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2-03-26 18:12      字数:4785
  飘蓬叹口气,松开她,却是看着里面,〃流珠,我亦知道,只是…你只看见王妃伤心,可是王爷也会伤心,只是他不说罢了。〃
  流珠黯然,再不愿说话。
  她亦明白,那样一向淡淡而笑的人,从她陪着王妃嫁过来的那一日起,他便一直都是那么一道寡淡的影子,盛名之下,其实不过是一道清浅的烟雨色。流珠也知道皇族的争斗,生在帝王家便注定每日每夜无形的压力,可是他便永远可以维持云淡风清的口吻,轻轻抬起腕子,便是春风如旧。
  他是所有人口中传奇般的李重光,温润如玉般的男子,偏生一目重瞳,帝王之相,多少人梦中都妄求一见。
  娥皇伤心,飘蓬流珠便知须去告诉李从嘉,可若是如果他伤了心,还能谁来开解。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结,飘蓬不愿过多探测,主子的事情不敢也不能问得清楚,只是今天凤凰台之上,倾盆大雨。
  原来那么淡然微笑的人,也在心里藏了太多的故事。
  李从嘉喘不过气的时候,要怎么办呢?
  〃下去吧,别扰了王妃。〃飘蓬拉着她下去,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旁人看得清楚无用,何况有些事情,他们都不是那个系铃人。
  李从嘉在塌边看那卡在手上的镯子,一时不曾听得窗外的话语,他只是愣愣地看,却还是不能真的狠心退下来。
  不是狠不下心,只是自己答应过。
  他说你戴着这镯子一日,便要答应,活着。
  那时候赵匡胤的眼底,无比坚定,那样狂傲而肆意的人,只是想要他好好活着,不再轻贱自己,也不要再这么痴傻。
  赵匡胤想要告诉那碧色的人,乱世人心最不可笃信,赔了命葬送一世英名又何必,可惜到了最后的一刻,却发现李从嘉还有赤子之心,所以他信。
  所以赵匡胤不想他死。〃若我活一日,你便需活一日,我不取下这镯子,任何人都碰不得。〃李从嘉依旧颔首不言。心里确实温暖。
  那时候,赵匡胤很真心实意地希望他活着。不为皇权荣华,他只是此时此刻,很认真地希望自己活下去。
  这样被人期盼的心情,很暖。
  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彼时心情宁静,终究还是同样拥住了他。
  人世间感情的底线便是坚持。
  他松开指尖,微微地晃晃手腕,那镯子便重又安好,记忆里微妙而绮丽的风景太过于绚烂,真的不能放。
  李从嘉应过的事情,便一定算数,胸中翻涌而出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他还需要戴着这镯子继续撑下去。
  甚至没有安静多长时间,宫里便来了人,北朝征讨契丹大破三关,或许用不了多久便会班师回朝,而之后的首要事情便须面对江南江北的盐运通商协定。
  父皇是有意让自己多多历练而负责此事的,太子之位看似虚空,其实满朝皆知不过差一句封召,新任的太子总需有所作为。
  李从嘉明日必须进宫。
  日影微斜,人生有限而不愿为却必须为之的事情太多,飘蓬见他领旨,仍旧感叹,王爷内外焦虑,王妃仍在病中,可是李从嘉仍然还要镇定自若面对。
  苦了他,不一定能救千万人,但是起码能让很多人安心。可惜这样的能力,并不值得艳羡。
  雨势减缓下来,渐渐放晴,李从嘉亲自过去察看王妃的汤药,一时重又恢复如常,没有些凄怆无奈,他还是那样笑若春风的面容。
  既是定局的事情,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此时此刻的周军中央大帐中人影晃动。三关之战出师大捷,皇上却突然旧疾复发。
  赵匡胤不无担忧,〃皇上,早年箭伤伤及筋骨,如此疲顿下去恐伤龙体。〃
  〃不过小伤。何必如此多虑〃皇上骁勇自决计不肯此时显出伤势,赵匡胤却看得清楚,方才下马之时便已伤痛难耐,千军万马之前仍旧如故,不肯损伤英武。
  赵匡胤见到皇上地图之上接连的重镇要塞,不禁皱了眉,再三恳请暂缓进攻瀛洲之际,如若柴荣此行伤势愈重出了差错,士气必然一落千丈后果难以预料。
  偏偏皇上拍案不再许他多言,竟也不肯传唤御医进帐诊治。
