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节
作者:
瞎说呗 更新:2022-04-08 21:01 字数:4753
按大宋仪制,凡钦差回城,道旁百姓必须行跪拜之礼,以示尊重。但包大人爱民如子,临行前特别奏请圣上,将这一条规矩免了。因此如今虽是官轿通行,然道旁除了那方来汴京的卖唱妇人与两个孩子,却别无一人下跪,摩肩接踵,找起人来甚是吃力。然而汴京百姓崇敬包大人,倒也不曾拥挤喧哗,反倒很自觉地向两边让了开来,再加上庞昱居高临下,倒也看得清楚:那轿前一身大红,手执宝剑、帽带飘扬、气度稳重的护卫,不正是随包公出巡归来的展昭么!
见到故人,庞昱自然兴奋,当即便想打招呼,然而包大人在前,不便太过放肆,不好出声呼唤,只得探出半个身子,拼命挥手。
展昭倒也眼尖,一眼便看见樊楼窗口的庞昱,眼睛亮了亮,唇角浮上一丝笑意,趁着官轿从庞昱正下方经过的功夫,不为人所察的向他挤了挤眼,轻轻一拱手,便是示意已看到他,只是碍于公务在身,不便上楼叙旧。
庞昱虽任性,却并非那种不通事理之人,再加上平日与展昭混的极熟,也知道他身在官场,极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因此倒也不怪他。只是内心深处,难免有些郁郁,却也无法,只得在窗口看着展昭一步步走远,心里盘算着这次要不要利用庞老头或是自己那个贵妃姐姐——现在好像是皇后姐姐了——向赵祯施加一下压力,逼他放这位四品带刀护卫几个星期的假,不说别的,只那家伙说要带自己去常州玩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他正这么盘算着,楼下的官轿却已走到樊楼正门。谁知官轿经过樊楼门前的一瞬间,说时迟那时快,那樊楼门口拖拉着两个孩子卖唱的妇人却猛然站了起来,迅雷不及掩耳的向轿前那一身大红扑了上去!
“官人!你让奴家找的好苦啊!!!”
百口莫辩
“官人,自你走后,奴家日思夜想,茶饭不思。苦等数载,不见你回归,只道是你遭了不幸!家中无主,奴一人苦捱光阴,也曾想过要改嫁,又因孩儿幼小,终是断了这念头。因想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反正奴家母子三人在家乡眼看也过不下去了,索性上京寻夫!所幸老天有眼,官人!奴家可总算找到你了!”
“这位大嫂,展某真的与你素不相识,别说结发,便是面也从未见过!你又为何一口咬定展某是你丈夫?莫不是认错了人!”
展昭立于开封府大堂,面前是跪在地上啼哭的妇人与两个孩子,身后是目瞪口呆的包大人与公孙先生,周围是一圈衙役诧异的眼光,哭笑不得。
他招谁惹谁了!月前与包大人上齐州赈灾,饶是忙得脚不沾地,累死累活,心中却始终隐隐牵挂万里之遥的卞京。却又恰逢八月十五,中秋月圆,虽是众人与灾民团团过了个节,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只得卷帷望月空长叹!好容易将一切事体理妥,马不停蹄赶回卞京,本以为又可与玉堂九弟等人谈笑风生,把酒言欢,好好抒解一下别来思念,谁知却无端端冒出个卖唱妇人,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扑到他身上大哭不说,还一口咬定他是她失散六年的丈夫!这却是唱的哪一出!
谁知听他如此一说,那妇人却哭得更厉害了,凄切道:“官人!你……你不认得奴家了么?奴家是玉莲啊!是你的湘儿啊!你看,还有你的两个孩子——”说着便将身后一男一女两个孩儿拖过前来,“兰儿,麟儿,都这么大了!兰儿,麟儿,你们不是常向娘要爹吗?如今爹便在眼前了,快叫爹!”
听那妇人一说,两个孩儿顿时像商量好了的一样,一左一右扑上前来,一人抱住了展昭的一条腿,连哭带喊,只叫爹爹!那妇人声泪俱下,更是楚楚可怜了!展昭挣也挣不开,又不敢使劲,直弄的百口莫辩,只得回头望向包大人,无奈道:“大人!”
包大人费了半天劲才把大张的嘴巴合起来,咳了两声,道:“这位……大嫂,依本府之见,你与两个孩子远道来卞京寻夫,如今且不论展护卫是否真为你的丈夫,总要先略作歇息,将前因后果说明,本府才好与你主持公道。公孙先生。公孙先生?公孙先生!”
