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节
作者:辛苦      更新:2022-03-13 10:50      字数:4750
  卿尘话说出口,没有刻意去掩饰,其实也并不求什么,有些事夜天凌答应了她,却也只能在那个底线处,这点儿她清楚。
  中军必定有惊无险,但这笔败绩亦就此难免,这场平叛之战只有一个人能胜,这也是她和凤家的赌注。
  夜天凌见卿尘沉默不语,说道:“你别小看了七弟,当年他率军平定滇地百越人之乱,在泥泽毒沼遍布之处都能和对手从容周旋,区区大雪封地比起深山密林中的毒虫瘴气也算不了什么。他自己一身武功不输于我,手下幕僚之中亦多有能人,困不死的。”
  卿尘这才记起曾有过几次得见夜天湛的身手,他不用剑,一柄玉笛挥洒,克敌时云淡风轻的笑,连凌厉也鲜见,那种温文尔雅总会叫人忽略些什么,她或者还不如夜天凌了解夜天湛多些。发丝被风带的飘扬,她微笑道:“祁门关内三州都刚刚收复,总要有一天半日的安排才行,也不能即刻便调军离开,倒是你忙中偷闲似乎不合常理。”
  夜天凌淡淡道:“李步和刘光余都很得用,亦有十一弟在,何需我诸事亲躬?”
  北疆草原漠漠无际,晴冷蔚蓝的长天之下阳光当空,穿透白云片片映出深银的颜色,阵阵风吹云动迅速的掠过,好似阳光随风飘动在草原之上,形成奇异的景观。风驰和越影亦如云之飘逸,一路翻过平原低丘,很快便入了横岭山脉。
  雪战偶尔的在卿尘身马上待腻了,跳下去独自乱跑,卿尘也不在意,不多会儿它便会自己跟上来。横岭山脉悠长,渐往北走更是一片冰天雪地,处处覆着白雪皑皑,阳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泽。夜天凌索性和卿尘共乘一骑,以风氅将她环在身前,卿尘暖暖的靠着他的身子,及目处四野寂静,飞鸟绝,人踪无,峰岭连绵在雪下显得格外开旷,她抬眸对夜天凌道:“四哥,这里好安静,你说如果我们这样一直走,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夜天凌遥望远山冰封,笑了笑:“想知道?那我们走走看如何?”
  卿尘抿唇不语,过了会儿方道:“只有我们两个人。”
  夜天凌点头:“好啊,天大地大,你想去什么地方都行。”
  “要走累了呢?”卿尘问。
  夜天凌思索一下,道:“那就随便找个地方,城池坊间或是乡野村落,临水或是依山,你选好了咱们便住下。”
  卿尘淡淡一笑,温柔中映着冰雪的颜色,美不胜收:“为君洗手做羹汤,到时我可以天天做菜给你吃。”
  夜天凌侧头看着她低声笑说:“别再烫了手。”
  卿尘细眉一扬:“那你做。”
  她纤柔的手指被夜天凌拢在掌心,覆盖着淡淡真实的温暖,夜天凌漫不在乎的道:“只要你敢吃。”
  他身上有种干净的男子的气息,似雪的冰冷,又似风的清冽,然而温热的呼吸却呵的卿尘耳边轻痒,她一躲,清脆的笑声响起在茫茫雪中。这一刻没有朝堂上的波云诡谲,没有战场上的厮杀谋略,素净的天地间似乎真的只剩了他们俩人,相依相靠,双手相携,是风雪飒然,是百花齐妍,是骄阳如火,是黄叶翩飞都笑对,春秋过境,漫漫长生,无论选了哪条路,无论走到何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过不多会儿,夜天凌手中马鞭前指:“前面便到了。”
  卿尘沿途打量,发现越往前走,周围的山石由青灰色渐渐转成一种晶莹的深绿,雪地里远看竟如铺玉叠翠,一脉碧色迤逦沿着山谷深邃进去。近处在白雪的掩映里,山石的色泽浓浅不一,有的如嫩柳初绽,有的似孔雀翠羽,衬在莹白的雪色上十分漂亮,她不由说道:“怪不得这里叫绿谷,竟然有这般奇景。”
  夜天凌道:“越往谷中走翠色越多,一直南去延伸到我们第一次遇到的屏叠山渐渐才淡了。”
  卿尘随口说道:“屏叠山离这儿近吗?我倒很想回去看看呢,总觉得那儿很特别,等空闲了我们回去一次好不好?到时候我带着水晶串珠,看看会不会再有神奇的事情发生。”
  “不去。”夜天凌道。
  “嗯?”卿尘奇怪道:“为什么?”
