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随便看看      更新:2022-03-13 10:48      字数:5087
  就在下一个瞬间,火箭失去了它的目标,坠落在黑暗之中。她仰身翻倒,倚在春和怀里。
  甄绣眼圈早已红了,叹道:“快上船吧,娬王让你们好好看着小姐,别让她做傻事。快走吧,不要等她醒了。”
  说毕摸出一个木盒给沉璧。
  沉璧道:“君行已经有安排了。”
  甄绣道:“这是娬王给的,你们替小姐收好,不要让她吃苦。”说着垂泪道:“小姐进王府还不到半年呢,都没有享过几天的福……这段日子来,我和巧文在小姐身边就像姐妹一样,没想到这就要分离了……”
  沉璧一阵沉默,不想看甄绣落泪,自转首去看滔滔江水。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今日别离的是你,不定明日便轮到了自己。
  笑笑醒来时,见到的是舱中一盏晃晃的船灯,灯下四个少年静默着,见到她醒来,都看着她,眼眸里是无尽的黑夜。
  春和坐得最远,靠近舱口的位置,长腿伸长着,有种平日未曾见过的洒脱之意;沉璧坐得略远,他淡淡的瞧着她,目光一贯沉静没有情绪,她却对他觉得一阵愧疚;坐在旁边是抱着双膝的景明,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乌溜溜的眼珠搜寻着她脸上的表情,努力的闭上自己的嘴;另外一边是烟岚,他坐得端端正正的,腰挺得直直的,纸板一样,然而他的表情最多,笑笑觉得他的眼神里满是哀伤、心痛还有……怜悯。
  她居然被一个境遇比自己坏上十倍的人怜悯!
  她在众人注视下默然半晌,木然开口问道:“现在我们是到哪儿?”
  “京城。”沉璧安静的回答。
  笑笑蓦然抬眼看他,他的脸没有表情,然而眼神却一股了然。
  没错,即使赶不及,她还是要去看看的,怎么都要去看看的。
  她垂下头,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过去我无论到哪里去,君行总是可以找到我,只是这次……他找不到我了,也不会再来找我了。”
  春和转头看着滔滔逝水,手里捻着的一根小木棍断成两截;沉璧的指甲掐到了手心的肉里,却不觉得痛;景明扁了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的小姐。
  烟岚这时没有看别的人,他怕别人说他从那种地方出来,怕他有不规矩的地方让别人看不起他,笑话他,可是他现在看到小姐这样,突然什么都忘了。
  他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一句话。
  他突然抓住了小姐的手,鼓起勇气说:“小姐,任,任公子是因为烟岚才不能来的,烟岚知道自己连任公子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可是,可是……烟岚愿意把自己一辈子都赔给小姐,做牛做马,唱歌讲笑话……只要小姐不嫌弃,烟岚赔你一辈子……”
  三人一齐侧目,这个只会哭哭啼啼的男人,这个从那种地方捡回来的男人,这个连累的大家的人,竟然……
  笑笑呆呆看着他,看到他紧张得失去血色的脸,似乎随时想晕倒的表情,又缓缓低头瞧着他抓住自己的手。
  她的头久久没有抬起来,过了片刻,一颗,两颗……晶莹的水珠不住的砸了下来,沿着两人的手滚落船底,慢慢湮开,随风化去。
  卷二:承 临溪邀月糊涂计1
  正当七月酷暑,庭外芭蕉叶垂海棠怒放绿荫如盖,蝉鸣如潮,铺满天地。
  大皇子寝宫内大块的青白石板铺地,室角镇着冰桶,旁边赤金猊兽冉冉吐香。
  一领大红绣花氅被自卧榻垂下地来,绣着云纹团的锦幔将里面卧着的人遮得严实。一根鲜红绒线从锦幔缝隙中穿出,拈在坐于榻前三尺的一个年轻男子三指之间。
  这男子长得松柏之姿,一领玄色缂丝鹭鸶六品官服更衬得他眉目有青崖之峻。他拈住红线,眉头轻皱,正自沉吟。
  锦幔内那人叹了口气,道:“林太医,我是否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才令你如此为难?”
  太医林月溪略略犹豫,道:“殿下见笑了。”
  “那你为何委顿难决?”
  榻上那人见林月溪不语,叹得更是夸张:“我就知道,定已是时日无多。我这几天来,吃又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心坎这里闷闷塞塞的老是有东西堵住。还有,以前我喜欢吃的甜食也不能吃了,一吃就吐。你说,人吃不下东西,那还不是快死的迹象么!”