  天气愈发燥热起来,如此对伤口最是不利,赵匡胤刚想再说些什么,却件皇上递过来一份千里传书,江南国主新封六皇子李从嘉为吴王,暂居东宫,〃赵将军曾访江南,可知其人?〃
  赵匡胤愣了一下,〃确是见过。〃并不知其意。
  〃其人品性如何?〃
  一时赵匡胤便知皇上八成便是想知道李从嘉是否对己方有威胁,入了东宫,不日便是太子,南国未曾收入囊中一日,太子的人选便极其重要,李弘冀便是很好的例子,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死在自己手里,恐怕也要想法子除掉他。
  野心不是个好东西。
  〃李从嘉文人性子,秉承国主诗词奇才,才识清赡,书画兼精。〃他尽量说得简单,并不想故意露出遮掩的痕迹。
  皇上一笑,果真如此,李氏的秉性恐怕也只有李弘冀一人例外。
  〃明日再进瀛洲。〃君意已定。
  第一百零八章 绿窗珠户还相
  清晨吴王奉召进宫,远远地乐音依旧。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雕栏玉砌,清清冷冷。
  金陵皇宫,前日下了大雨,飞檐之上仍有残存积水,前边的宫人引着往未央殿去,“皇上等王爷许久了,昨日便想着。”
  殿前恰有伶官捧琴而出,绯红的舞衣陪着金钗,个个都是美艳无双,许是刚散了宴出来,一时看见这边有人引着吴王过来,通通施礼。
  李从嘉便也淡笑拂袖,起来的几个伶官赶忙垂首,却也不忘了偷偷瞥上两眼,杏黄龙纹的袍子仍旧掩不住一袭清淡轮廓,几个女孩子不由勾起嘴角,谁不晓李重光惊采绝艳。
  进了殿,父皇正执酒披着龙袍,一时刚刚散尽歌舞,挥手屏退众人,见李从嘉行李,刚想开口制止,却先咳出声来。
  “昨日大雨刚过,残风依旧,父皇保重龙体。”李从嘉见得皇上气色不好,担心起来。
  皇上便笑,放下酒杯,“到底仍是从嘉识孝,余人便知陪朕歌舞,御医来看过几次,也只知换几遍丹药。一到阴雨天气便觉中气不足。”
  李从嘉叹息一声,“父皇…”仍是存了劝慰的心态。父皇自弘冀哥哥薨后便显疲态,或许是伤了心罢,积郁的寒症也不时发作。
  一时皇上却不再叫他多言,推过来的,便是各地的折子,尤为便是盐运之事仍待解决,一时江北旧地若想再与江南流通,便须有人去同北朝商议具体事宜。
  “可知朕为何仍将太子之位虚空?”
  从嘉颔首,知父皇仍旧心疼,“便是为了从嘉考虑。”
  “朕知此位凶险,却唯有你,可暂缓一时纷争。”
  李从嘉苦笑,却不得说些什么,纷争源自人心贪念,世间有人之处便有分差高低,亦或者不论贵贱,总有妄求,自己并不见得能平息什么纷争,不过是下一个祭品罢了。
  “朕命吴王总领南北盐运协商之事,此事若成,东宫之位便可名正言顺。”
  李从嘉只得领旨。
  皇诏一下,只待北朝同样遣人来议。随即伴着父皇看了些折子,北朝一路横扫至瀛洲,可还算得顺利。
  不由自主出一口气,这些日子特意地忽略北方的军情,他承认是过于刻意了,如此反而倒显得自己是在牵念。
  沙场烽烟,李从嘉便只在战报之中听闻,此时于宫中知政,一时手捧了那折子,直觉重如千斤。
  尤其是知道和他有关,更加心有旁骛,如此一来,他竟就盼着赵匡胤一路再无障碍。
  回去的时候已近傍晚,事情虽多,好在北方征战之中眼下恐怕抽不出空来顾及南国,仍可稍待几日,李从嘉倒无它想,唯一顾虑的便是娥皇的病,此时他本该守在她身边,偏偏越是如此越做不到。
  一行回了东宫惯常地唤流珠取更换的衣裳过来,李从嘉不爱这官袍的耀目,平日便该是流珠去备好了衣服等他回来,今日随行一同回来的飘蓬叫了数声,仍不见那丫头人影,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去捧了紫檀熏染好的碧色衣裳过来。
  “流珠呢?”李从嘉有些奇怪,一路往后面寝宫方向走,飘蓬四下里看着,“没见她,方才我唤了半天。”
  李从嘉有些奇怪,本想进后边去换了衣服,刚到前阁里又想起来娥皇身子不好,烧不知可曾退了,不想扰了她,就让飘蓬随着在外间隔着大扇琉璃屏风将那官袍换了便好。
  他特意将声音压低了,望望里面,内室里光线飘忽,天色渐暗点起了烛火,李从嘉本就走路极轻,一时更是没了动静,“怎么这样安静,流珠也不知近前伺候着。”
  飘蓬便接着他换下来的衣服,一边往里听听,没些许人声,“王爷别气,流珠还不至这么大胆子,是不是去端药了?”