公孙策原本瞪大了眼睛,只顾看面前的这出戏,突然被包拯一叫,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傻道:“哈?”随即恍悟,忙站起身来道:“学生在!”
“你先将玉莲母子三人带下堂去,好好安顿。待弄明白事情原委,再来本府前折辩!”
“学生明白。”公孙策拱了拱手,扶起跌坐在地的玉莲并那两个孩子,退入后堂去了。
眼看麻烦离去,展昭这才有空喘了一口气,顿觉哭笑两难,向包拯拱手委屈道:“大人,属下冤枉!属下冤深似海!”
包大人挥了挥手,止住展昭下面要说的话,安慰道:“展护卫你不用说了。本府亦知展护卫决不会是那种抛妻弃子之人,但此件事情,极为蹊跷——本府听方才那妇人,似乎是常州口音?”
“是。”展昭无奈,拱手道:“属下听得明白,那妇人确实是属下家乡口音。”
包大人背着手在堂内踱了几步,皱眉道:“本府看这妇人,面上神色,举手投足,答言应对,都活脱脱似个被丈夫抛弃的怨妇,并无一丝一毫可疑之处!若不是展护卫你跟随本府多年,说不定本府便会当堂认定此女所说是真!——更是一口正宗常州腔——展护卫你确实未见过这妇人?”
“大人!”展昭斩钉截铁,“属下确实与她素昧平生!”
“如此一来,便是此妇在撒谎了?然而她又为何一口认定展护卫你便是他的丈夫?若不是认错了人?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包大人在书房里踱着圈子,“看来还得好好盘问一下这名妇人,看看她到底所为何事才好啊……”
他正在那边走着,却只见公孙策急匆匆进来了,伏在包大人耳边说了什么。包大人一听,直起身子,双目圆睁,惊诧道:“有这等事?不行,本府要亲自询问此妇!”话音未落,便不顾展昭尚欲分辩,随着公孙策急匆匆出去了。
“大人!”展昭见包拯离去,无可奈何,只得转向尚且呆立堂前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苦笑道:“诸位弟兄……”
“展、展大哥!”愣头青赵虎被方才那妇人震了个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你……你不会真有了老婆孩子吧——那,那那天你娶的新娘子咋办?!”
“赵虎!”展昭一听,顿时哭笑不得——这楞爷们不会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说,叫他那么一说,倒真像自己与那妇人有什么关系一般!无奈之下抛弃那四个兀自呆若木鸡的大老爷们,转向从方才起就站在一边的庞昱:“九弟,你看这事——”
“很好呀!”庞昱背着双手,皮笑肉不笑:“哪,既然你都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那骥儿就找个日子正式过继给庞府吧!还有,好歹也一日夫妻百日恩,人家大老远找来,正好你也刚出差回来,就干脆好好的放个假,顺便旧情重温一下!这样,夫妻两个说话我就不好打搅了,等你和你夫人和好了以后别忘了介绍一下就行,我先走啦!拜拜!”说完竟是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九弟!”展昭一惊,眼看庞昱要出开封府大门,忙抬腿欲追,无奈公孙先生又从后堂出来,张口便喊“展护卫!”
!展昭遂知包大人呼唤,也便只好住了脚,眼睁睁看庞昱出了衙门。摇摇头叹息一声,又苦笑了一声,回身跟着公孙先生进后堂去了。
“奇,奇!此事甚奇!”
展昭跟在公孙策身后一步迈进书房,便见包大人皱眉背手在房中绕着圈子,边绕边道:“此妇不可小视,不可小视啊!唉……”长叹一声,不作声了,只是眉头锁的更深。
“大人。”展昭拱手行礼,出声呼唤。包大人却不回答,只慢慢捋着颌下长须,似在沉思。
公孙先生面有难色,扯了展昭一下,悄声道:“展护卫有所不知。学生安顿好那名妇人,便将她细细盘问。谁知那妇人一问一答,滴水不漏,不仅展护卫的家乡籍贯,历年往事,家中人口,甚至连展护卫你的生辰八字都所知甚详!便是包大人亲至,亦找不出漏洞,盘问那两个孩子,却也问不出什么,不是一个字不吐,便是一问便哭!展护卫,这实在是……虚实难辨啊!”