  “都烧光了有什么好看的?”夜天凌淡淡道。
  卿尘在马上转身抬头,不解的看他,夜天凌眼眸一低瞥过她的探询,伸手揉上她的头顶让她转回头去。卿尘突然感到他手臂紧了紧,似乎是下意识的,却牢牢环住了她。接着夜天凌马缰在手腕上随意一缠,双手将她完全的圈在怀里,那是一种宣告占有和保护的姿势,却依稀又有点儿不甚确定的迟疑。
  卿尘俏抬凤眸,长长的睫毛下灵丽的光影闪过:“四哥,你该不是怕我回去吧?”她笑问道。
  “哼!”夜天凌冷哼不语。
  “是不是啊?”卿尘笑的有点儿不怀好意的调皮。
  夜天凌像是铁了心不回答,却架不住卿尘耍赖般的追问,终于无奈说道:“你偶尔可以装装糊涂,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卿尘闻言大笑,却听夜天凌诧异的“嗯?”了一声:“人好像不在。”
  俩人下了马,卿尘已见到前面是间借山石岩洞而成的石屋,石屋前白雪无声,平整的覆盖着大地,丝毫没有人出入的痕迹,四周不知为何显得异常寂静,在冬日早没的夕阳下显出一种幽宁的苍凉。
  “在这儿等我,我先去看看。”夜天凌对卿尘道,快步往石屋走去,伸手推门处白雪杂灰悉悉窣窣落满身前。
  石屋前夜天凌描述过的模样在重雪的掩盖下难寻踪迹,唯有一方试剑的碧石隐约可见,卿尘稍微缓步前行,忽尔见夜天凌身形一震,她察觉异样,上前几步问道:“四哥?”
  夜天凌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僵立在前面,卿尘越过他的肩头,看到残壁空荡,唯有一副石棺置于当中。
  卿尘轻轻握住了夜天凌的手,浮灰之下棺盖上似乎刻着字,夜天凌清开灰尘,露出一些奇怪的文字。卿尘并不认识,却见夜天凌不间停的看下去,握着她的手微微有些收紧,良久之后他方说道:“怪不得他说不必称他做师父,我真没有想到,他竟是柔然族的长老,亦是母妃的叔叔。”
  卿尘对夜天凌能看懂柔然族的文字并不诧异,常年与之征战,夜天凌对漠北诸族多有研究,何况是自己母亲的部族。她轻声道:“怎么会这样?”
  夜天凌闭目间似乎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而依旧是往常清冷的平淡:“万物有生必有死,八十四岁一生亦不算短了。”他目光再落至石棺之上:“万俟朔风,不知这人又是谁。”
  “是他做了这个石棺?”卿尘问。
  夜天凌点头,手指在棺盖复杂的文字上寸寸抚过:“柔然一族对尊崇的长者有停棺后葬的习俗,看棺上的日期,过了今天便整整一年,已到了入葬的日子,我至少还能为他老人家做这一件事。”
  卿尘自怀中取出丝帕,将蒙尘已久的石棺细心清理,同夜天凌一并动手葬棺入土。
  夜天凌神情间有些漠然,旧棺新坟,依然令人心生晦涩,待一切完成之后夜幕已笼罩大地。月冷星稀,深谷无风,俩人以枯落的松枝燃起篝火,卿尘坐在大石之旁,飞焰点点,凌乱的窜动在无边的夜下,她静静看着夜天凌将一方碧石亲手凿刻,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明暗中只见深沉。
  夜天凌已有大半日不曾说过一句话,当最后一个字雕凿好了,他轻轻举起手中之剑,火光明亮,压不住剑上寒气,映在他无底的眸心,清冷一片。
  得归离剑者得天下,柔然族得归离剑,却换至灭族的结局。当年天朝仁宗皇帝攻伐柔然,虽是得美而归,但其真正的目的怕便是这把号令至尊的剑,即便已经身处权力的巅峰,却依然要挥军千里,索取一个统驭万方的象征。
  柔然族还是保全了这柄剑,它致使莲妃归嫁天朝,亦让夜天凌诞生在俯瞰中原的大明宫中,不管他的父亲是谁,他身上有一半留着柔然族的血,柔然族将这归离剑,最终交到了他的手上。
  夜天凌缓缓起身,将手中石碑立于新起的坟前,剑峰侧处,一抹炫冷的月光骤胜,风凌起,雪飞溅。
  眼前空旷的雪地之上,月华之中,卿尘看着夜天凌清俊的身影四周剑气纵横,寒光凛冽,白练如飞。夜风残雪随着夜天凌手中剑啸龙吟越转越急,一套“归离十八式”将睥睨天下的归离剑发挥到了极至,剑气狂傲,横空出世,大开大阖处的凌厉迫得人几乎不能目视。
  随着夜天凌一声清啸,胸中波澜激荡山野,归离剑光芒轻逝,寒意收敛,四周风雪纷纷扬扬飘落,瞬间和银白的大地融为一体。
