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2-03-26 18:12      字数:4760
  流珠无法只得应下,转身退去,身后惊蝉也随之而去,过了佛殿拐角时候,惊蝉暗暗抬眼看向李煜,一身白衣于夜色之中更显单薄,前面流珠唤她去传膳,她急忙跟上答应着,心里却又是一番思量。
  惊蝉也知道流珠不同其他宫人,她是数年前便随着李煜娥皇的,如今李煜贵为一国之主,可流珠到底是个宫女没些特别,李煜今日却亲自问候她的病情,他眼底有愧。
  对着一个下人,他也真心实意。
  有人身怀盛世余音……虽未说完,她却已经听得清楚。惊蝉匆匆行于宫殿之中,该来的,总要来了。
  人都退下,佛殿前只剩下李煜和阶下的飘蓬,“再说一遍。”
  “有僧声称身怀霓裳羽衣舞残谱欲献与皇上。”
  李煜皱眉,“现下江南谁人不知玉霄阁上昭慧皇后已重演霓裳羽衣舞,这等市井谣传也值得上报?”
  飘蓬也有些无奈,“可是此僧直言当日所奏实非霓裳,他持真谱请皇上赏鉴,如若所言非实请皇上随意处置。”
  李煜不语,半晌开口,“既是个僧人……出家人不打诳语。明日请他进宫来,此事绝不可以外传。”
  他最清楚赵匡胤不过是个骗子,那么真正的谱子是否还流传于世谁又知道。
  只可惜……李煜苦笑摇头,今日纵使真的拿到了真正的霓裳羽衣舞却还能给谁呢。
  原本,以为她欢喜的,起码可稍稍减轻他罪孽,这念头是否本身就太过于自私了。而竟然一直都不清楚娥皇想要些什么,除了这谱子,竟然就再找不出其他。
  而娥皇一直记得他的喜好他的秉性,要为了他食烟雾饼,为了他染天水碧,为了他点紫檀香,为了他……回凤凰台看看。
  李煜轻轻关上佛殿的门,向着凤阙宫走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惊破秋窗醉(下)
  到了凤阙宫前珠辉寥落,偌大一个正宫皇后居所入夜时分竟也是冷冷清清,宫中人影稀少,李煜这才想起来回首看看流珠身后随行伺候的一众宫人,眼光落在惊蝉身上,今日她食藕色的长裙,也是伶俐的模样,和女英很像,“惊蝉,以后就跟着伺候皇后吧,万事都需照顾周全。”
  流珠开口,“皇上……”
  李煜知道她的心思,若是按制她该去服侍女英的,可是心结不解,娥皇此去对流珠来说太难以接受,此时若是让她去了也怕是又要憋出病来,李煜低了声音,“流珠,你便跟着我吧。”
  “是。”眼角分明有了泪光,强忍下,她又如何不懂皇上用心良苦,镇定下心神引着李煜去前厅。
  女英凤冠闪耀,身量尚小,孤零零地托腮撑在金玉扶手上发呆,外面一行人转进来,她猛地起身行礼。
  难得皇上出了佛殿说要和皇后一同进晚膳,李煜依旧一身白衣,好像已经很久不曾见他碧色的样子,尤其是姐姐去后他时常推了早朝,就连那许明黄都很少见到了。
  于是就只剩下惨白的一道影子,宝珠壁将人的轮廓数倍放大之后更加惊人眼目,分明是入了妖魔,女英的手不由自主颤抖,握上酒壶欲为他斟酒,忽然一双手覆在自己的手上,冰冰凉凉比那琼浆玉液还要冷,她不禁一个寒战,酒壶就要跌下之际被他接过去,“近日我行斋戒,不宜饮酒。”李煜顺势坐在上首,口气一贯的平缓。
  女英答了声是,也便放手。他的手极瘦却姿态异常优雅,记忆中的李煜便总是如此,惊采绝艳风姿绝世,而眼前的他分明多了倦意,却是无从找到缘由的倦怠。
  “你好似总在怕些什么。”
  女英摇头不做声。
  “我还记得你当日一手掐下花枝的样子,那时候的女英可不像今日。”
  她看着桌上清淡的食物,必是投了李煜的喜好,“今非昔比,皇上不是也如我一样不似往日。”到底是要比娥皇凌厉明媚的女子,年纪虽小,心气却不输人。
  李煜笑起来,重瞳幽邃却映着珠辉有了烟火气,“果然是后悔了么,帝王家终究不似常人门户,与你以前想得不同?”
