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九米      更新:2022-03-08 21:02      字数:4732
  都说仓廪足而知礼节,可若是连命都保不住,哪里还讲什么孝道。那些实在贫困吃不上饭的,只得把家里的老人送进山里好节省一个人的口粮。这种事随处可见,就连她们村都有好几户。似琸云兄妹俩这般把早已不能下地的老太太供在家里头尽孝的实在少之又少。所以,一听得这老太太不仅不知感恩,反而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林婶子和一众邻居气得直跳,恨不得立刻把这挨千刀的老太婆送进山里被野兽吃掉。
  老太婆自然晓得这事儿被拆穿后自己的处境,哪里肯承认,一口咬定是琸云要害她。
  琸云怒极反笑,抹了把脸冷笑道:“诸位大伯大婶儿,我的脾性大家也都晓得,平日里我是如何孝顺老太太的大家也都看在眼里。若不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大哥若是晓得了,还不定怎么生气呢。”
  琸云的大哥琸明小名儿叫柱子,比她大八岁,生得人高马大,还有一把子好力气。只是他幼时生病被烧坏了脑子,人有些憨傻,好在做事很是勤恳踏实,最近跟着村里的老木匠在外头做活儿,三两日才回来一次。
  虽说很多年不曾见过,但琸云依旧记得这个大哥待她极好,要不然,这老虔婆也不会特意挑着大哥不在家里的时候卖她了。
  方才那人贩子逃出去的时候诸位邻居全都看得仔细,加上琸云平日里的确孝顺懂事,而那老虔婆平日里满口谎话,为人又极尖酸刻薄,这会儿一对比,自然是信琸云不信她,纷纷出言指责老虔婆,更有厉害的婆子可劲儿怂恿着琸云把那黑心肝的老虔婆送到山里去。
  别说琸云还真想——她上辈子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归根究底都是因为那黑心肝的老虔婆。可她终究也只是想一想罢了,不管怎么说,那老虔婆终究是她祖母,大哥还在,她要真绕过大哥把这老太婆给处置了,回头她要怎么跟大哥解释。
  反正这老太婆早已吓破了胆,且方才急着往外逃又扭伤了脚,日后也不怕她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再说了,现在琸云是什么人,她在方头山做了十年土匪头子,手里的人命都有好几十条,就算这老太太作上了天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老虔婆终于被好心的琸云留了下来,至于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可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事实证明,这老太太白活了几十年,经了这么大件事竟没瞧出自己孙女已经脱胎换骨般地全变了个人,只当她今儿一时怒火攻心才做出挥刀砍人的举动来,这不,还不得老老实实地叫了邻居把她背回屋里伺候着。
  “赶紧去给我请大夫——”老太婆才将将躺好就朝琸云颐指气使,“哎哟,老婆子的腿都断了,痛死我了,哎哟,哎哟——”魔音入耳,琸云立刻皱起眉头,狠狠地横了老太婆一眼。
  老太婆愈发地起劲,尖叫一声比一声高。
  “老太太说的是,这伤啊是得请个大夫仔细看看。”琸云实在不愿意叫她祖母,便索性直接叫她老太太。见那老太婆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她又立刻调转话头,“不过啊,您也知道,请大夫可是要钱的。我手里头可是一个铜板也没有——”
  她一边说话,一边查看老太婆的神色,只见她脸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眼神闪烁,目光颇不自然地朝墙角的腌菜坛子瞟了一眼,又飞快地挪开,舔了舔嘴唇,紧张地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可一分钱也没有。没钱你不会去借啊,等你哥回来了,再让他还就是。”
  琸云心中有数,装腔作势猛地一拍脑袋,“啊——我怎么给忘了,上回明明瞧见大哥往这里藏钱来着。”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墙角走去。
  老太婆急得直哆嗦,偏偏这会儿伤了脚动不得,只得扯着嗓子喝道:“你大哥哪里有钱,尽胡说,家里的东西别乱翻,弄坏了怎么办,你这小蹄子就是不——”
  “啊呀,找到了。”琸云高声打断她的话,从腌菜坛子里翻出一只臭烘烘的荷包,仔细掂了掂,得意地朝老太婆笑,“我就说藏了钱嘛。”
  “那是我的钱,我的钱!”老太婆急得只恨不得从床上跳下来把抢回自己兜里,可偏偏两只脚不听话,才稍稍一动就险些从床上掉下来。这要真掉下床了,琸云可不会再费力把她给搬回去,老太婆隐约想到这一点,再也不敢乱动,只扯着嗓子使劲儿嚎,“快把我的钱还给我,还给我。”
  琸云故作惊讶,“老太太你说什么?这是你的钱?可别开玩笑了,你刚刚还说一文钱都没有呢。再说了,你都多少年没下地干过活儿了,连家里的鸡鸭都是我给喂的,你从哪里攒的钱?”
