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公主站记      更新:2021-02-17 13:27      字数:4796
  龙颜大怒,不过既能令皇上听话服药的,也不在乎大长公主几句逆耳的话了。
  少帝却不要人喂,伸手端了药盏在手。
  紧闭宫门被人沉沉推开,来人轻呼一声摔倒在地,竟是连滚带爬地闯进来。
  “大胆!”中常侍断喝声起,外头侍卫鱼贯入内,却见地上女子急哭着抬起头来,见着世弦便道:“皇上……皇上,我家公主殁了!”
  地上之人,披头散发,不满泪痕的脸分明就是永徽公主身边的侍女素雪!
  侍卫已经钳住了她的双臂,她还是哭:“公主自缢于寝宫中啊皇上!”
  王德喜也被震住了,半张着嘴再是说不出话来。
  手中药盏“咣当”落地,世弦推开了宫女起身,他的眸光紧拧,直视片刻,忽见他抬手掩面,闷声一咳,殷红之色自指缝间溢出。
  白绫亵衣上,斑驳可见。
  第六章 隐痛04
  日光若流水,清冷空气里风疾如斯。
  深幽玄廊上几簇人影急移,大长公主素衣广袖,粉黛未施,凤鬓早已散开,过腰青丝搁于两侧削肩,风影随行,眼底沉着忧急。
  未待宣室殿外宫人行礼,她已先声夺人:“皇上如何?”
  边问着,脚下步子未收,拽着长裾加急了脚步,却闻得外头一个小太监慌忙道:“公主,皇上去了钟储宫,陈……陈大人也往钟储宫去了……”
  “什么?”令妧目光慑人,话语似利刃,惊得那小太监瘫软在了地上直叫“饶命”。
  *
  从宣室殿一路疾奔至钟储宫,别说背着药箱的太监跑得气喘如牛,陈描空身一人都要扶着廊柱休息了。
  中常侍眼见异常,急忙跑上前,急红了眼道:“陈大人可算来了!”
  “皇上呢?”
  中常侍回眸望了望那紧闭的寝宫门,不住地叹息:“皇上不让任何人进!”
  “这……”陈描吐出一个字,此刻也没了辙,只得转向身后太监道,“快,去请大长公主!”
  檀色寝宫门外,莺欢趴在门上,手指用力似要生生抠出痕迹来。皇上来时脸色苍白胜雪,后来她又从中常侍口中得知,永徽公主不满皇上赐婚一事自缢,皇上听了当即就吐了血。
  这……这可如何是好?
  门上那抹小巧身影已静陈许久,世弦徐徐收回了目光,一手轻缓握紧身侧桌沿,费力地撑住了身子才站起来。
  “母后。”他颤声低唤着。
  面前疯癫妇人还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今日配哪样首饰好看一些,她一手拿着万福万寿点翠长簪,一手又取赤金香玉凤头钗,比对在发鬓,回眸浅笑:“皇上,您看臣妾今儿戴哪个好看?这簪子还是臣妾入宫时皇上亲赏的,还有这支凤头钗,那是先帝赐的。那次合欢家宴上,臣妾就戴了这万福万寿点翠长簪,您说臣妾好美。哦,就那次,您还给令妧和玉迟赐了婚。臣妾倒还想问问您,让令妧带着孩子留在宫里,当真是皇上的意思?”
  崔太后字字句句问得认真。
  世弦竟似被那“赐婚”二字严严实实地灼伤,喉间仿若又尝出了辛辣血腥之味,再是站不稳,又狼狈跌回宽大的沉木椅中,他抬手按着胸口,强压着那呼之欲出的呛声。
  他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惊慌失措地想要躲回母亲的怀里。
  可惜,崔太后却已疯癫。
  华美身形伴着内室光影微动,崔太后敛笑半蹲于世弦膝前,金甲丹蔻轻握住他苍白冰凉的指尖,崔太后阴沉了声道:“皇上怎能忘了先皇的教诲,怎好留她和孩子在宫中?皇上若是怕当这恶人,那就让臣妾去!”