“什么?!”展昭一听公孙先生所说,顿时吃了一惊——他方才跟着公孙先生一路向书房行来,便暗暗将家乡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回忆了个遍,越发肯定从未见过一个名唤“玉莲”的妇人,便是听也未听过此名,更休提与她结发同枕,还诞下两名孩儿!然而这妇人竟然对他了若指掌,连生辰八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展昭越想越心惊,亦是心急——莫名其妙冒出来个结发妻子,更是糊里糊涂的成了两名孩儿的父亲,却叫他如何不急!当下便急道:“大人!展昭确实连见都没见过那名女子,又如何成了她的丈夫!更遑论那两名孩儿!大人如若不信,展昭可当面与此妇对质!”
“展护卫你莫要心焦。”包大人听展昭如此说,摆手道:“展护卫你跟随本府多年,本府岂会不知你是何等样人?只是这名妇人,极是蹊跷。若说她胡乱认夫,又怎会对展护卫你知道的一清二楚?若说她是受人指使,有备而来,欲在本府面前告下展护卫一个抛妻弃子之罪,却又无状子,亦未拦轿鸣冤。问她与展护卫你怎生相识,如何定亲,她只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余一概只字不提。然而若问她展护卫你的饮食习惯,性情爱好,却又知之甚详!此妇虚虚实实,假假真真,该知道的她全知道,不该知道的她全不知道,委实棘手啊!唉!”叹一口气,不再往下说了。
见包大人叹气,公孙先生在一旁道:“以学生愚见,现下仅有一事可成定论,便是那妇人确实是从常州而来。大人口音或可模仿,孩子口音,却是假不得的。”
包大人摇头道:“不一定。若是有人刻意构陷,从常州采买两名小儿,教他认展护卫为爹爹,岂不便宜的很!”
听包大人如此说,公孙先生颔首不语。然而展昭却心急,焦躁道:“大人!以大人明见,如今却如何是好?”
包大人沉吟一阵子,决然道:“依本府之见,此妇如此行事,多半是有难言之隐。且本府见几次她锁眉,有欲言又止神色。既是如此,且暂将她在府中安顿,待寻机慢慢盘问,或可打消她心中顾虑。展护卫,你且找个客栈暂避。或者,回你的护卫府也是好的。”
见包大人发话,展昭苦笑一声——他并非不知包大人用意,便是要稳住此妇,待她自露马脚!然而夜长毕竟梦多,此事关乎他的“名节”,又如何能安心就这样拖下去!但既然包大人都已经如此决定,自己也不好再说甚么,只得抱拳行礼道:“属下明白。如此属下这几日回家稍息便了。”
包大人微微点头,摆了摆手,展昭便当即告辞退出。从边门回了自己的护卫府,但见门窗紧闭,触目皆是尘灰蛛网,蔓藤杂草,满目凄凉光景,便不由得有些黯然神伤。屈指算算,距月华去世已二月有余了。自发妻离世,他害怕睹物思人,又勾起一腔凄情,正好府中事务也忙,便索性将护卫府大门紧锁,自茉花村省亲归来,便不曾踏进家门一步。如今故地重回,昔人不再,倒生出些“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凄然之意来了。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掸掉几丝蛛网,看那窗棂门扉,便想起月华在世时光景,随即又想起骥儿,顿觉难抑心下思念之情,遂寻思去庞府探望,却又忆起庞昱方才不由分说告辞,似又是赌气,心中无奈,便盘算起去庞府告罪来。然而忽又想起今日蒙受的不白之冤,顿觉气苦无比,一口闷气上撞,心道:“展某如今摊上这等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之事,却叫我往何处申冤!所幸包大人不信谗言,这也罢了。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被那妇人所惑,不信展某清白,却也情有可原。只是九弟啊九弟,展某视你如同手足,你亦不是不知展某品性,展某如何是那等人面兽心之人?怎么连你也信不过展某?”又想,“我对九弟,自认推心置腹。然而看他此人,平常便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蒙蒙胧胧,神神秘秘,总似有些奇异之处。但若要细追究竟,却反而又无迹可寻,只觉他年幼天真,不通世事。忽而任性妄为,忽而又知情达理,竟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也曾轻轻试探过几次,总被他拿话岔过去。莫非他心中竟是终究存了那门第高低之念,并未真心认我这个大哥?也罢也罢!若是他也不信我,这一声兄弟算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