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青词      更新:2022-03-08 21:00      字数:5024
  他屏住呼吸,微一分神,忽然有难以遏制的恐惧从心底泛起来。仿佛害怕她会一直这么走下去,一点点的贴近碧蓝的海浪深处,不再回来。
  他控制不住的站起来,想要奔去拉住她,夏绘溪却忽然弯下腰,捡起段树枝,折身走回来。
  她将树枝递给他,想了想,才说:“其实不是什么游戏。要不就画画吧?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他接过树枝,默不作声。
  “我想要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是为了害你。”夏绘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目光却并不望向他,投向远处的云海,“既然这么抗拒,又为什么执意要我当你的心理咨询师?”
  气氛终于渐渐柔和下来,裴越泽看着白皙的手指在沙滩上下下的划过,嘴角的笑忽然有些苦涩。他轻轻的转了一个角度,侧脸显出几份惆怅,也越发的显得俊美。他的声音轻轻的传来:“原因……你不是猜到了么?”
  夏绘溪的动作就这么滞住,食指插在沙砾间;再也没有向旁移动。
  而他背对着,有沙沙的声音传来,大约开始随意的画画。
  良久,直到双腿蹲得有些发麻,夏绘溪才听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来,你看看我画的。”
  他已经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仿佛天边的启明星,眸子清亮而含着笑意。
  夏绘溪着急要站起来,腿一用力,却“哎呦”一声,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自己的筋骨里啃噬,稍微一用力就酸痒难当,不由自主的往沙地上坐下去。
  他弯下腰,伸手在她腰间托了一把,又扶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语气低沉:“你小心一点。”
  夏绘溪皱眉,探过他的手臂,去看他画的画。
  一大束的鸢尾草模样的植物疯狂的绽放在图画的上半侧,而一道显著的隔痕下边,是宁静如汪洋般的天空,嵌着几粒随意洒落的星子。他又在整副的图案上,加上如同花瓶般的框架,瓶身倾斜着,花瓶的颈口,蜿蜒探出一支藤蔓般的叶片。
  三十一
  这一次的浪潮忽然大些。白色的浪花像是蕾丝花边,慢慢的纠缠到自己的脚下,将土黄色的沙子染成深褐色,又的将那幅画抹平,一直到没过自己的脚踝,又向后褪去,遗留下平整如镜的沙滩。
  她一直低着头,直到再也寻不到那幅图案丝毫的踪迹,才怔忡的抬起头,看着裴越泽。
  而他依然在微笑,有些孩子气的看着,眼角微微勾起,光芒四射。
  “……有样的意象在脑海里,大概多久?”
  他放开的手臂,探究的看眼,沉吟会儿,略有些怅然:“不知道。很久吧。怎么,看出什么?”
  她脸色微微白,有丝阴影从眼底如浮光掠影般闪过,很快的掩盖起那份异样,自如的头:“画得不错,可是被海水冲掉。真可惜。”
  阿姨将午饭准备好,远远的招呼他们回去吃饭。
  夏绘溪沉默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连裴越泽忽然停下脚步也毫不知晓,差就头撞在他背上。
  裴越泽看着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她的头半低着,T恤领口露出身前片白皙的肌肤,愈发显得有些青涩可人。他的心底微微一动,忽然有些怜惜,连声音也并放柔缓:“怎么?和见鬼一样。”
  她愕然抬起头,下巴堪堪擦着他的胸口而过,连忙倒退几步,说一句“对不起”。
  换上鞋子,夏绘溪看见他的手扶在栏杆上,手背上块极大的淤青,分外的显眼。的嘴角微微动,刚想要什么,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迅速的收敛起自己的表情,抢在他之前进屋子。
  进屋之后夏绘溪向阿姨要纸和笔,先进自己的房间。即便自己的记忆力不错,可是要模样的复制之前他画过的那张图,连细节都不能走样,还是有些困难。拿不准那个瓶子究竟是以多少角度倾斜。正在犹豫的时候,敲门声清晰的传来,一回头,裴越泽倚着门看着他,提醒她:“吃饭。”
  夏绘溪将那张纸放好,回头:“我马上来。”
  阿姨和他们一道吃饭,显得屋子里热闹些。夏绘溪夹了一口菜,问:“阿姨,这里有什么药油么?看他的手,这么大一块淤血。”
  阿姨看眼,“呦”了一声,放下碗筷:“我去找找,什么时候撞的?”
