加进炸豆干、盐、糖、酱油、料酒和少量的水,大火烧开,小火收汁儿,待得出锅装进白瓷盘里,仿似一根根金条堆在了美玉之上,晶莹透亮儿,色泽极是诱人。
  彩云彩月站在一旁帮忙打下手,都是馋的偷偷咽口水,瑞雪被油烟气熏得有些难受,就坐了一旁,笑着要她们先尝尝,两个小丫头欢喜夹了一块送到小嘴里,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夫人真好吃,咬着又劲道儿又香。”
  瑞雪哈哈笑起来,打趣道,“我才知道,我原来吃起来还很劲道儿啊。”
  彩云彩月也反应过来刚才口误了,羞红了小脸,嘻嘻笑着。
  赵丰年从外面进来,见此就道,“怎么这般欢喜,可是有何好事?”
  瑞雪就道,“掌柜的,你再不回来,我就被两个小丫头吃了,她们说我咬起来,很劲道儿呢。”
  彩月羞得直跺脚,“夫人,我们说的是炸豆干,哪里是要吃夫人了。”
  瑞雪笑得更厉害,亲手夹了一块送到赵丰年嘴边,听得他称赞就道,“我见你要往外卖豆干,就琢磨了几个菜方子,熏得煮的拌的炸的,凑了凑,也有七八道了,你下次给那些买家一并送去,生意定然更好。”
  赵丰年其实早就想到这样的主意了,但是他心里妻儿是第一位的,怎么舍得她耗神,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瑞雪居然替他想到了,他心下欢喜,就指了门口的篮子道,“刚刚买了画笔和颜料,找一日天气好,给你画相。”
  瑞雪惊喜的瞪大了眼睛,也不顾彩云彩月在一旁,就抱了赵丰年的腰,撒娇道,“今日天气就好,咱们马上去画,好不好?”
  赵丰年尴尬的咳了咳,彩云彩月立刻红着小脸儿,端起豆干就跑了出去。家里新规矩,有了新吃食,第一个要送去给安伯,这是敬老。
  瑞雪也觉孟浪,偷眼看看院子里没人,就俏皮的吐吐舌头,赵丰年无奈,宠溺的顺顺她的长发,夫妻俩进屋换了衣衫,一同去了东园。
  私塾里刚刚开课,孩子们都被闫先生拘在一处读书,难得园子里极是安静,瑞雪微笑坐在桂树下的长木椅上,夏风吹过,星星点点的花瓣落下,不用动笔描绘,就已经是一副人间难得的画作了。
  赵丰年摆开各色颜料,仔细的一点点描绘着,不时抬头同妻子对视一眼,深深的情意在两人之间渐渐溢出,随着微风吹送到不知名的远方。
  工笔,讲究的是细致入微,当然也极耗功夫,足足一个时辰之后,瑞雪困乏得都要拿树枝儿支着眼皮了,赵丰年终于宣布,画好了。
  瑞雪打起精神,上前看过,桂花飘落的背景,一个蓝色衣裙的女子正坐在树下,一手托腮,一手拈着朵桂花,眉眼有些模糊,但是却可以清楚感受到,那脸上盈满笑意…
  瑞雪虽是满意,但还有些遗憾,问道,“这也看不出是我的脸孔啊?”
  赵丰年自然不能说,他是不愿送去装裱时,一群外人对着他的妻子评头论足,就扯了个借口道,“我的画,重神韵,多过重细节刻画。”
  瑞雪哪里知道自家这男人吃了飞醋,她又不懂画,听着好似很高深,也就不追究了。
  夫妻两人正在鉴赏的时候,学堂里已经放了课,孩子们一窝蜂似的跑了出来,各自散去回家。
  吴煜见得姐姐在这里,就拐了过来,大壮和黑子自然一同跟着,待得三个小子知道是在画像,都嚷着也要上去露露脸儿。
  瑞雪的脾气就是,若是不碰到原则问题,孩子一定要疼宠,自然不愿三个小子失望,就笑着代他们向赵丰年求恳,赵丰年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本来好好的一副侍女图,怎么能加进三个小子?
  但是他主动要给三个小子画一副,人家还不同意,一定要同姐姐(师娘)在一副画上,赵丰年气得是咬牙切齿,也只得点头。
  三个小子大喜,疯跑回去拿了他们的木剑,换了大红的练功服,各个抬头挺胸,站在瑞雪身旁,那模样颇有些护花使者的架势。
  赵丰年眼睛眯了眯,手下的笔尖迅速动了起来,这次没用一个时辰,很快就画好了,众人凑到跟前一看,三个小子眉眼倒是很清楚,一个俊美,一个憨厚,一个促狭,但是,他们那手里拿的,怎么看怎么不像刀剑,仔细辨认,居然是个炸鸡腿!
  黑子第一个就跳了起来,大叫,“先生画的不对,我们明明拿的是刀剑!”
  吴煜同这姐夫斗智斗勇经年,最是知道他的心思,就道,“哪里是画错,明明就是故意的。”
  说着,他就举起了木剑,奔着姐夫刺了过去。
  事关自己的光辉形象,而且是甚至要流传几十年,大壮和黑子也壮起胆子,一起上前帮忙。
  赵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