  “如果没有姐姐或许便能和我想的一样,只可惜女英现在明白有些事情不仅仅是超越便可以挽回。”
  一语说得李煜长叹,微微抿一口温热的暖粥,觉得腹腔之间都润泽起来,很是舒服,“你明白的也许对,也许不对,你只是将你姐姐想得太好,以为她所过的便该是人人艳羡的生活。其实我也没有别人想的那般好,甚至……”他顿一顿,继续喝那清淡的白粥,“很多时候做出的事情是你想也不敢想的。”
  女英伴着他吃那些斋食,身后的案上放着那架烧槽,该是方才等待的时候捧过来抚过的,李煜侧目望望,眼底便有些遗憾的神色。“你们都对我……期望太高了。或许不仅仅是你们,是这天下的所有人。”
  她明显心里有所思量,同样细碎的一碗粥食喝得心不在焉,三两点染在了发丝上,李煜幽幽叹道,“到底……也还是个孩子。”他伸出手去替她拂去,不经意间碰触到她温热的面颊,旁人的温度,竟是已经隔了这么久才感觉到,女英被他指尖的冰凉一点惊醒,下意识微微向后错身,他的手却向下握住手臂臂直接拉她入怀,分明却像是在依附着些什么,他闭上眼睛微微感受,“你冷么?”
  女英面上绯红,“不……”如今的天气远不上冷,她却觉得他好像分外需要温暖,抱着她于膝上却依旧是清淡到了极致的口吻,“赵匡胤……不会放过我的,你害怕么?”身后的人喃喃自语,说出来却是问句,女英身上有淡淡的花香,他闭目细细嗅着只觉能得暂时的安稳便也就执意地不肯放手,吃了些温热东西之后便教心神放松下来,疲累扩散开去,恍惚间就是那个人张扬不可一世的眉眼,微微上挑,逆天改命都毫不在意。
  天下和你,我都要。
  他也说过的,你若是再敢相负我便烧了金陵城。他果真是一把火毁尽了前尘过往,那一卷谱子又断送鸳鸯痴梦,直直地逼死了娥皇。
  谁知道呢,天下,他,何况如今赵匡胤的天下只差一步。
  那人要做事情的从来都没有人可以动摇。此刻李煜胸腔起伏,又是血气上涌,他忍住,凤凰台上的剑痕没有刻在石头上,全是硬生生地刻在了自己身上。
  突然间女英的声音响在耳畔,一把将他拖回这寥落寂寞的凤阙宫,她回答他,“我不怕。”
  他笑起来,靠在她背上声音沉闷,“我一人负了这么多情意,你又何必陪我在这深宫泅渡,女英……如果有一日你怕了,记得告诉我,我便放你出去……”话说到最后已经几不可闻,女英竟然觉出他的颤抖,她看不清身后李煜的神色,却只盯着案上那方琵琶,表情渐渐肆意起来,一如当日安定公府中的嬉笑去闹的二小姐,扬手就折断那花枝毫不犹豫。
  怀里的人口气坚定,全不似十几岁年纪的果决,李煜只觉得有人握住自己的手,很暖的安慰,可是她也握不暖。
  “我陪你。”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音十八段(上)
  赵光义终于得尝夙愿进了金陵皇宫,他只说一生四处云游偶得了珍贵至宝,奈何自己已是出家人,要这些身外之物毫无用处,举手便随意地送与他人,一时从府尹到丞相,送其入宫途经上下宫人都被打点得周到,李煜自然不知,他更关心这人所说是否属实。
  为了这么一卷残谱已经兜兜转转了太长时间,娥皇已去,他所执着的了无用处,无非是……李煜等在日常所居的佛殿内,手上佛珠轮转,虽不愿承认,他只不过真的想要最后确认一些事情。
  或许非要见到了真的霓裳羽衣舞,他才能够彻头彻尾知道赵匡胤的欺骗带来多大的影响。有时候,他不是不明白,分明是知道的,却固执地不愿意去看不愿意去想,是是非非若不把自己逼到绝路上,李煜便总觉得那个人还是偏苑中的赵匡胤,起码他那时候,他真心实意地告诉自己,要活着。
  他想他活着,他便一直都竭尽所能地活着。哪怕自己不愿,不想,也要活着。
  可是到了最后,一纸低劣的欺骗。
  小长老缓缓由流珠引着,一路走到皇宫最深处,他本以为这李煜该在未央殿里荒废,这皇族说是一心向佛还不总是面上样子罢了,却没想到越走越幽僻,竟是当真来到了一处佛殿外,流珠也不住地打量他,这僧人年纪竟然不大,看来也当和皇上相差无多。