  林月溪道:“吃不下是因天气暑热,胃口受到影响,睡不好是因为昼长夜短,所需休憩的时间也相应减短。至于甜食……”
  他犹豫了一刻,说道:“那是因为殿下贪吃梅汤,再吃甜食就会翻胃了。”
  “好,好,算你说得对。”幔内那人道:“可是你把了半天的脉,难道就不觉得我脉相凌乱,浑身不对劲么?”
  这么一问,林月溪的脸容终于有了些动摇,他也不说话,只扯着那红线,用力一提。
  锦幔内那人哎哟一声,一只雪球似的狗儿已被这红线拉下地来。狗儿在榻上那人怀里睡得正香,突然被林太医一扯滚了下地,瞪大一对黑豆眼儿,尽是茫然。
  林月溪蹙眉道:“殿下一再戏弄本官,意欲何为?”
  锦幔内悉悉索索响了一阵,那人嘿嘿笑道:“我不就是喜欢跟你说说话儿么。也知道你工作辛苦,特地请你来陪我坐坐,消消暑嘛。”
  林月溪眉毛一剔,站起道:“殿下身体并无大碍,下官诊断已毕,即便告退。”说毕一甩袍袖便要走。
  “哎哟,别走别走!”
  榻上那人急了,一掀锦幔就跳下地来,也顾不上穿鞋子,赤着脚紧赶两步,一手扯住了林太医的袖子。
  这少年十六七岁年纪,脸庞润泽,小麦肤色,眼睛半眯,嘴角微翘含笑,满脸皆是顽皮之色,只扯住林月溪的袖子不放。
  笑道:“好太医,你就再陪我多坐一会儿,我这有镇得冰冻的酸梅汤,你吃一盏再走好吗?”一边说还一边扯着他的袖子拼命摇。
  林月溪见到大皇子拿出惯用的撒娇那套,没好气的回道:“时光宝贵,殿下切勿浪费在无聊事情上面,须知……”
  大皇子慕容丹麒耸耸鼻子,接道:“须知时光不等人,浪费时间便如吞服慢性毒药,终有日自食其果。”
  他翻了翻白眼:“可是我做的又不是无聊事情。”
  林月溪道:“上次你说头痛传我来,结果要我跟你下棋,再上上回你说腹泻,结果要我陪你射覆,这次你说重病,结果要我给一头狗诊脉……殿下,请你别再胡闹了。”
  丹麒脸上一红,嘴上却一点不肯服软,叫道:“我方才确然觉得浑身不舒服,只是见到你来了,我才突然觉得身子好了。你若是陪我吃一盏酸梅汤就更是好得完全了。”
  林月溪无奈,问道:“可是吃一盏梅汤便放我走?”
  “那是当然,男儿一句无戏言。”
  丹麒见林太医肯了,喜孜孜的亲手给他舀梅汤,看着他喝,一面不住拿眼去瞄窗外。
  倒是林月溪见他没有定性的样子,喝汤的闲隙嘱他披衣穿鞋子,一番啰嗦。
  一会儿喝完了汤,林月溪将汤碗放下,便说要走。
  丹麒眼珠一转,突然叫道:“哎哟,哎哟,怎么回事,我这里怎么突然疼得厉害!”
  林月溪过来一看,知道他又弄鬼,点头道:“这回倒真是有点问题。”
  丹麒怔了怔:“什么问题?”
  “酸梅汤的问题。”
  “酸梅汤的问题?”心里开始有点惴惴,“可会很严重?”
  “确定无疑。这病只要我多吃一盏酸梅汤就会自愈的。”
  丹麒知道太医在笑他,撇了撇嘴道:“既然如此,太医为了丹麒的病,且去多喝一盏吧。”
  “殿下厚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体弱,不能多啖这冰寒之物。这梅汤滋味鲜美,可口和胃,只是因冰镇过,对人之脾胃有损,殿下还是酌量而用为好。”
  说罢不论丹麒怎么挽留,都只要走。
  丹麒急了,冲上前去一把将房门关了,自己伸长手臂靠在门上,作把门铁将军姿势。
  林月溪变色道:“殿下这是意欲何为?”