  裴越泽似乎有些意外,不置可否的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嘴角微微带笑,似是难以掩盖淡淡的喜悦。
  阿姨找张膏药出来,夏绘溪接过来,看看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狗皮膏药。”
  她仔仔细细的读完文字明,又找热水和碗,将膏药放在热水中软化。裴越泽默不作声的看着她忙前忙后,手指抚摸过自己的手背,直到他喊她,冲他柔柔笑:“好。”
  碗里的水还有些烫,夏绘溪小心翼翼的用指尖将那张膏药拈起来,又撕下那张薄膜:“帮你贴上吧?”
  他顺从的把手伸过来,那块膏药还带着温度,热热的在自己的手背淤青处灼烧。她的手指纤细而洁白,一圈一圈的在伤口的地方绕圈按摩,不轻不重,力道适宜。
  裴越泽的心情也被这样轻柔的动作舒缓开,连她随口的话也让他觉得有些反应不过来,重又问了句:“什么?”
  她笑意盈盈,又重复一遍:“给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
  她素白的T恤,灰色的家居裤,又是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整个人都透着纤巧和聪慧。他们的距离样近,只要他伸长手臂,就可以将她掠在怀里。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半晌,充满诱惑,他克制很久,才懒懒的动弹下身子,靠在沙发上:“想听什么?”
  夏绘溪犹豫会儿,抬头看他沐浴在阳光中、漂亮清冽的眉眼:“就说说她吧。”
  这个“她”字得十分轻,可是又清清楚楚的落进他的耳中,像是颗小小的玻璃弹珠落在坚实的地面上,又反弹起来。微微的颤抖中,那些隐秘的往事像是被打开小小的缺口,如同轻羽蒲絮,正从遥远的际飘散过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恍惚,像是难以抗拒样温和耐心、又带着善意的询问,吐出个字:“好。”
  “她的名字里,带个xuan,对不对?”
  他低低的叹口气,恍若风吟,无限的怅然:“是啊,璇。”
  他的脸完全的沐浴在阳光中,笔挺而俊秀的鼻梁,微翘的嘴角,睫毛微微的向上卷。就像是个白净秀气的大孩,因为想起自己暗恋的女孩儿,独自抱着篮球坐在操场边,无声的惆怅。
  夏绘溪并不出声打断他,探身拿起小几上那杯冰桔茶,握在手里,默默的吸口,橙皮的清香和蜂蜜的甜意将呼吸占据,在唇齿间反复的回味,等很久,才听到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唔……那就,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吧?”
  他的眉峰完全的舒展开,笑容亦是纯净美好。
  “很小的时候吧,我不记得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才这么点……”他拿手比划下,又觉得不对,将手放低些,堪堪只到茶几那里,微笑,“只有这么点。”
  她被大人牵着手走到自己的面前,穿件白色的公主裙,带个蕾丝发箍,露出的额头光洁漂亮,头发是小孩特有的偏黄,柔软的披在肩上,双眼睛就像是活溜溜的珠子,有些羞怯,又有些好奇。
  那时候自己对她不屑顾。那么小的小孩,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抱着那个洋娃娃,被自己吓唬,又只会默默的哭。
  夏绘溪注意到他特别描述那个孩的额头和长发,不自觉的伸出手去,理理自己的额发,忽然有些恍然大悟。笑笑,安静的继续倾听。
  “小时候我常常会发烧,家里只有家庭医生和阿姨在,……她很可爱,每次我病,她总是在的房间外张望几眼,然后赤着脚跑过来,拿自己的额头抵着的,边安慰,‘都不烫,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修长的手指支撑在自己的额角,嘴角噙淡淡抹笑,“常常睁开眼睛,就看见的她脸,离很近,一动不动的盯着,像是担心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
  额头的肌肤软而温腻,那双眼睛是琥珀色的,有些透明,又十分的透亮,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气,一直到现在,似乎还在自己身边萦绕而没有散开……
  “她住在家?”夏绘溪想想觉得好奇,“是你什么人?”
