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2-03-26 18:12      字数:47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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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殿中女英借过金印,第一次触到他的手,只是一瞬间微凉的感觉直入心底。她额上华丽发饰遮了半边眼睫,珠帘之下只看得到他暗红色的软纱外袍,烟罗细软,朦胧间那红色就暗沉下来,映得自己却大红明艳。
  他执她的手一步一步登上至高的玉霄阁,曾有盛世余音于此重现天日。“太古容华鼎,金凤口罂……”身后宫人念着皇上赐给凤阕宫之物的单子,无不是极品贵重之物。
  最后一件,烧槽琵琶。
  长长的玉阶,女英一滞。
  她的一切都给你。可好?
  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玉霄阁上,金树尽头水天一线,凤凰山上枝叶苍绿,江水翻涌之处一片昏暗磅礴气象正是如许江南。女英想起自己的夙愿,终于有一天她和他可以携手站在这里。
  身侧金冠之人忽地叹了口气,“女英,嫁与一无所有之人,你日后便要后悔。”他想起了父皇临终的话来,他看得到这山河,而之后……
  云海翻涌幻灭之后,长恨此身非我有。
  她侧过身去望他,李煜神色面上有笑,却笑得极是悲悯。身侧之人眼望着自己的江河日月子民生息却对她说一无所有。
  挽着她走下玉霄阁的时候,李煜宣布,即日起举国上下招募僧人,大兴佛事,于宫中修建禅院佛塔。女英听闻微微咬了唇,摆明是给了她难堪,今日新后册封之日,皇上却一心向佛。
  鸾歌四起,汴京飞红,文德殿中皇后稍作休整便要出去接受册封,云阶凤冠之下静静坐在殿内候着时辰,窗下却突然有了响动。
  凌儿微微地念了句,“别是皇上来了……”云阶正在奇怪,此时赵匡胤本应在前殿才对,窗缝间却突然透进了声声低语。
  谁在念着些冗长的经文,没有特别的调子,没有分毫感情语气。“人怀爱欲。不见道者。譬如澄水。致手搅之。众人共临。无有睹其影者。人以爱欲交错。心中浊兴。故不见道。汝等沙门。当舍爱欲。爱欲垢尽。道可见矣。”声音低迷恒久,凌儿听了皱起眉来,“哪个殿前祈福的僧侣迷了路?乱闯到这里来了,怎么也没见个人拦着……”正说着便要出去查看,云阶突然伸手拉住她,“算了,一会儿便要去前殿了,随他去吧。”
  凌儿只得默然立在一旁,云阶却死死地盯着那一方窗下,只有她还听得明白,不是毫无意义地念诵。
  这是赵光义第一次念给她听得经文。如今窗外的人声音很低,模模糊糊间不能听全所有字句,可是云阶却分明知道来的是谁。
  她本欲起身过去关窗,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动。
  赵光义手里的一只木簪子握得死紧,面上却是平静得事不关己,他在殿旁一株树下唇齿开合轻轻地念着。满眼是旧日里的事情。
  还记得自己曾经想过,说到底没有什么出奇的缘由,他只是不想见她的眼泪。这样的念头也不是第一次。
  安东寺里,他守不住他。那么现在这里,他是不是还是守不住她。
  赵光义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可是云阶嫁给大哥却也并非就不是好事,如今反复的念头此消彼长,直到木簪子被掌心摩擦出汗意来。
  身后礼炮齐鸣,吉时已到。
  树下的人能听见殿内宫人催着皇后起身,赵光义突然说了一句,“若是有幸重游江南,云阶可愿同行?”
  云阶凤披一顿,当日旧府中的佛堂前雷雨欲下,那时候赵光义就曾这么问过自己,今时今日字句不差分毫,却忽地问出了她想不到的事情。
  一时两人心下俱是百转千回。旁边殿内宫人前后奔忙本就顾不上理会殿外的声响,赵光义口气又是连贯而出,若不是云阶一直有心听着别人也未曾听出此句不是念经之声。
  她愣了半晌,终于对着那半开的窗子说了句话,“不。”很轻,却足够窗外人立时噤了声音。
  侍候宫人有些错愕,“皇后……怎么了?”