  丹麒正待说话,外面有人通传道:“殿下,太女在外求见。”
  丹麒笑逐颜开:“终于是来了。”
  对林月溪道:“皇姐来探我的病了,我跟她多日未见,必定有不少体己话儿要跟我说,你在旁边不方便,不然给我到榻上躲一躲。”
  也不待林月溪答应,连扯带推,将他塞到榻上,将锦幔盖得严实。
  林月溪叫道:“下官躲在殿下榻上,若教人得知成何体统!”挣扎着要跳出来。
  丹麒笑道:“皇姐绝不会来掀这锦幔,只是你若这般大呼小叫可就难说了!”几下把他挡回去。
  皇子丹麒性子桀骜,不喜守礼,平日最爱学些拳脚功夫。这林太医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抗得过他。挣扎了几回,丹麒恼了,将他按在榻上,拿锦被将他盖个严实。
  这时太女慕容媗已到门外,出声唤道:“丹麒,丹麒,你怎样了?”
  林月溪一惊,不敢再挣。
  丹麒嘻嘻一笑:“你现在再要出来,我就不拦了。”
  说罢一边答应着一边自去开了房门。
  林月溪顿时不敢再动,连呼吸也摒住了。
  皇子丹麒和皇太女两人前后走了回来。
  太女媗道:“听说你病重,书房教习已有两天没去了,怎地不好好休息,现在又起来了?”
  一句话说得林月溪心脏砰砰乱跳,只怕太女这便赶皇子上榻休息。要是这锦幔一掀,见到还有个他在里头……
  丹麒笑道:“林太医刚来看过我,给我开了些宁神的药物,早就好得多了。”
  一面说一面亲手给太女端了个锦凳。
  太女媗道:“尽管如此,还是应当好好休息,可别到处乱跑了。”
  她在锦凳上坐下,穿着凤纹丝屐的脚踩到了榻前的紫檀木踏板上。
  林月溪伏在榻上,锦幔下摆有条缝,他正正看到太女的长裙下摆露出一截脚踝,上面有一块朱红色的胎记。
  他曾听说太女出生时脚踝便有一朵红莲形状的胎记,是以起了小名唤作“莲生”,此际见到这朱砂般殷红的印子衬得太女的细腻肌肤更是莹润如玉,那一个圆圆的小骨头好像什么精美瓷器一般,精致绝伦。
  顿时觉得心头一乱,呼吸出气都不均匀了。
  丹麒却在寝室内走来走去,没半分闲定的,嘴里却在埋怨太傅教的诗书迂腐陈旧,又说教礼仪的礼官把他好不容易搜集来的民间新衣丢个干净。
  太女听了半天,忍不住道:“丹麒,你也行了簪礼了,都快出阁的人了,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一些?”
  丹麒道:“皇姐的夫君还没有着落,我怎敢擅越呢。”
  太女淡淡道:“说的什么话,我一日未曾选夫,你便一日不嫁么?”
  丹麒笑笑道:“我现在可还没想嫁人的念头。”
  又道:“内阁学士乔珏的弟弟外头人说是顶好的,我也去见过一次,人长得不错,就是骄傲得很,眼睛长在头顶上。乔珏也把他藏得厉害,最近也不大带他出来走动了,大家都说他已挑好了人家,大概是不愿送进宫来的。”
  太女道:“你倒是留心人家的弟弟,不过我看你真心想去看的人是姐姐才对。”
  丹麒撇嘴道:“皇姐你就是会埋汰我。”
  太女皱眉道:“你溜出去多了,学了一口民间俚语回来,若是教母皇知道了,定会将你好生责罚。”
  丹麒道:“母皇怎会舍得罚我。”
  “她是不会罚你,不过你让她头痛,她自会早早把你嫁了,眼不见为净。”
  讲到要嫁人,丹麒倒真是有点怕。连忙转移话题:“皇姐,其实母皇说的那些人选都不大好,丹麒倒是见到一个好的,只是离得太近了,皇姐看不见。”说罢眼睛直瞧着太女,等她问来。
  太女却也不问,一副你不说我还不想知道的姿态。
  丹麒沉不住气,道:“那个人家世虽不能算很显赫,但也有百年基业,况且他家掌着殿中省,这宫廷内外,文武百官的药石食腹都归他家管着,很是厉害呢。”
  榻上林月溪听得出了一头冷汗。
  果然丹麒接着便到:“我说的这人官阶虽不高,可是年纪轻轻也已到了六品,加上跟我相得,人品自是一等一的。若是皇姐娶了他,此后别说有个小病小痛,便是有人想伺机谋害,恐怕也不得空隙。”
  太女道:“你说的这人可是本朝的称道‘开朝第一人’的男太医林月溪?”
  榻上林月溪听到自己的名字竟是这般被太女提了出来,哄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