  老太婆顿时无言以对,还欲再嚎,琸云已经朝她挥了挥手,笑眯眯地回道:“孙女这就去给您请大夫,您小心在床上歇着,可别掉下来,要不然,我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可没法儿把您搬上床。”一边说着话,人已经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俺正在努力码字。
  因为之前打算开的不是这篇,所以本文基本没有存稿,所以,你懂的……
  ☆、第三回
  三
  琸云一出院门就瞧见林婶子正在家门口跟几个妇人在闲聊家常,见琸云出来,俱一脸关切问:“二丫头这是去哪里?”
  “我去给老太太请大夫,她崴了脚走不动路。”
  “哪里就这么精贵了。”其中一个妇人翻了个白眼颇不认同地接话道:“咱们村里还没听说谁崴了脚要请大夫看的。再说,咱们村儿可没大夫,你还得进城去请。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不等你进城天就黑了。”
  “二丫头你别怕她,有咱们在呢,绝不会让那黑心肝的老婆子把你给欺负了。”林婶子也帮腔道。
  因着许多年不见,琸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这些婶子们怎么称呼,便只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婶子们也晓得我们家老太太的性格,回头我大哥回来了,定要添油加醋地告我的状,我还不晓得怎么跟他交待呢。”
  “你这傻丫头,怎么脑子一根筋呢。那老太婆是什么德行大家伙儿还不晓得,今天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换了旁人家,早把她赶出去了。就你心肠软才容得下她。你放心,等你大哥一回来,不消你说,咱们就先把那老太婆的恶形恶状说给他听。”
  “可不是,你放心。”
  琸云等的就是这句话,红着眼睛朝众人谢过后,还是坚持要去给老太太找草药。
  她这些年来不知受过多少回伤,久病成良医,多少也懂些药理,不多时便采了些消肿止痛的草药,再多添了些镇定安神的药,回家洗洗熬了,煮给老太婆喝完,不一会儿,老太婆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屋里安静下来以后,琸云才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毋庸置疑,她回到了二十年前,所有噩梦开始之前。
  陆锋过世之后,琸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整晚整晚地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她和陆锋在一起恩爱缠绵的点点滴滴,她甚至想过自我了断。但一想到自己的性命是陆锋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她又不甘。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她没有与陆锋相识,那么他们两个人的生命将会有多大的不同。
  那样才华横溢、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会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他本是家族里备受器重的年轻才俊,本该有大好的前途,本该娶一个门当户对、温柔贤惠的妻子,他本不该在风华正茂的时候悲惨地死去,死在燕军的乱刀之下,尸骨无存。
  一想到这个,琸云就会悲痛到窒息,内心深处不断翻涌着悲伤与懊悔,她甚至向老天爷祈祷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他。可是现在,当她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时,琸云却发现,那些曾经发下的誓言却一点也不敢用,她身体里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蠢蠢欲动,都在呐喊叫嚣,她想他……
  是的,她想念他。
  这么多年里,琸云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想念那个用生命爱护她的人,也第一次这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的余晖在西天画下最后一道红晕。
  村里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晚饭,琸云也收拾好心情,洗了把脸,准备去厨房做晚饭。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干过这些活儿了。上辈子她九岁就被卖到了小红楼,因相貌生得标致,老鸨不让她碰这些粗活儿,每日里只弹琴唱曲儿,后来见她身段儿婀娜,还特特地从京城里聘了师傅教她剑舞,再之后便是一舞成名。
