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2-03-26 18:12      字数:4760
  开始明白大哥的心。
  手上使力,直看见那苍白的颈上现出红痕,突然之间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滴在手上,小长老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醍醐灌顶般惊得自己瞬间跌回了人世俗尘,周遭还是清清冷冷的佛殿,玄色的垂幔衬着金色佛像,那佛祖眼目慈悲直直地看着自己。
  谁入了魔。而你,到底是谁。
  小长老猛地看向眼前的人,他竟是……流了泪,李煜闭着眼目,“只有一句话,不论你信是不信,如若重来一次,李从嘉就算背弃天下,也一定会去赴约,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他瞬间放开手,那白色的人影瞬间摔在一旁撞到了佛案,小长老慌乱地站起来看着李煜迷茫地瘫坐在地上,那白色的云雾愈发的浓重起来,李煜看不清楚周遭却突然大声质问起来,“你这个时候怕什么!第三次……这第三次再不杀了我,你就真的彻头彻尾的输了,什么天下,什么……”直说得那金线的袈裟连连后退,受不得他如此的模样,李煜觉得自己撞在什么东西之上昏昏沉沉,越发的累了,心力耗尽慢慢地软下身去,眼前昏暗一片,渐渐地晕了过去。
  小长老颓然,努力地平稳下心神,愣愣地望着那地上的人望了很久。
  那幅画上的人如果真的失了眼目……
  他挣扎起身,恢复如常般地出了佛殿去唤人来,只当李煜连日虔诚礼佛,竟晕在了佛前。
  一场混乱之时,汴京大庆殿中赵匡胤接见完李从善上贡便安排其一众人现行去往荆观之中居住。
  稍后,圣上独独地留下出使唐国的使臣于文德殿中,屏退众人,“晋王可有安排交代于你?”
  那人拿出那张纸来,“晋王命臣呈于陛下过目,王爷说当下紧要便是先除南国良将。”
  赵匡胤接过展开,画上寥寥几笔画的是一名武将,三字署名,林仁肇。他略略颔首,心中已有大概计策,“你稍后退下传赵丞相觐见有要事相商。”一顿复又问道,“晋王于南国是否安好?”
  “王爷请圣上切勿过虑,一切尚好。”
  赵匡胤收起纸来,“朕只忧心晋王身有旧伤。”
  “下臣所见王爷无碍,圣上大可宽心。”
  明黄的人影坐在龙椅之上,“你此行所见必有收获,江南国主态度如何?”
  那下臣想起晋王的嘱托,立时答道,“陛下恕罪,臣据实以报,江南国主态度倨傲,似全不把我朝放在心上,宫廷接风宴席上国主公然失态仍逞口舌之强,实乃迂腐文人秉性不识时务。”
  原以为圣上立时便要震怒,却不想赵匡胤只是皱眉思量,“他……失态?”
  那下臣也不明就里,何况如今朝野上下皆知矛头已经指向江南,若不是圣上好似一直有所顾忌迟迟不动,早该尽快统一南北,他也便觉得晋王是为了国事前景才刻意嘱托自己,所以立时开始渲染,“若非我朝态度坚决,国主仍坚持以帝王明黄相待,直到臣等言明立场,国主这才终于贬损仪制决定遣郑国公北上觐见,否则……岂不是失了我大宋的威仪。”
  赵匡胤听完并不回答,李从嘉,你到底是一心与我对立,两次三番,如今却依旧如此,本是想着他或许态度有所缓和,如今听来他是真的不像再与自己有所牵连。赵匡胤强压下怒气,到底心里仍是想问,过了这么久了……“依你所见,据实以报,国主如今……过得可好?”这话的口气问的很是奇怪,使臣听了有些错愕,想来许是圣上让自己转告晋王之事,不得伤了国主,“圣上放心,晋王懂得分寸,国主喜好华奢,如今沉迷佛事……”
  赵匡胤摆手,“不是问你此事,李煜他……”想想又不知道怎么问才稳妥,他一朝为帝此时竟不知道怎么探问才算得当,自己也觉好笑,半晌决定换种问法,“你一行南下,对国主其人印象如何?”
