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丽娘的话还未说话,就被秦伯堂搂入怀中。他的下颌抵着她的秀发摩挲着,轻叹道:“丽娘,别可是了。我听到这个消息,真的很高兴,很高兴。只是要难为你了。如今你身子大不如前,年纪渐大,怀个孩子不容易呀!”
丽娘本要吐出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噎在喉咙里,吞回到肚子里。
她明明日日服用李豫安给她配置的驻颜汤药,却不曾想怀上了孩子。李豫安曾与她说过,驻颜汤药虽能驻颜,但服食时日渐长,对身子是有损的。如若日后怀孕,定当保不住孩子。
心中这些念头在丽娘心中一闪而过,她紧紧地靠秦伯堂的怀中,便改口说道:
“丽娘当年偶遇高人,向高人讨得一个法子,不仅可以驻颜,且能保持月信不断至知天命之年。只是,只是丽娘没有想到,如今竟然意外地怀上了孩子。”
“丽娘,如今阿思去了京城,你就不要回双溪村了。这处宅子里,有丫鬟婆子伺候着你,我便放心些。我也会时不时地来探望你。”
“秦郎,你果真会时常来探望丽娘吗?如若被沈氏发现,该怎么办?”丽娘仰起头,凝睇着秦伯堂的双眼,担心地问道。
和秦伯堂重逢后日子,她一直患得患失。她当然知晓,秦伯堂的正室沈氏,不仅娘家势力强大,而且样貌出众、心思玲珑,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这么多年,秦家要不是沈氏,自然不会如此发扬光大。
“傻丽娘,脚长在我的身上,我自会想办法出来看你的。莫要担心!”秦伯堂在丽娘额头应下一吻。丽娘将他抱得更紧了,仿佛只要她一放手,他就再也不会来了似地。
门上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秦伯堂皱着眉头,新买来的婆子丫头可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丽娘抬起头,正要应门,却被秦伯堂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门外的婆子见屋中没人应答,她心中甚是焦急,便更加用力地敲门,提高了嗓门喊道:“老爷,老爷,来客人了!”
这个时候怎么来客人了?不对呀!他在此处买的院子,本该没有人知晓。一大清早的,到底是谁呢?
秦伯堂心中狐疑,便朝门外说道:“是哪里来的客人?”
婆子回答道:“老奴问了,可客人不愿意说。客人只说要见老爷,是以老奴赶紧着来请老爷移步前厅。”
秦伯堂不解地望了一眼丽娘,“可是来找你的?”
丽娘摇摇头道:“双溪村认识的那些人,并不知晓此处。阿思也是不知晓的。”
秦伯堂思索了片刻,便道:“你且先在这里歇着。我去前头瞧瞧是回事儿。”
“秦郎,还是我随你一起去瞧瞧吧。”丽娘不甚放心,坚持要同他一起。
秦伯堂想了一想,便答应下来。或许是西河村的村民来找他套近乎的吧。
二人一前一后地踏入前厅,秦伯堂一触目到来人,他的身子如遭雷击,浑身颤动。
沈氏在明月的陪同下,正在慢条斯理地品尝着丫鬟端上来的碧螺春。茶味清新爽口。果然是上等的碧螺春。难怪,近日来秦家账目有些模糊不清,有些物事莫名地少了些许。
原来,都搬到这里来了!
沈氏抬起头,装作并不在意地看了一眼秦伯堂,眼睛却被秦伯堂身后一位美艳动人的妇人所吸引。
她穿着一件家常的素莲色灰鼠里的绣银丝白玉兰长褙子,下套一条颜色更为素雅的石青色白玉兰花缎面马面裙,头发随意挽起,鬓角别了一朵白玉兰,映着那眉眼间的清雅,微微发白的面色,显出几分柔美娇艳来。
好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与她差不多岁数的人!沈氏心中又诧异又惊愕,情不自禁地冷哼了一声。
她回忆起连番遭受的一切,低头抿了一口碧螺春,随着一口茶水下肚,心中翻江倒海般翻滚着的恨意给强压了下去。
她再次抬起头时,只淡淡地瞧着正左右为难、进退两难的秦伯堂。
秦伯堂面色通红,神情闪烁。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尚在病中的沈氏忽然造访。他更想不到的是,沈氏何以知晓他这处小院?
他目光四处搜寻,却找不到李顺敏。沈氏却随着他这样闪烁的目光,心又往下沉了一沉。
“老爷,你不用找了,李顺敏陪他老娘回山东老家了。你莫要怪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氏的语气极其淡然。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中像是有猫爪子在抓,抓得她的一颗心,布满了累累伤痕!