  云阶摇首,“无事,去前殿。”
  曾经云阶答得轻巧心无芥蒂,而如今,她听得他的弦外之音却已经是身不由己。想和你去江南看看,可惜去不得。
  出殿的时候云阶狠下心来不去望望,身后那树下的人颓然放下簪子,她没有看见他确是一身僧衣剃了头发。
  赵光义今日,便要启程去江南。
  第一百六十六章 惊破秋窗醉(上)
  王皇后受封居紫宸宫。
  翌日。
  晋王托病告假,朝野尽知他陈桥兵变之日为皇兄挡箭腹部带伤居功甚伟,如此一来恐怕又是旧伤未好,立时晋王府前来往送抵各式新奇养身补药,谁不知圣上最为宠信这个胞弟,万万怠慢不得。
  赵光义却是暗中落发化作僧人秘密南下。
  临走之时赵匡胤终是按捺不住,“不是非要如此才可得江南一隅。”剑眉上挑,看得他的光头却有些想笑,“这十几年都保得住,如今却落得干净。”
  赵光义微笑,“光义又不是真的受了戒,做做假样子而已,日后养个数月也就好了。”换好僧服,铜镜中的人眉目淡然十足的教人信服,“大哥,此去光义必将尽力,无论如何汴京雪落之时也当有个结果了。”
  赵匡胤一愣,“雪落之时……”还曾说过的,要带他看看落雪风光,如今想来都是场痴梦,什么雪雨春花不过是纸上的毫厘之争。“此去不同以往,大哥不在,万事需自己小心。”
  赵光义应着,“大哥放心。”想想赵匡胤恐怕还是惦记着自己身上的伤,便又补上安慰,“出家人都是些斋饭,伤也不妨事的。”
  宫门外秘密候着的车马早已等待多时就待送赵光义出城去,俨然一副高僧模样的晋王行礼便欲告辞,赵匡胤却突然拉住他的臂,“光义。”
  赵光义回身望他,大哥侧脸棱角分明气势不减,手下的力气却透出了心底的犹疑,难得看见如此欲言又止的赵匡胤,“大哥还有吩咐?”
  “不是,你记得……”剑眉之人深吸了口气,“如若万一在江南出了什么纰漏,便和李从嘉说,偏苑之事一命换一命。让他放你回来。”
  “偏苑?”
  “无须多问,只记得此话便可。”
  “是。”
  偏苑,赵匡胤看着自己的弟弟走出去后撑在窗棂之上沉默良久。曾经于偏苑里救他一命,如果真的光义出了事,提到了过去李从嘉必不会相逼。
  太了解他重视什么,所以如果他知道了光义是自己的弟弟恐怕也不会如何。
  他啊……真的不知道该拿李从嘉如何是好,一身烟雨悬在不近不远的梦里,赵匡胤闭上眼睛总能看得到,醒过来尽力地去触及他却总是换来一场疏离。两次三番,凤凰台,笙鼎楼,我都可作罢,可是这第三次实在是不能饶过你,你若是真的放下了,又怎么会夜夜入我梦来?宽恕你,谁来宽恕我。
  让你看看吧,赵匡胤真的是个疯子。
  怎么样你才肯放下身段来入尘世,李从嘉,李煜,不管你是谁,赵匡胤等你来超度。
  赵光义一路全似云游僧侣一般,至江畔渡江后便是江南属地。
  岸边木舟摇晃,船上有一布衣男子遥望江水翻涌若有所思,赵光义微笑踏上舟去,舟前独立之人略一回身有些惊愕,随即便要躬身,赵光义摇首,“贫僧欲借施主之舟渡江。”
  布衣人连连应着这就渡江,赵光义双手合十,“多谢施主。”
  “……怎么。。。。。。”仍是有些不解,布衣男子边解下舟绳边连连回过身去看他,赵光义却只是默不作声,半晌开口,“近日如何?”