  一方木门隔开尘世繁奢,皇城之中琼楼玉宇雕栏画栋自是不用多言,李氏唐主喜好铺张之名传遍天下,纵使在金陵中远远相望也可觉出皇宫的奢靡不凡,赵光义如今身在其中才觉更比想象中惊人,就连那寻常宫人也具是金箔贴额以作妆画,未央殿前更是白玉铺做长阶,极高处的玉霄阁上金楼穹顶映着日光灼灼闪耀,赵光义环顾四下,目光停在那方木门上。
  金桂飘然,寒梅瘦骨。
  “皇上就在佛殿之中。”流珠语毕便自行退下。
  赵光义缓缓走向木门,寂静中听闻殿内有人低低地咳出声来,他微微皱眉,听得那人胸腔浑浊可是不吉。
  近前才看得木门虚掩,该是直接命自己进去,赵光义的心境晦涩难言,他一直都想看一看李煜是个怎样的人,一纸画像竟然就能让皇兄以命相护,犹疑了半刻,赵光义终于走进去。
  佛殿正中立有佛祖金像,四下长明灯火通明映出重重玄色纱幔繁复,一时竟然辨不清方向,正中的明黄蒲团上跪着一个白衣的男子,刺眼的苍白色,墨色长发流泻而下却丝毫不显凌乱。
  听得身后有人进来,李煜慢慢起身,姿态优雅极致,站直了并不急着回身,静静垂首躬身行完佛礼。
  赵光义呼吸一顿。
  这个背影。就是这个背影,唯一的不同是今日的李煜穿了一身白衣,而他曾经见于凤凰台之下见到他一身夜雨染成天水碧,淡然地从马车上下来,暮色四合郊外荒山,一瞬间放佛天地间都只剩下这一点夜雨。
  如今,火烛摇曳,那人一身白衣,淡淡回过身来望着自己。
  几步之遥,重瞳如魅,那幅画,生生地活了。
  那一瞬间的感觉极为奇异,这庄正肃静的佛殿中却让赵光义看见了世间最极致的风华,原来那幅画补上了眼目竟然是这般景象。
  他心里暗暗地叹息。一个转身都是风骨,原来世人所言非虚,这李煜绝不似庸常,也绝不似自己想象中的单薄而仅仅是容貌生的绝好罢了,他的姿态便是风骨,而那秀雅是渗入了骨血里。
  赵光义盯着他看,半晌才慢慢地双手合十垂眼道声阿弥陀佛,李煜上下望他,竟也年纪不大,若他真的身怀异宝想来该是老僧才对,忽地心念一转,想起那时自己曾经至安东寺中寻找霓裳羽衣舞,主持称此谱在一名叫江正之人身上,难道……
  “大师俗家姓氏可是姓江?”
  赵光义心下一惊,瞬间千头万绪涌起竟然不知如何作答,面上维持宁静心底暗暗思索他是如何得知江正这个名字的,该是应还是不应?正想着又见得李煜神色毫无异常,彷佛只是随意询问的口气更带几分敬重,略略向自己走近几步举手掀起玄纱引着自己去往角落里的座椅。
  他…。。应该并不知道江正与赵光义个中关系,思量再三终于试探性地回着,“皇上所提可是江正?贫僧与他有过旧交。”
  李煜略略颔首,“想来大师所言盛世余音便是江正之物?那江正现下身在何处?”
  赵光义放下心来,看这李煜并不知江正是何人,该是从何方听闻这谱子曾经在他身上罢了,如此倒也好说,“江正……已去往极乐。”
  李煜有些遗憾,“原来……难怪多方探访不得其人。”
  赵光义不做多言,见他请自己入座便也不多拘泥,不卑不亢直接坐在李煜身侧的椅上,李煜以茶相待他便也安然处之,到底李煜也是这江南一国之主,如今眼前僧人却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上,如此之人让李煜另眼相看,恭维逢迎他见得太多,何况对于自己而言这一生都不缺仰视。
  “贫僧至金陵后适逢皇上大婚,有幸闻得昭惠皇后一曲霓裳,只可惜……所奏实非真正霓裳羽衣舞,皇上可是为人所欺?此事当查清以慰先后。”
  李煜重瞳略略一黯,但仅仅是瞬间快得让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很快地他重又面上带笑,温润得极清淡的眉眼,“不瞒大师,此谱确实有异……昭惠皇后一生心愿所求不过霓裳羽衣舞残谱,这谱子是真是假其中缘由也是旧日机遇,如今赘述无用,只盼大师带来真谱为我解惑。”
  第一百七十章 天音十八段(中)
  赵光义低低一笑,探手入怀取出一只锦囊来呈于李煜,“皇上此间造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