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节
作者:北方刷刷      更新:2022-03-26 18:12      字数:4954
  宣相,去意笃定,多年来,亦在积极筹措中。
  “相爷,信到了!”相府管事去而复返,这一回,手里举着一偌大信札,小跑着来。
  苗苗颇无淑女气质地撇撇小嘴,“宣相每月一次的‘蝶双飞’?”
  “有意见?”宣隐澜摆袍踱出,掠过管事,拿着那巨信,走人。
  “才怪。”苗苗抚抚云鬓,弄弄袖襟,心下,又不自禁地对那个男人致上十二万分地同
  情。任谁爱上她,都是会苦恼万分的吧?而那个男人的苦恼,可以车载斗量的吧?十年,十
  年啊,贴着一对蝶儿的信札从未间断,而这个女人,却不见有过斗点松动。要说当年那个男
  人曾经有过混帐时刻,相信现下宣相的作为也足以折磨得一个男人心灰意冷了罢?
  如今,给了宣隐澜顶级尊荣的男人每日最多只能保持四至五个时辰的清醒,曾使她滞留
  异地一年未归的男人远在千里翘首以待,而她,似乎哪边都不准备靠拢,一个人走得强定安
  稳,如此强势,也只有足够强大的男人才敢受教罢?
  *******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
  宣隐澜哼着睽违原版已久的歌谣,拆了信,料想中隽劲遒逸的字体跃睑而入:“淼儿吾
  爱:近日可好?……”
  果然,如往常无二,不谈风花雪月,不谈离情别绪;更不谈两国纠葛,十几页的厚度,全
  然是日常琐细,那男人,有意向唐僧看齐吗?
  翎儿信中曾提,那男人,在那一夜后,吐血倒地,在病榻上卧了月余,这十年的书信中
  ,却不曾就此有过只言片语,他,是存心要她心存一丝歉疚的么?这一纸教苗苗谑为“蝶双
  飞”的鸿雁传书,已成了他们唯一的维系,而一旦宣隐澜归隐,将无以为继。“相濡以沫,
  不如相忘于江湖”,他们,是该如此的罢?
  *******
  十年生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借问年年断肠处,明月夜,寰亭坊。
  戎晅信手挥出十年间挥了千遍万遍的两排小字,上一笺墨滴未干,下一笺已始,全神贯
  注,以至长子踱入亦未能回神。
  写得手腕累了,准备撂笔暂歇之际,抬手,修长挺拔的长子显然已立了多时。
  “父王。”戎商俯身微礼。
  “自明日起,朕便不再是你父王。”戎晅黑眸静视,“我只是你的父亲了。”
  戎商酷似其父的薄唇微抿起,甫久,“父王,不再考虑了么?”
  “父王考虑了够久,准备了够久,如果不是不想让你重走朕走过的弯路,本应不需这么
  久。”十年,十年寂寞如雪的日子,若不是因她是如此引天下瞩目的人,他尚能借助他途获
  得她一丝信息,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已熬不下去?
  “父王,可是为了她……可是为了老师?”戎商问。
  老师?稍倾明白,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你何不称她一声娘亲?”
  娘亲?戎商微怔。
  “如果你叫老师叫得顺口,倒也别有趣味。”戎晅只当长子自幼丧母,不好改口,也不
  强求,“你如何断定朕是为了你的老师才下如此决断?”
  “因为,只有她……老师才值得。”戎商答得坦然果断。
  戎晅颔首,再摇首,郑重道:“商儿,你要记得,你所下的每个决定,无论面对的是怎
  样的结果,都需要你自己来负责。不管促使你下决定的诱因是什么,因为下决定的是你,而
  非别人。所以,身为一个男人,要能担当自己肩上的责任,身为一个帝王,要有广阔的胸襟
  来纳取天下菁华;而身为一个丈夫,要给得起所爱的女人以唯一的爱。”
  唯一的爱吗?男人给女人?戎商迷惑了。“父王有……老师的消息了么?”
  “我和她,从未断了消息。”戎晅摸摸怀里的聚焰珠,一任天气炎热,他宁愿汗浸袍袖
  也不想与怀中物失了联系,多少个被思念悔悟折磨的夜晚,是它陪他度过。
  “星儿如今已届二九年华,你需为她尽心安排一门如意的亲事,否则,你那睆睆姑姑定
  不放过你。”戎晅殷殷叮戒,唉,叨叨唠唠实在有损他风华天成的形象,可是无法,这是那
  个水人儿教他的。
  ******
  “王上,已考虑好了?”