  雪尽处,月影孤冷,夜天凌握剑独立,在无尽的黑暗中抬头望向深不可测的夜空,轻声说道:“师父,我带着妻子来看你了,既得归离剑,我便绝不会让你失望。”
  liza朱朱 2007…03…01 13:45
  横岭云长共北征
  横岭的雪绵延千里,整个看去北疆的大地在这样的林海雪原中气势苍茫,深冷的冰雪下流淌着自然的血脉,不动声色的延伸于六合八荒。
  驰上一道高丘,夜天凌勒马转身往横岭之外漠北辽阔的土地看去:“数十年前,横岭以北曾都是柔然族的领地。”
  卿尘缓缓束缰:“据《四域志》记载,自天朝立国始至仁宗皇帝兵败柔然之前,南以横岭北麓为界,北至叶伽伦湖,东至大檀山脉,西北至撒玛塔尔大沙漠,西南至达粟河,西北这片土地都一直是柔然汗国所属。”
  “你再说一遍。”
  卿尘望向夜天凌,他深邃的轮廓下隐藏着一种沉稳的倨傲,仿佛面前辽远的天空,空无一物,却将万物包容。她重复了刚才的话:“南接横岭北麓,北至叶伽伦湖,东至大檀山脉,西北至撒玛西尔大沙漠,西南至达粟河,都曾是柔然的土地。”
  夜天凌遥遥伸手将马鞭前指,似越过横岭划出一道无形而无穷的圆弧:“总有一日,这片疆域都将划入天朝的领土,漠南、漠北、西域、吐蕃,甚至再远。”
  卿尘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淡淡说道:“再远的地方还有更远,四哥,我曾听有人问过这样一个问题,人死之后,不过需要长鞭所划这么大的地方埋葬,却要为何要攻占那么多的土地?”
  夜天凌薄唇微挑,依然看着天高地广的远方:“发问之人问的是死,开疆扩土之人所经历的是生。正是因为人人百年之后都是一抔黄土,几根白骨,方显出生之不同。若因为相同的死而放弃一切作为,那么活着便真正失去了意义。既得此生,何必辜负?”
  卿尘眼中带着悠远的光泽,浅笑依稀:“所以说发问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对方所经历的生。所谓开疆扩土,不过是生存中的追求和抱负,当一个不能及的高度被征服的时候,生命也会因此变得精彩辉煌,这不仅仅是征服土地,更是征服自己,不同的生的足迹,会使看似相同的死亡各自相异。”
  夜天凌带着风驰缓缓和她并羁前行,阳光照于雪岭,万千丛峰化作瑶石玉刃,不时反射出剔透的冰光,“我不管死后如何,现在我心里既装了这万里江山,这便是我要做的,若哪一天我的眼里只愿看一叶扁舟,一间竹屋,这浩瀚疆土又算得了什么?人生在世如过客,这整个的世间在人生当中又何尝不是过客?生和死,死和生,谁又琢磨的透?”夜天凌漫不经心的说道。
  卿尘道:“生死本就是对立又相存的,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的生命始终在延续,死亡便并不是一个终点,既从死中看生,何不从生中看死呢?”
  夜天凌微微一笑,侧头道:“师父的生命亦继承在我这里,你是这个意思吗?”
  卿尘柔声道:“或者这世上并没有完全的死亡,他老人家将心血和希望寄予在你身上,你的生命中亦有他的一部分。”
  夜天凌长舒了口气:“我知道,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卿尘唇边逸出一丝轻淡的叹息:“其实这些话说起来容易,真到了自己身上就未必能坦然面对生死了,我也只能是说说而已。”
  夜天凌却别有意味的笑说:“怎么开解别人,最后自己倒变得唉声叹气?”
  卿尘抬眸,微微挑眉:“咱们该回去了。”
  “走吧。”夜天凌说着,率先纵马自丘陵上冲下。
  待快出了横岭山脉,卿尘下意识的侧身寻找,一直跟在身后的雪战不知跑去了哪里,许久不见踪影。她回头轻哨呼唤,忽见不远处的雪地中,雪战几乎与大地浑然一色的身影急遽前奔,它身后一只金雕神形凶猛,正做飞扑之势直冲而下,欲将其逮杀爪间。半空中尚另有一只飞雕盘旋,紧随之后。
  雪战也不是易与之兽,返身一个侧躲令那金雕俯冲之势皆尽落空,一爪撕上雕尾。不待卿尘喝呼,夜天凌手中一支狼牙长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