  那人答道,“已绘好了图。”
  赵光义颔首便算作是听到了,一路无言。
  待到渡江抵达江南岸边,船家见他登岸便欲开口询问些什么,赵光义却转过身来抢先说道,“贫僧这就要进城去。”
  那布衣男子愣住,随即便又立誓般的点点头。
  那僧人转身迈向金陵,遥遥可见凤凰山上山色凋敝,“待到江北菊花落尽之时,你便去应了你的机缘。”
  他自是看得分明,掌舟之人袖中一直握紧一只明黄物事。
  小舟重又转向北岸,布衣人牢牢握紧袖中之物远望金陵。
  对或者是错早就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为了报复那场夜雨还是为了证明自己,总之他应下了便要去做到。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惊破秋窗醉(中)
  入了金陵赵光义褪下手上木镯放入怀中藏好,细细地看过周身确无纰漏这才重又回到旧日土地上,不远处便是安东寺,他抬首望去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再次见到那烟火袅袅的寺院已经相隔太多故事,个中曲折说不出道不明堵在心里。回到这里也算作一份私心,或许时间再久一些他就会不记得这里的感觉。
  人走得越远越容易背离自己的初衷,何况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否则老死寺中安静地享受这金陵烟雨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手执一串佛珠,赵光义呼吸着江南的空气,周身肌理都舒展开来,微微闭上眼睛,还是那一日骤雨瓢泼长明灯火摇曳不熄。
  他住了十数年的地方,迈开步子想着暗自回寺外看看,到底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城中四下公开招募僧者,凡有百姓愿受戒出家者即可奖励二金,一时之间满城画地兴建寺院,百姓之间走动往来说着当下情况。
  “皇上大婚之后一心向佛……若我说,仍是昭惠皇后仙逝打击过大……”一个卖钗环脂粉的小贩随意地玩着香粉盒子说些闲话,这边新摆上来香烛的大娘摆摆手,“那便不会如此急着册封新后,皇家这等事哪里说得清楚。”这边听见了摇摇头,却又看见那边新上的物品,“如今去寺里的人多,大娘你倒是会赶好时候。”花行街上的商贩都在议论,赵光义远远听见讥讽一笑,心里暗暗道,“什么皇上,偏安国主却也还是仪制不变。这若不是皇兄……罢了。”两侧众人忽地看见街上走来一名僧侣,虽是出家人的样子却分明气度不凡,袈裟之上金线绣边,神情也极是淡漠。
  四下望望,金陵寻常人家的院落阁楼之上仍残留有中秋之日庆典痕迹,树上金红垂幔有的还未除去,风中飘摇旖旎,人却只顾着往寺院涌不见顶上俗尘枷锁。
  当真是可笑。
  他略略顿顿脚步,想这李煜分明是成心而为,同样中秋大肆铺张,摆明了是给皇兄看。
  小贩们依旧说着闲话,花行街上来往不绝,不知不觉过了晌午。
  那僧不去寻处寺院暂居,相反顺着熙熙攘攘的花行街寻了一处最近的官府进去。
  安东寺晚钟敲响。
  流珠的声音轻轻唤道,“皇上,该用膳了。”
  李煜睁开眼睛,佛殿之中幽暗不辩天日,不曾想到如此便又是一日即将过去,他起身推开门,见得流珠候在外边,身后跟着惊蝉垂首。
  “流珠……”李煜望望她面色比前几日好得多,却仍旧不掩憔悴,她自幼跟着娥皇嫁过来,如今娥皇去了独剩下她跟着自己必定是不好过的,嘴上不说,心里的难过却是一直积郁不去,他想着该说些什么又觉得今时今日说得再多也是无用。“病可好了?”
  流珠也是最清楚李煜性子,只看着他的重瞳点头,“流珠已大好了,皇上无需挂怀。”说完微微地下眼目看他习惯性地揉着那有伤疤的腕子,傍晚天光微暗,他的腕子瘦得让人心生不忍,流珠叹了口气,明知道说了他也不听,还是低声劝道,“皇上保重龙体,这几日流珠不在,想来无人催着又怠慢了用膳。”
  李煜微笑,“流珠啊……我便知你回来又要说起这些事。”刚要往前走,只见得飘蓬急匆匆地过来,抬眼看见流珠今日出来了也略略放下心来。
  “什么事?”李煜看看天色,流珠却先开口责怪,“怎么还是这样急性子,有点事一时三刻也拖不得。”她惦念着李煜的身子不能再推了晚膳,只怕飘蓬一点琐事就来惊扰。
  飘蓬眼睛瞥向一旁垂首无言的惊蝉,半晌又看向李煜,“皇上……”
  身处佛殿之外本就安静异常,李煜看看四下不过两个近身的侍女,“你说吧。”
  飘蓬只得上前回禀,“金陵有一云游僧人声称有盛唐余音……”
  “你们先下去。”李煜忽地打住了飘蓬的声音,流珠一愣,随即又要开口,一身白衣的男子摆摆手,“流珠你先去凤阙宫候着,晚膳便设在那边吧。”
  流珠无法只得应下,转身退去,身后惊蝉也随之而去,过了佛殿拐角时候,惊蝉暗暗抬眼看向李煜,一身白衣于夜色之中更显单薄,前面流珠唤她去传膳,她急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