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谁与争疯      更新:2022-04-14 11:06      字数:4742
  两人头挨着头,聚在油灯前,写写算算,偶尔斗两句嘴,倒也和乐融融。被阻挡在窗外的北风,因为不能进屋转转,懊恼的用力捶打着窗棂,无奈那大袄实在堵得很严实,也就继续四处游荡了…
  第五十七章  张大户
  腊月初十,停了两日的小雪又飘了起来,纯白接近透明之色的雪花,洋洋洒洒从天空飘下,落进沛水河里瞬间融化不见。正午的码头,少有的安静,上午到的几艘货船已经卸的干净,力工们聚在河畔居里,一边喝着热乎乎的豆腐汤,吃着两合面的大馒头,一边高声谈笑着,说起家里办了什么年货,媳妇儿给做了什么棉袄,不时惹得众人哄笑出声。
  灵风城通往码头的青石官道上,远远行来一辆松木小马车,雕花的窗子,垂着青色棉布帘,四四方方的车顶覆了厚实的油毡,车前两扇小小的木门则糊了微黄的棉纸。
  车辕上左侧坐了个三十多岁的车夫,灰黑色的破棉袄,光着头没戴帽子,脸色冻得紫红,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握着摩挲得锃亮的马鞭在甩动,生恐太过颠簸,惹得车里的主人不高兴。
  车辕右侧则做了个青衣小管事,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长脸尖下颏,零星几根儿胡须,额头宽大,淡眉,一双小眼睛里白眼仁儿多黑眼仁儿少,骨碌碌转着,看上去十足的奸恶之相,此时他正一边呵斥着车夫小心赶车,一边回头冲着门里讨好的说着,“老爷,马山就要到码头了,大夫人若是知道老爷亲自来迎,定会欢喜极了。”
  他的话音刚落,马车里就传来一声尖细的回答,“她欢喜有个屁用,没用的东西,让她回娘家看看,多拿些好绸缎回来,结果可倒好,别人铺子都卖了半月了,她才回转。如若这次他带的绸缎少了,看我不休了她。”
  小管事马屁没拍好,反被嗤了一鼻子灰,于是连忙补救,“老爷多虑了,夫人娘家可是绸缎大户,在咱们武国也是数一数二的,一定能带几船好绸缎回来。”
  “不过是个旁支庶女,还总跟我摆大家闺秀的架子,如若不是为了生意,我…”那老爷的声音越说越低,显然这些抱怨之言是不想让外人听得,小管事精明的立刻回身坐好,有一搭无一搭的与车夫闲谈起来,以示他并没有听到自家老爷的话。
  马车一路行到了码头边,小管事远远望着沛水上游,并没有船只的影子,于是跳下车,禀告道,“老爷,夫人的船,恐怕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到,我听得这码头有间食肆,不如小的陪您过去坐坐,让老陈在这里候着,船来了,让他去禀告,怎么样?”
  “好吧。”车里老爷应了,马车掉头,不到片刻就到了河畔居门口,正巧栓子出来倒水,见到有客上门就回身喊道,“婶子有客来了。”
  张嫂子应着,掀了帘子迎出来,就见那马车开了门,一个穿了团花绸缎棉袍的大胖子踩着矮凳下了马车,张嫂子仔细辨认半晌,立刻小跑上前笑道,“这不是张老爷吗,今日怎么有空儿到码头来了?快屋里坐。”
  张老爷显然不认识张嫂子,有些疑惑的看向小管事,可惜小管事也不认得张嫂子,只得问道,“这位嫂子曾在哪里见过我们老爷一面啊?”
  张嫂子一边把他们往里面迎,一边笑道,“张老爷贵人事忙,不认得奴家也是应该,奴家是云家村人,去年曾佃过老爷家的水田。交租子的时候,有幸见过老爷一面。”
  那小管事听得是自家佃户,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客套之色,微微点了点头,前面的张老爷更是连个正眼都没有看过来。
  张嫂子也不觉有何不妥,引了他们进去南面第一间,忙着端茶送水,很是恭敬殷勤。
  瑞雪本来在包饺子,见她如此,就低声唤了她过来,问道,“嫂子,这人是谁,以前曾对你们一家有过什么恩惠?”
  “恩惠?”张嫂子不知她为何这么问,但还是据实说道,“没有,这人是城里的张老爷,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咱们村外的水田就是被他买去的,我们家去年曾佃过二亩,交租时见过一面。”
  “这张老爷待村里佃户很慷慨宽厚吗?”