  她跟着陆锋住在益州东华园的时候,倒是存着要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想法,只是陆锋心疼她,从不让她下厨。再到后来他死了,琸云便再也没有了下厨的心思,从那之后的漫漫十年,琸云的心里都只剩下一个词,就是报仇。可惜老天爷不长眼,就算到了最后,她也一直未能如意。那枚匕首虽重伤了贺均平,却未能取得他的性命,一想到这里,琸云就忍不住一阵懊恼。
  太久没有进过厨房,琸云很是发了一会儿愁,她甚至不知该从哪里入手。琢磨了老半天,才想起得先去淘米。在厨房里找了好一阵,她才终于找到了墙角的旧米桶,打开来看,桶底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发生了这么多事,实在费了她不少精力,这会儿她早已饥肠辘辘、筋疲力尽,淘米的时候就已经顾不得“明天吃什么”这种重要问题了。
  许是饿得太厉害,抑或是重生带来的震撼,虽然晚上的腌菜有些咸,米饭又烧糊了,可琸云还是吃得很香,老太太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白米饭一边大骂琸云是个败家子,起先还骂得很投入,后来发现琸云不仅没当回事儿,还吃得津津有味后,就再也顾不得这些,只扯着嗓子让琸云给她盛饭。
  老太太吃饱了,来了力气,又开始开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真要换了以前没见过世面的九岁小丫头,只怕要被她气得大哭不可。
  琸云虽然不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可耳朵边上有这么个人一直吵闹着也实在不舒坦。她也不说话,搬了个小凳子在床前坐了,绷着脸冷冷地看着老太太,目光阴郁、死气沉沉,目光犹如一柄利刃在老太太的脸上、身上无情地扫过,好似在研究往哪里下刀。
  九岁的小女孩露出这种阴沉本就不寻常,更何况,琸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刺骨的寒意与杀气,仿佛是死过一次的人从阴暗的地底下再爬出来一般。老太太“鬼啊——”一声尖叫,一翻白眼就晕死了过去。
  世界终于清净了。
  琸云起了个大早把家里仔细收拾了一遍,虽然很多年没干过这些家务活儿有些生疏,但是,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不是吗。
  家里头已经没了米,琸云在厨房里翻找了老半天才找出一小袋黑面,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把它整成吃食。
  老太太经过昨儿的惊吓已经不敢再捣乱了,醒了以后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床上,左等右等不见琸云伺候她洗漱,壮着胆子喊了几声,见琸云没理她,只得强撑着自己下了床。
  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琸云托着下巴坐在屋檐下,皱着眉头想。
  她在益州的时候曾托人打听过老家的消息,才晓得老太太早就已经过世了,而大哥也在她被卖去小红楼的第三年就被抓了壮丁,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战事将起,就算她想要一心一意地在这小村子里过这穷苦日子,恐怕也不能如意,更何况,琸云一点也不想。
  她得做点什么!
  由于时间过去了太久,琸云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家到底有多少家当。早些年她们家还不算太穷,家里有十几亩薄田,在村子里还算富裕的。直到后来琸云父亲在山里打猎的时候不慎掉下悬崖,母亲一病不起,不久后又撒手人寰,这个家才迅速地败落下来,以至于老太太竟会想出要卖她入勾栏这样恶毒的主意。
  窝在村子里没有前途,而且十分危险。虽说离抓壮丁还有两年,可是她总得提前预备着,就算要提前逃走,也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琸云在方头山占山为匪后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谋定而后动。
  她得先赚钱。
  整整一个早上,琸云都沉着脸在琢磨这个重要问题。老太太不敢惹她,自己又饿得慌,实在忍不住了,只得拖着稍稍好转的两条腿委委屈屈地去做早饭,等琸云终于回过神来,老太太已经蒸的一锅黑面馍馍已经出笼了。
  琸云毫不客气地抢了两个,狠狠一口咬下去,眉头顿时皱成一团。
  这玩意儿也太难吃了!
  琸云强忍住把手里的玩意儿扔掉的冲动,耐着性子一口一口地两个馍馍全都吃完了。她得养精蓄锐!
  可是,现在的她才九岁,家徒四壁,不名一文,就算想再去做土匪——算了,琸云还是很知趣地打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