  此一句勾起了全部金陵华梦的畅想,使臣不自觉地叹起,“回禀陛下,国主其人天骨秀颖,神气精粹,当真清雅超绝,传闻所言非虚,江南水土富饶如若我朝可一统收归……。”开始无尽地赞捧劝说,赵匡胤无心去听这些虚言废话,听得那下臣提起李煜来一脸惊叹更是不悦开口便令他止住,“多说这些何用!”心下静静想着,“想来他如今过得尚好。”那便也是放了心。总传昭惠皇后去后,江南国主郁郁不欢以致形销骨立,终日锁在佛寺之中不见日光,他分明心上念着,却又无从探究,今日听了这番回禀终于心安。
  天骨秀颖,神气精粹,这话倒说得当真不错,九转菡萏清水涟漪都及不上的影子,或许很快,便能见到你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徒劳恨费声(上)
  淡淡的桂花香气,正是秋日清晨,昏沉地睡醒,李煜微微蹙眉再睁开眼睛,光影却是看得见了,只是一时还不分明,隐隐地能够望见顶上错金横梁九龙凤舞莲纹。
  “国主?”女英的声音,分明有了焦急。
  他略略缓一缓觉得渐渐能够看得清楚,支起上身倚在锦塌上,四周寝宫中的景物明晰起来,李煜揉揉眼目,“昨日……”
  “昨日国主晕在广凉寺中。”
  李煜想起来自己却是曾在广凉寺中,之后的事情却分辨不清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自己昏睡之中的梦魇,本来与小长老一起一切都好,突然画面转换,他看不清楚。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御医昨日来过。”女英见他面色清醒并没有大碍放下心来,奉上杯热茶,“只说国主体虚所致,内有心火不散,无大碍,静心调养便好。”
  李煜的感觉旁人不知,只当他是前些日子累及的心神俱损。女英有些迟疑,“我并未提及呕血之事,若是觉得仍旧不好,还是命人来看看吧。”
  “早便好得多了,不是一直也在服药。”他却是多日来气息顺畅大好了,若是说出去了国主这般年纪便有此症这可算是极唬人的病症,宫中立时便要谣传四起,“不要乱说。如今我病的消息若是传了出去让北边知道,他们一时三刻便都缓不得了。”
  女英应着,见他饮茶望向窗边,“什么时辰了?”
  “刚报了辰时。”
  “今日天色不好,去把两侧窗子都打开吧。”
  女英一愣,顺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不解其意,正看见窗外桂树正当时节也就起身过去将窗都打开来,“这桂树香气却也好得很。”
  李煜靠在一方龙纹的枕上思量昨日种种,似梦非梦的迷离景象越发想不清楚,“昨日我记得小长老也在广凉寺中,他可有说些什么?”
  女英回过身来答他,“长老只说国主不胜疲累晕倒在佛前,务必请国主静养不可再劳神费心。”
  他默不作声,想来那些景象也不可能成真,幽僻佛寺哪来的什么旁人,便是自己的幻梦一场,也不知道胡言乱语说了什么出去,正想着,女英似有所思,“长老提及国主昏沉间不住地唤一个名字,控是牵挂国事太过忧心所致。”
  李煜不由僵住,“他可曾说我唤的是谁……”不过是下意识地询问想知道是否被别人听了去,随即却又后悔,倒不如装作不知的好,女英立在窗边有些犹豫,思量着怎么说才合礼数,“是……长老只说唤的是上主名讳……国主直呼其名……”
  “行了。”他突然打断她,“我歇歇便好,你先回凤阙宫去吧。”微微侧过身子向榻内靠着,这眼目却是奇怪,近日总觉异样。
  女英躬身行礼便欲退下,走至了门口仍旧觉得有话要问,她性子直接,“这边也没了旁人,我心中有疑惑一直想问,你……和上主是旧识?”
  “赵匡胤么?”
  她自是不敢直呼其名,听了这话便应了一声算作是,李煜轻笑起来,瘦削的肩骨着一袭白衣恰是背对着门边,女英也不知他神色如何,只道他是笑了出来。
  李煜手指绕着榻上锦衾边的条条流苏垂饰,好似无意,“旧识?算不上。”
  “可是……”女英眼光一暗,“可是当今世上无人再敢唤这三个字,只有你……才敢叫他的名。”
  “所以……你想说什么?”李煜语气好似笑意更深,女英也便大了胆子,她本就不是娥皇般心下能盛许多事务的女子,这般更觉得需问了清楚。
  “女英不知曾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
  “只不过觉得我和他不似表面的君臣之礼?”手指将那璎珞绕成了团,眼光又瞥见了那条伤疤,细细地按压着,“女英,你觉得这江南如何?”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女英有些错愕,随即颔首应道,“江南的三秋桂子,秦淮烟雨天下尽知。”
  “如今你为一国之后,这三秋桂子秦淮烟雨不外乎于都是你的风景,女英,你想要的不是都已经得到了……又何必知道那么清楚,何况知道了……”李煜突然语气骤然低沉,“这江南便再不值得留恋了。你姐姐便是倦了。”他白衣淡然口气却不似寻常安静,分明是说得极缓却带了隐晦幽惑,清晨空气恬淡瞬间生出了诡异。字字砍在她心上,有些事情明白了,却仿佛更加不可窥探,女英面色苍白,“姐姐…。。知道了什么?姐姐的死和他有关?”