  她倏地起身便要走,世弦一把拽住她的广袖,一声“母后”夺口而出,随即而至,一阵猛烈剧咳声,他喘息未止,悲凉道:“咏儿死了。”
  崔太后惊恐叫声穿透这静谧内室,她直直地瞧着衣袂上洒下的血迹,两只眼珠子竟似要滚出来一般。
  她发了狂似的挣开他的手,世弦的手伸了伸,广袖垂落如流云,手指所到之处,却是空荡荡一片。
  眼前景象愈渐模糊,只差片刻,那手再次回来,紧拽住他无力的手。
  “皇上。”那声音悠远游荡,丝丝钻入他的耳膜里去。
  他急喘未定,痛苦地蹙了眉头,语声微弱:“母后,朕恨她们!恨皇祖母对朕所做的一切,恨她逼疯了你,恨她用朕的儿子来逼朕!朕也恨姑姑,恨她与皇祖母一样……朕是如此恨她们,然最可悲的,是朕竟也成了与她们一样的人。朕逼死咏儿,是朕一意孤行……”
  与他十指相缠的纤长手指在那一刻狠狠一颤,令妧眸光惨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胸口如芒刺在心,一路痛上心尖……
  第七章 焚心01
  清风温暖拂面,一侧日光照得白玉栏杆泛着光,远远行去一众人,身上朝服皆清晰可见。
  这宣室殿外常年置暖,积雪亦不得,四季常青,枝繁叶茂,青翠欲滴。
  碧水池旁,素雅宫装衬得少女艳绝容颜更深,举手投足间都别有一番韵味。她就那般微微侧目,而后瞧见他。
  乳母慌忙领着他上前,朝那美艳少女行了礼,才又回首与他道:“殿下,这是宁安长公主。”
  他抬眸瞧她,柔和日光在她面颊淡开浅色光晕,轻风徐徐,拽落绯色一地。
  父皇的后宫佳丽三千,他也不曾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轻薄粉黛掩起了明眸中的悲哀,她含笑道:“你是祯儿?”
  祯儿,刘祯是他的名字。
  只是那时候,他不知为何,冲她浅浅一笑,仰头道:“我是世弦,你可以叫我世弦。”
  世弦世弦,那是皇爷爷给他取的小字。
  少女凄凉眼底微微泛起一阵柔和,乳母却是惶恐拉住他的衣袖,轻声规劝:“殿下,这是您的姑姑,您该唤她姑姑。”
  姑姑——
  指甲嵌入掌心,丝丝疼痛竟似深入骨髓。
  睫毛一颤,世弦蓦地睁眼。
  头顶是鎏金翔龙帐子,空气里漂浮着浓郁的龙涎香的味道,细闻着,还能辨出薄薄的轻萝香气。
  回眸侧身,果真就瞧见大长公主撑着额角落座在龙榻边上。浓黑睫毛覆下,几缕青丝遮着半幅颜面,衬得那鼻梁越发笔挺小巧。
  记不清他已有多久不曾这般细细地瞧过这令无数人痴狂追逐的绝世容颜。
  与他初次见时,出落得越发美艳了。
  只是如今他与她再不若那时候般单纯,讥诮笑容爬上世弦的嘴角,他的眼底瞬间悲喜成灰。
  “世弦,你醒了?”
  令妧欣喜起身,广袖直垂,回头直传了陈描入内。
  “皇上是因为偶染风寒,再加上急血攻心,睡上一觉,此刻脉象已显平稳。”
  令妧悬起的心终归是放下了,又命人端了药盏入内。她亲自喂药,才奉至他的唇边,那清瘦手指推开了药盏,冷笑着:“姑姑如今得意了。”
  她千方百计要救杨御丞性命,甚至不惜下嫁。如今永徽公主身死,那一纸婚约也不过是通篇废话,圣旨轻薄如鸿毛,说废便废了。
  令妧脸上纹丝不动,眼底却是愈渐显出苍白之色来。
  永徽公主不愿嫁,她不想求情,世弦执意,谁也不曾想那刚烈女子竟会走上这般决绝的路。
  说到底,她令妧还不如她!
  榻上之人已然撑起了单薄身躯,眸光淡扫令妧手中的药盏,世弦略一迟疑,到底伸手取了,仰头一口饮尽。
  轻纱帷幔飘曳,令妧忙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他只开口唤了声“王德喜”。中常侍的身躯“嗖”的一声蹿进来,快如箭矢般。
  他一手拽着薄纱绡帐,依旧回头凝视身后大长公主,音色微弱却坚定:“朕要好好活着,姑姑也不必受那挟天子令诸侯的辛苦。”
  面前层层帷幔尚摇曳不止,那抹身影早已消失于视野之外。
  世弦方才的话回转在令妧的舌尖——
  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当真以为她会心狠得等着他死,然后心安理得扶植幼帝登基吗?
  世弦世弦,他就这般看她吗?