  这个问题让裴越泽怔怔,沉默片刻后,答:“阿璇住在我家,是父亲朋友的女儿。”
  夏绘溪哦了一声,想起那时他对“发烧”的反应词是“洁白”,原来自己到底还是想错。那个洁白,并不是对医院的印象——只是关于个女孩,听起来一个在他心里洁白无暇的女孩。
  然而接下去的思路却让身子微微颤,死亡,亲吻,绝望……无论哪个词,都带着浓郁不详感。这个故事近在眼前,结尾的基调是晦暗而苦涩的,她不敢去翻到页底去查看答案,也不敢问,只能坐在里,静静的听。
  可是裴越泽忽然停住,并没有再讲下去,手指摁着那张膏药,反复的摩挲。
  她的指尖拨弄着那支铅笔,在白纸上划道又道,刷刷的声响,像是时光在身边擦身而过。可是他亦只是看着,不做声响。
  “后来呢?”终于还是忍不住,“你和她之间……发生什么?”
  这句话像是轻轻的戳破肥皂泡泡那层五彩斑斓的薄膜,啪的一声,化作细小的雾滴——裴越泽的手指微微蜷起来,像是不经意的在手背上按下去,那瞬间的疼痛,让自己的追溯带支离破碎的疼痛。
  “她……死了。”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得几乎要集中所有的精力才能听到,“两年前的时候。”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可是甫一听到,夏绘溪还是伸手捂住嘴巴,低低的唤声:“啊!”
  “是啊……得了抑郁症,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用。还请的导师为做过心理治疗,可是也没有效果……”到里,他的目光倏然亮亮,极快的看夏绘溪眼,直到确认并没有什么异常,才将那丝异样的情绪掩下去。
  夏绘溪头:“原来是样……那时候,她还替彭老师找过相关的资料。不过他没告诉是干什么的。”
  他靠着沙发,语气有些飘渺,似乎是在和个幽灵对话,继续着:“后来,吞了整整一瓶的药,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是……是,自杀?”夏绘溪勉强自己得平静些,“……是怎么得上抑郁症的?”
  他的笑空虚而苍白,慢慢的:“是我不好,限制她太多的东西,后来……甚至不让她出门。其实那个年纪的小姑娘,谁不爱玩,谁不爱闹……可是我让她呆在家里,我只希望属于我一个人……”
  独属于他个人的阿璇……那个会在全世界都不知道他生病的时候,悄悄的探手过来,和他比较着额上温度的小孩……那个会笨拙而羞涩的安慰自己,默默的坐在自己床边,抱着洋娃娃的小姑娘……
  最后却变成那样……她站在窗台边,言不发的看着自己,冷冷的:“总有一天,你会逼死我。”
  那是第一次彻底的激怒自己吧?裴越泽有些艰难的想,就是那一次,自己第一次吻她的么?她的嘴唇么柔软,像是花瓣,又像是云絮,清淡的擦过,却在自己心底掀起排山倒海般激烈的情感。
  而阿璇的眼中全是恐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毫不犹豫的,狠狠甩他个巴掌。
  他亦清醒过来,后退两步,冷冷的斜睨,似是为掩去狼狈和尴尬,声音锋锐:“这些天你就呆在家里,不要出门。”
  房间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他们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再开口,各怀心事,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慢慢的洒落整个际,像是将整桶整桶的染料泼洒开,晕染得视线尽头是大块的金和蓝。
  夏绘溪在么漫长而悠闲的静谧间,忽然想明白很多事。
  他总在发烧的时候想要见到自己,举止也是异于平常;CRIX忽然和南大合作,开发治疗抑郁症的药物;他会关心自己的发型是不是遮住额头,而额角的伤疤让他再的注目;他对自己,“你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