  张嫂子想起去年交租时足斗的糙米,硬被他说成九分,生生把自己剩下的四斗,又要去一斗才罢休,于是撇嘴说道,“这可是个铁公鸡,别说慷慨了,连公允都做不到。”
  瑞雪低头继续包饺子,笑道,“那你家今年还打算佃几亩水田种?”
  张嫂子想了想,说道,“我跟你在铺子里忙,你大哥早晨做豆腐,白日做农活,恐怕没有多余力气佃水田了。”
  “那不就得了,嫂子把他当普通客人待就好。”瑞雪轻轻淡淡扔下一句,就端了满盖帘儿的饺子开门送去屋后冻起来。
  张嫂子怔愣半晌,突然明白过来,瑞雪这是看不过她把张老爷当主子奉承伺候了,不过想想也是,自家又不佃他的水田,也不欠他的粮食,他来铺子里小歇吃东西,可不就是普通客人吗,倒是自己不争气,怎么见了人家,就平白降了身份,把自己当下人了。
  她想通了这个道理,就去水盆里洗了手,唤了石头道,“把桌上的热茶送进去,顺便问问客人可要点些吃食?”
  瑞雪回来见张嫂子在包饺子,微微一笑,站在她旁边擀面皮儿,说起哪日进城,置办年货的事。
  石头进屋,把细瓷茶壶放到桌上,笑嘻嘻说道,“客人请喝茶,外面天寒,不知客官可要点些热乎吃食?”
  张老爷听得对面屋子里人声鼎沸,好似比城里的酒楼都要热闹,心里痒痒,正等着张嫂子进屋仔细问问,结果进来伺候的居然是个半大小子,他就有些不高兴,尖着嗓子问道,“刚才那妇人呢,让她进来,哪有主家到了还不上前伺候的?”
  石头论起眼力和心智比栓子可要高出许多,刚才眼见着张嫂子那般热情,只同师傅说了几句话后就改换他进来,就猜到这其中有些缘故,于是答道,“店里活计忙,张婶子在灶间准备吃食呢,这位客官是张婶子的主家啊,小的失敬了。原本以为张婶子是农户呢,没想到居然是客官的家奴。”
  佃户在武国律法里规定,与地主是雇佣关系,一方出田,一方交粮,严格说起来,真称不上主仆,只不过农人秉性里,天生的谨小慎微,对待地主总是难以直起腰身,时日久了,地主居然也就真把佃户当下人看待了。
  此时石头这般好似不知情的一问,倒把张老爷问得哽住了,那小管事怎会放过这讨好的机会,立刻开口斥责道,“你这小二儿太过多话,让你唤人,你唤来就是。”
  石头嘿嘿一笑,行了礼就开门跑出去了。
  张嫂子一听张老爷让她进去伺候,眉头也皱了起来,张着满是面粉的手,有些为难的说道,“要不,我进去看看?”
  瑞雪笑道,“去吧,不过他问何事,都别答的太仔细。手也别洗了,省得他以为你多清闲。”
  张嫂子会意,起身进了南屋,笑道,“张老爷可是选好了什么吃食,奴家这就转告掌柜的,让灶间准备。”
  “不忙,我先问你几句话。”张老爷说着抬手去拿茶杯却是空的,刚要斥责张嫂子不知上前倒茶,却见她满手的面粉,于是皱皱眉头,转而叱骂小管事,“瞎眼的狗奴才,还不过来倒茶。”
  小管事狠狠瞪了张嫂子一眼,连忙凑到跟前赔笑着伺候。
  张嫂子肚子里暗笑,亏得妹子心眼儿多,她也不多话,垂头等着张老爷发问。
  张老爷隐隐觉出她好像与刚才初见时态度大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哪里怠慢,于是开口问道,“去年家里收成如何啊?”
  “托老爷的福,收成还好。”
  “佃了几亩水田啊?”
  张嫂子笑道,“前年佃了两亩,今年没有再佃。”
  张老爷微微皱了眉头,今年没有再佃?那就是说,她们一家现在不是他的佃户了,那若是想从她口中问出这铺子的底细,恐怕就有些不容易了。
  他装了一副公正的模样,问道,“怎么今年没有再佃,可是下面的管事从中做什么手脚,克扣你们的粮食了,如若是这样,我回去定然严惩他们。一会儿把你家夫主的名字说一下,明年我交代下面的人,每亩少收你家两升稻子。”
  瑞雪本来要进北屋送茶水,听得张老爷说话声音尖利,有些与太监相似,好奇之下就听了听,结果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张老爷可真是好厚的脸皮,一亩水田只少收两升稻子,亏他说话那口气还好似割肉般舍不得。
  张嫂子也笑道,“多谢张老爷慷慨,不过,奴家与夫主都有活计要做,只自家的三亩旱地,恐怕还有些忙不过来,就不佃老爷的水田了。”
  张老爷脸颊上的肥肉明显抖了抖,低头喝了口茶,却立刻吐了出来,怒道,“这是什么粗茶,是给客人喝的吗?”