  “娥皇和他无关,可是……我和他,有关。”
  一语说毕,女英惶然垂首环顾四下里更无旁人,寝宫之外三两桂花明媚绽开,远远地还能听见广凉寺地群僧吟诵之音。
  分明是金玉的甲壳,内里却缠绕出了腐坏的躯,日光大好,今日本是大晴的佳美晨光。
  “国主好生安歇,臣妾先行退下。”女英匆匆而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徒劳恨费声(中)
  李煜悠然起身,眼目似是没了大碍,只是怎么天气这般昏暗,他淡淡走到窗边望望桂花,到底还要赔上些什么才能赎得清楚?
  其实你也在犹豫吧。
  轻轻地叹息,花树暗了颜色。
  耀目日光下,一目重瞳竟是更比前日清浅。
  汴京宫廷画苑,圣上暗中命画师依晋王传回之画迹连日赶成一幅画像,画上男子若教南人看了定要惊讶。
  这日午后难得有了空闲信步,赵匡胤命王继恩随着出去走走,忽地想起了多日不曾顾及紫宸宫,“皇后近日如何?”
  王继恩摇摇头,“听那边凌儿说她们主子心情一直郁郁难言。”
  赵匡胤也便转身向着紫宸宫去,“事情多起来当真是顾不得,她娘已去……”这下可算是孤苦无依,虽是贵为自己的皇后,这么多日子来也不见得有什么风光。
  入了后官本欲往中宫去,却见一侧桓芳宫外有三两宫人捧着些什么东西正在挑拣,赵匡胤一时想不起什么时候将这宫封了出去,“这里如今住得是谁?”
  王继恩一脸堆笑,“圣上忘了么,前些才收了花蕊夫人进来。”
  赵匡胤一愣,纯是为了气那蜀主,皇后尚且顾不得,这时候更记不得什么花蕊夫人,倒也是个盛名蜀中的女子。曾闻其国破之后花蕊夫人赋诗一首,“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赵匡胤再不懂诗词气象也知此诗所露绝非庸常女子,自此生出了好奇,今日既来了便去看看,他顺着路欲从桓芳宫转去云阶那里,花蕊夫人的宫女见了圣上来了慌忙跪地行礼,赵匡胤望望她们手上捧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回圣上,紫檀香木。”
  王继恩立时变了脸色,赶忙上前,“不懂规矩,谁准你们随便动紫檀!”这宫里虽然没人说过,但是自从圣上登基以来便有了不成文的规矩,决不可当面提及紫檀,更是不能燃此做熏香之用,两次三番触了这紫檀便要龙颜大怒,谁也不清晓个中缘由,却都是避开了这香料。
  花蕊夫人刚刚进宫哪里懂得,想必是要燃紫檀这才有宫人取得细细挑选。
  “奴婢劝过夫人,夫人不听,只当了玩笑话。”
  王继恩想着难得圣上近日心下放松,可别惹恼了,上去就要遣散她们,赵匡胤摆手,眉目间已见了肃杀之气,“夫人命你们燃此香?想必也是素喜紫檀之人。”
  那些宫人也就连声应着是。
  王继恩垂首,“圣上,后宫新人不懂规矩,是奴才疏忽,先去探望皇后吧。”想着先离了这是非稍后再论罚,却不想赵匡胤竟然改了主意,“我便进去看看,你且候在外边。”
  王继恩无法只能遵旨。
  进了殿内才觉四下果真是紫檀弥散,赵匡胤顿时软了心肠,这香……就像是他的劫数,每次嗅见了都有说不出的感觉。
  本来都已难改对立局势,紫檀香却总要勾起旧日的记忆。所以不许别人再燃起它,配不起,见了他之后,再无人能配得起这香了。
  是他的魂啊……赵匡胤缓缓地走进内室,空空叹息,环顾四下竟无一人。
  正想着一袭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