  “先生今日好不罗嗦。”
  “此言差矣,实在是王上此举堪称前古无人,后无来者,伯昊怕王上事后后悔而已。”
  “朕长这么大,唯一悔不当初的是曾那般理所当然地伤害了唯一心爱之人,其它,朕何
  曾悔过?”
  “而王上何曾想过,您此去未必能获得王上欲得的结果。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放
  弃。”
  “淼儿从来都不曾留恋过荣耀光华。”
  “纵算夫人于名利之物视若粪土,却还需更重要的一项认知:当初她走得那般毅然决然
  ,如今,是否仍愿以心付之?”
  “这……朕在决定之初,已想得明白,若淼儿不能原谅朕,朕亦会终生随在淼儿左右,
  看到她,感受到她,好过我坐在这冰冷的龙椅上,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锦鲤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伯昊想到多年前的一副卦象,是中秋月夜的宣隐澜
  。昨晚,特地为宣隐澜再卜一卦,却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竟惑得他一
  时亦难明个中预示着的真谛了。若想说得是时过境迁,憾事难平,应是“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才对,偏偏一个上阙,有了太多可能,一切,皆看人心之抉择了。
  ***********
  ……
  她回来了吗?
  寰亭,寰亭啊,举目看出去,没有了亭台轩阁,没有了溪桥流水,取代而之的是以为只
  能成为记忆的高楼大厦、霓虹看板。她——回来了?!
  淼儿,淼儿……他的声声追唤,绕耳不绝。
  阿晅啊。她跌坐在石椅上,举步维艰。异域的时空,千年的岁月,我们终究是分开了么
  ?
  熟悉的社区建设,熟悉的绿化环境,二十几栋高楼组成的社区,各家窗口点点闪闪的是
  万家灯火,空气中飘浮着月饼红酒的味香,中秋月圆夜,人月两圆呢。
  走出这寰亭,走出这假山,自己这一身异世纪的装扮可会吓坏了人?近乡情怯,离家近
  了反而胆小了,是啊,家,家,她几经梦回不敢忆及的家,她要回家。站起来,跌跌撞撞下
  得假山,循着记忆,找寻回家的路。
  可是,路在何方?
  ……
  你找不到路的。
  有人说话?她旋然拧身,月光下,她孑然只人。为何,足下的路如此难辨,没了旧时模
  样?明明,是身在那个生活过二十几年的地方没有错。
  你找不到路的,这里早已没了你的路。
  是谁?这一回,她确定不是幻听,有人说话。“出来说话!”
  好气魄,不愧是在那个世界做过大事的。
  “藏头露尾的说话比较好玩吗?还是你根本没有面目见人?”她握拳在侧,只等全力一
  击。
  你不记得我的声音了么?
  “凭什么我要记得你的声音?”等等,这声音?如一把钝锯伐木的枯干嗓子,似曾相闻
  。
  想起来了?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是你啊,是你执意固念的一个结果啊,要从几十年后回来看你,你以为是容易的么?
  ……
  “你到底是谁?”她喝问。
  “我,识得么?”出声者近在身后,回头,是一个佝偻的老影。
  “是你?”这张脸,这个声音,配汇在一起,忘却也难。
  月下,老妪扯动面皮一笑,依然触目惊心,“你还记得我?”
  她不语。
  老妪啧啧称奇:“你毕竟不同,如果是常人,见到我这副形容,又处在月圆至阴时,不
  是魂飞魄散,也会逃得不见影子了。”
  “你不是常人。”她肯定地。世间有无鬼神她无从考究,但老妪出现的时间、方式,无
  法不令人生疑。
  “如果我说我是你,你信么?”
  “你不是我。”
  “如果你执意留此,我便是你。”
  ……
  她醒来,薄汗袭襟。怎会又做了这个梦?虽然个中的一切都是她曾亲历过的,但进到梦
  中,仍会引人惊悸。
  如果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是哪段思绪引出了它?