  李从嘉刚想说纵使离开也记得留些人在,话还没出口,却突然听见屏风之后有脚步声响起,飘蓬也是听得真切,这边嘴里就压低了说开,“流珠!你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王爷回来了唤你几遍…”
  若是流珠听得了他们的话必定知道是更衣呢,可那边脚步不停,直直地过来,也无回应,李从嘉只着了素白的内衫伸手正要换那天水碧的长袍。
  突然内室转出一个女子来。
  一时飘蓬啪地就将李从嘉刚取下来的腰间环佩给掉在了地上,慌乱得不知该先施礼还是该拾起那东西。
  李从嘉本正在侧过身取衣裳,一时见了突然有人,不由自主看过来,顿时动作也僵住。
  来者翠绿的衣裳,以帕掩嘴满面笑意,竟是分外调皮,“姐夫更衣为何如此鬼祟?正大光明入了内室去不好?”
  女英盈盈而立,那目光竟也不收回去,飘蓬吓得将那天水碧的衣裳塞给李从嘉便跑过来直拉着她袖口往外退,“二小姐这可是…咳…”
  她也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心性,说重了又觉得不妥,“看不得的。”飘蓬左思右想尴尬地说完,女英却又完全不知有何不妥,“做什么吓成这样,难道姐夫是女儿一样看不得,何况我是无意听见人声走出来看看,他又没有…。”她想说他又没有换内衫怕些什么,说着说着突然想到李从嘉长发披散冠带未系一时错愕的神情,那么平日里秀雅的人,竟也有此般触及人间烟火的细微场景,有时候姐夫给自己的感觉…太过于不真实。
  自幼她见得的他,好像总是隔着些什么,你这一瞬看见他清清浅浅,下一瞬他就能通透得要淡入那紫檀的香气里。方才光线明灭,一时自己撞破了他更衣的画面,如此生活里极自然的场面放于李从嘉身上,竟让女英想着想着仍旧没控制住,咬着下唇偷偷地抬眼撇那屏风。
  第一百零九章 花柳日相催
  半晌,
  李从嘉换好了一袭碧色的衣裳淡淡一笑,从后转出来丝毫不见些尴尬神色,展扇清风,金玉为骨,唯剩那发还未曾系上,飘蓬这才想起来冠带还在自己手上,不由得心里先暗骂几个没用,二小姐还小,哪里至于自己这样心里多想慌成这样。
  李从嘉明显看出飘蓬的失措,反倒更觉得好笑了,给他个眼色,无碍,他眼里她不过孩子一个,没个轻重无需计较。
  平静下来飘蓬才发现王妃并不在寝宫里,一时更惊,女英跑去一旁倒了茶水来递给李从嘉,“姐夫可是进宫一日刚回来?姐姐午后便好些了,见我来了也高兴,我便陪着去园里散散心,一时心情也好了多吃了些东西。”
  李从嘉才记起确是自己前日吩咐的让流珠去请女英来陪陪姐姐,谁知昨日凤凰台上…又生了事…这几日混乱全然忘记。
  他叹口气饮一口上好的明前茶,“你姐姐呢?”
  “让流珠陪着去取琵琶了。”
  “她那身子…”他当然不放心她又出去招了风,才刚退了烧,里丛集一时皱紧眉,只想说让流珠去不就行了。女英也摇头,一脸无奈,“我也劝了,可是姐姐的惯例自是都知道的,她的琵琶是定要亲自取来亲自收好。”
  李从嘉默然,这便是一定的,“所以留你这里候着?”
  “是啊,我正挑那烛花无事可做,忽然就听见有人进来,还轻手轻脚地在外间不知做什么,就…”话没说完,突然地笑起来,直直地看着李从嘉,毫不扭捏,“姐夫的腕子真美,可惜为何选个木镯子戴?配不得的。”
  李从嘉也不知为何都爱注意自己这腕子,女英并不是第一个,他下意识抬起来看,她翠绿的衣裳一动,就要伸过手来,李从嘉猛地退开一步,眼前的小女孩很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