  第七章 焚心02
  连着几日的风雪仿佛真的已下尽,院中石阶上只留下斑驳的印子,半湿的地面也渐渐转干。
  令妧捧着暖炉,着一袭锦绣华服伫立于半开雕花窗边,听陈描细细回禀着少帝的病情。
  一番话毕,大长公主并未回身,那清迈话语传下:“你是太医令,太皇太后将皇上龙体交至你的手上,可容不得出半点差错。倘若日后再出此等事情,本宫会严惩,绝不姑息。”
  陈描额角渗出细细的汗,忙俯身跪下称是。
  太医令才从内室出去,便见玉致拂开了帘子入内。她朝瑛夕看了看,才言:“听闻今晨御丞大人过御书房去请罪,叫皇上给骂了一顿。”
  瑛夕听得瞠目结舌,令妧不语,唯眉心染上一层霜。
  杨尚玉此番前去,便是自个找骂的。世弦心里不痛快,让他骂几句也就罢了。
  只是可怜了永徽公主。
  长烟漫过轻薄帷幔,风吹得窗户“吱呀”作响,瑛夕俯身关了窗,小声道:“永徽公主按长公主的礼制下葬,皇上又封公主的生母廖太妃为廖贤太妃,昨儿夜里就下的圣旨。”
  一侧玉致静静听着,低着头摆弄着裙摆不吭声,唯令妧猝然笑了一声。
  这消息她自然也是昨儿个夜里就知道了的,先皇在世时,永徽公主的生母便不得宠,如今先皇去了,女儿也没了,空得了一个贤太妃的名号又有什么用!
  指腹缓缓抚过腰际环佩,眼前仿若又浮现出少帝那决绝的脸庞。
  原来,他也会内疚。
  不过须臾,瑛夕的声音又响起:“听闻贤太妃哭了一夜不止,公主……是否去看看?”
  侍女小心翼翼地问,令妧略侧脸,睨了瑛夕一眼,轻笑着道:“你当本宫听不到外头那些闲言闲语?”
  轻缓的问话,令瑛夕的脸色一僵,伫立在原地吐不出话来。
  宫中藏不住话。
  都在传,大长公主为了不让杨御丞娶永徽公主才见死不救,是大长公主不想让四公主活着。
  瑛夕如此,不过是想让那些人看看大长公主是关心贤太妃的,想将那些流言压一压,却是不想,叫令妧一语道破。
  玉致动了动唇,也想解释一字半句,却见令妧已经回转了身子,纤长手指轻挑起浅色幔帐,发鬓珠钗微晃,人已出了帐外。淡漠声音不偏不倚地传下:“本宫心中没有那么多的慈悲,亦不做那世人眼中猫哭耗子的事。”
  她不会示好不会解释。
  信你之人不问缘由,不信之人见缝插针。
  第七章 焚心03
  永徽公主下葬这一日,风和云涌,碧色蓝天。
  漫天冥币覆着鸦色棺椁(guo),一夜霜鬓的贤太妃双眼红肿,此刻仿佛再是流不出泪来,宽袍再厚也挡不住瑟瑟发抖的身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不是谁都能体会得到的。
  令妧携两个侍女远远地立于仪仗末,从头至尾,她都不曾上前一步。
  有冥币飞过来,落在令妧的风氅上。
  侍女瑛夕大惊,忙伸手将其拂落。
  一旁闲置的宫人瞧见此景,偷偷地又碎语起来。
  满天冥币漫过眼前景色,耳畔的风好似凌厉起来,未闻得哭声,冥冥之中竟像是惹得人不寒而栗。
  瑛夕与玉致不免靠近了身子,四目朝前头遥遥望去。
  令妧并没有要多待的意思,站了会儿便转身回去。逶迤长裾伴着拽地风氅迈过靛青冬草,几只琉雀轻快欢跳在路边一截枯枝上,闻得脚步声,又倏地窜进一旁草丛。
  “怎么早就走?”
  瑞王一袭锦缎华服立于马车边,目光却是越过令妧的削肩瞧向远处依稀可见的棺椁。
  令妧不曾想他倒是来了,底下步子未收,行至马车边,由着玉致扶自己上去,轻言着:“六哥怎的来了?”
  轻嗤声自男子鼻息间溢出,瑞王冷笑着:“你不肯帮六哥,他也不见得领你的情。不过妧妹的心,真如宫中所传那般——冷。”
  她的眼中丝毫不见泪光,脸上也未见悲哀,这样的女子,饶是瑞王也有些怕。难怪父皇不喜欢她。他不自觉地回身,稍远处那抹身影沐着柔和日光,迎着风,衣袂飞扬。瑞王的眉头一皱,正念着那是谁,便见令妧已从马车上跳下,急朝着那人而去。
  风氅盖着斗笠,遮挡住脸的薄纱静陈,仿佛也遮不去裴无双眼底的苍凉。
  不过短短几日,宽大风氅衬得她越发消瘦伶仃。
  “你怎么来了?”隽冷空气里,伴着她的话,闻不出一丝情感,唯有淡漠。
  那次云来客栈一别,令妧也曾私下让张石派人打探过,以为他是回羌州去了。却是不想,张石带回他留在云来客栈的一封信。
  他说他不回羌州,盛京名满天下,此番来了,自然要畅游一番。
  恰巧裴家在城北有一处宅院,空了几年,如今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