  十年前,她执意要走,却被原本认为属于自己的世界打了回票,所以,她会耿耿于怀的
  吧?阴错相差地来到这方天地,她从不曾让心归属,因为,她从不认为自己在此长久停留,
  更因为她以为,她真正的栖身地是曾经存活了二十六年的世界。然奔波来回一遭,猝然获知
  ,她的认为、以为都已不成立,却原来,她已无法再走回去。
  回不去的,不止她和他,还有她曾心心念念一心回归的天与地呢。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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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第十二章]
  大苑宫,泰阳殿,淦王寝宫。
  这十年内,每一回走进来,她心情都无法轻松。
  “宣相大人。”迎来的是勒瑀近几年最宠的侍妾明姬。
  “娘娘,王上今日可好?”
  “比昨日好,多醒了一个时辰呢。”
  “娘娘经年侍侯王上,辛苦了。”对这个女子,她心存感激。看着她那张与自己有三分
  相似的脸,她已由起初的感觉诡异而习以为常,也许唯如此,才是对每个人最好的罢。
  “宣?”帘幕后浮出男人低沉的声音。
  “是微臣。”宣隐澜肃颜敛衣,道。
  掷开掌中奏章,问道:“为何不进来说话?是怕这室内呛鼻的药气?”
  宣隐澜暗里叹息:曾是个何等邪狷骄狂的男人,十载却缠绵病榻,每日清醒不多的时辰
  尚需殿前听政。而他宁可如此,也不让那苛劬要挟了他,勒瑀便是勒瑀罢,何时何地,狂狷
  难消。
  “宣?”
  “臣是怕打扰到王上。这弥足珍贵的一个时辰,莲池内花开正好,臣陪王上观赏如何?
  ”
  “好。”男人低沉嗓音里竟透出一丝雀跃。纱帷一分,人已跨了出来,瘦削颀长的身形
  上仅着正黄色中衣。
  “来人,为王上加衣。”宣隐澜偏首唤来宫婢。
  宫婢三两下为王上披戴整齐,为王者迫不及待地执起臣子之手,出了药气沉沉的寝宫。
  明妃叹一口气,退到属于自己的影子世界。
  *****
  柳垂丝绦,碧玉妆成,清荷满池,艳存碧中。“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
  ,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对坐于池畔亭中,她顺口吟出,梁武帝应该不
  介意他的诗拿来应景生情呗。
  “碧玉是何人?汝南王又是哪位?”勒瑀就着宫婢递茶的手饮上一口,问。
  “碧玉乃臣的家乡流传故事中的一位佳人,汝南王则是她嫁与的男人。据传,碧玉生得
  极美,但出身平微,为人作妾。”
  “宣的家乡定是个很奇妙的地方。不止有能诗善词的文人雅士,还有这等动人传说。”
  勒瑀收回落在荷上的视线,改看他的宣相,眼前的人儿那张素白的脸浸在水气浮动的光线中
  ,几乎要融化了去。“你也不必为那碧玉抱屈,她一介平民女子能攀上王族,虽非正室,于
  她来讲,已是飞上枝头。”
  “臣不曾为那碧玉抱屈,正如王上所说,以她彼时的见地,也许认为那是一桩美事。当
  事人不曾觉得委屈,外人又何必庸人自扰。”
  “宣卿是要告诉朕什么呢?”
  “果然是王上,一眼瞧穿了微臣的那点小伎俩。”宣隐澜自嘲一笑,又迅速正颜。“苛
  劬来找过微臣。”
  “她?”勒瑀狭长凤目内略有异样光华骤闪即逝。
  她没有忽略那抹异样。“苛劬的确是个奇女子。她对微臣说,王上在中蛊之初最担心的
  便是她来伤害微臣,而她,的确想过不让王上失望,所以曾派人扰过我,准备喂我一两样蛊
  毒尝尝,可是她很快了悟,王上不爱她,是王上和她的事,于外人无尤。她更不想因为男人
  的薄情而迁怒于女人,尤其一个和她有着同样苦衷的女人。”她的那份觉悟,纵算在高喊女
  男平等、女人当自强的现代社会,也是大多数女人所无法参透的,否则怎会有歌叹唱“女人
  何苦为难女人”?
  “苦衷?”
  “臣想她所指的是我们同样以男人面孔活在世上,背后必有不为人知的辛酸。”因苛美
  人本人如此,“她还说,王上身上的‘欢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