  张嫂子迅速移开身子,免得棉鞋被浸湿,说道,“回老爷的话,我们店里原本给贵客预备的好茶,已经喝完了,这是平日北屋的客人们常喝的,大伙儿都说这茶虽苦,但是很提神。”
  张老爷听得她提起北屋,于是借势问道,“我听得那屋极热闹,这店里生意可很红火啊?”
  “那屋招待的都是在码头上做活儿的力工,没有活计的时候进来喝碗热茶,吃顿午饭。”
  张老爷两眼放光,“码头上的力工,那可有几百人呢吧,每日都来吃午饭,这铺子进项可不小啊,怎么的一月也能赚百两银了吧?”
  第五十八章 谢赏
  张嫂子同瑞雪一起张罗着把这铺子开起来,所以在心里,一直把这铺子当做自家的一样,此时听得张老爷的口气好似有算计的嫌疑,心里不喜,口气也就越发淡了,“张老爷莫玩笑,城里的酒楼,一月也就赚百两银,我们一个码头的小食肆,卖些粗陋吃食,怎么能比得上酒楼,不过就是赚得家里日用罢了。”
  张老爷明显不信,还要再追问,张嫂子已经不耐烦,直接说道,“张老爷可要点些吃食?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奴家就出去忙了,月月拿掌柜的工钱,奴家也不好陪人闲话,不做活的。”
  “你们掌柜的,可是刚才那年轻妇人?”
  张嫂子想起这张老爷家里的七房小妾,心里忍不住砰砰乱跳,难道他又看中了瑞雪不成?刚才灶间光线昏暗,想来他未必看得真切,不过还是要断了他这念想才好。
  “正是,我们掌柜的夫主是村中的蒙学先生,极为有才气,村里乡亲都觉先生明年大考定能考个举人回来。”
  果然,张老爷眉头微微动了动,没有再接着问下去,抬头扫了一眼墙上吊着的木牌,麻婆豆腐、黑白菜等等,都是不识得的菜名,想来也都是些山野之物,于是略有些鄙夷的说道,“你们店里的吃食,捡最好、最干净的上一些来。”
  张嫂子如同得了大赦的囚犯一般,立刻应了,开门出去。
  瑞雪正在摆饺子,见得她出来,就低声笑问,“这张大户都问了些什么,拖了嫂子这么久?”
  张嫂子气呼呼的倒了杯温茶,一口喝下去,有些犹豫说道,“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对咱们这铺子很是上心啊?”
  瑞雪半点儿惊讶之色都没有,手下继续忙碌,“这张老爷开口免个田租都是‘两升’,可见平日定是极贪财、极小气的人,今日看得咱们铺子里这般热闹,怎么会不动心?”
  张嫂子担忧道,“那怎么办啊?刚才他问起铺子的进项,我说就能赚个家里日用,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相信?”
  “码头新建,没有人想到在此开铺子,咱们占了先机,所以生意不错。今日是这张大户,明日就可能是李大户,王大户,眼红的人定会越来越多,这可是我们阻挡不了的。”
  张嫂子听得以后注定要被抢了生意,就有些泄气,栓子和石头脸色也不好,瑞雪看得好笑,抬胳膊拐了张嫂子一下,笑道,“天下哪有独门生意,总是要有人竞争的,你们也不必太担心,咱们铺子的位置好,在码头口碑也好,又先开了几个月占了先机,别家想抢过我们也不容易。都别多想了,客人点了什么菜,赶紧张罗吧。”
  “哎呀,我都忘了,张老爷让上几个好菜。”张嫂子一手捞过挂在案板一侧的围裙戴好,指了盖帘儿上的饺子问道,“妹子,给他煮两盘饺子,再炒两个菜吧。”说到这里,她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张大户是有名的铁公鸡,如若最后嫌贵不给银子,我们可就亏了。”
  瑞雪笑着点头,“那就再炒个麻婆豆腐和土豆丝,端上去吧。”
  “好咧。”
  不到两刻钟,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元宝饺子,连同两盘菜就端进了南屋,张老爷没有吃过饺子,满眼都是惊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