她强自忍着心中的疼痛,一阵头痛袭来,随之猛然一阵咳嗽。不能动怒,千万不可动怒。她在心中不停地喊着这几句话。
秦伯堂显然被沈氏的话吓了一跳,难怪近日李顺敏神色有异,原来是沈氏背后做了手脚!
“李顺敏要走,怎么不知会我一声?他身为秦家三管家,管着桑镇的大小事务。如今人一走了之,这么多事情能找谁来做?”
“哼!老爷到底是惦念着沁园没有人打理呢,还是担心日后没有人再给你从中牵线搭桥了。”沈氏冷哼一声,一语双关。
秦伯堂看了看冷嘲热讽的沈氏,又回头瞧了一眼楚楚动人的丽娘,他终究狠了狠心,说道:
“既然这事儿你都知晓了。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二人成亲三十余载,可我这良心也谴责了三十余载。”
秦伯堂说道这儿时,顿了一顿,转身扶住丽娘,继续说道:
“丽娘与我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我当年却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答应了和你的亲事。丽娘自那以后,便流落他乡,尝遍冷暖。我不求你能原谅我的所作所为。我只希望你能答应让我纳她为妾,让她进入秦家。这也算是我愧对她的一番补偿。”
默然观战的秦明月,被秦伯堂的这番话给生生地吓了一跳。他竟然否定了当年娶沈氏为妻是无可奈何!不仅如此,他竟然还提出让沈氏给他纳妾!
她余光瞥向丽娘。今日的丽娘打扮如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娘子,淡雅中不失妩媚。尤其是她那张显得相当年轻的脸蛋儿,看起来仿若二八年华。
相比之下,沈氏却因着连日来的发病,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她原本美丽的容颜,早就被岁月洗礼成一幅沧桑的模样。
她的心揪成了一团!在古代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杜子腾又是当朝皇帝的皇六子,论样貌有样貌,论家境有家境,简直是一个炙手可热的皇二代!难道,他会愿意只娶一个?
沈氏听了秦伯堂的这番话,她反而面露微笑,上下打量起丽娘来。秦伯堂呀秦伯堂,你就这么爱这个女子吗?你为了她,不惜自己的名誉,不顾自己的结发妻子。
丽娘经不住她那双精明的双眼的刺探,低垂下了头。
“你我二人成亲之后,你便答应于我,此生此世,便不会再娶。当年,我因着不能再生育,为着秦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儿,这才同意让你娶了芳芸。可那只是为了秦家的香烟延续。如今,你毫无由头,却贸然提出要纳妾!”
“芝兰,我…我…”秦伯堂一时语噎,侧头瞧见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丽娘,他不得不咬着牙说道:“芝兰,丽娘的肚子里有了孩子。”
他的话音一落,沈氏端着茶盏的手剧烈地颤抖一下,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茶盏碎成一片又一片,茶水、茶叶洒满了一地。
“芝兰,你怎么了?你可烫到手了?”秦伯堂一惊,一个大步,跨到沈氏跟前,就要抓过她瘦弱无骨的双手。
沈氏却拼劲了全身的气力,使劲儿地甩开了他的大手,自己握住被热水烫着的手腕,默然不语。
在一旁冷眼旁观了半响的丽娘,心中突然有了一计,她“噗通”一声跪将下来,轻启朱唇,
“太太,秦郎无意伤害太太,太太莫要动怒!秦郎只是看在丽娘怀了孩子的份上,这才想着要求太太给丽娘一个名分。”
丽娘口口声声的秦郎,唤得情深意切,听在沈氏的耳朵里,却是如针刺般地刺耳。
沈氏淡淡地扫视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丽娘,“我们夫妇俩谈论家务事,尚且轮不到你插嘴。”
秦伯堂一脸尴尬地站在二人之间,丽娘怀着身子,不能久跪。可是,沈氏也没有发话让她站起来。
第49章
“芝兰;丽娘怀着身子呢;要不让她站起来说话;”秦伯堂不忍看到丽娘跪着,一个没忍住问了出口。
沈氏淡淡地说道,“我没有让她下跪;是她自个儿要下跪。要跪要站,她自己看着办。”
丽娘却一副铁了心的模样,低垂着头,声音哽咽道,
“太太,是丽娘自己要下跪的。丽娘只是不希望给秦郎徒添麻烦。如若,如若太太不应允;丽娘便一直跪下去。太太,丽娘这么多年流落他乡,如若真是要与太太争什么,也不会轮到今时今日。丽娘,只是,希望给秦郎生下这个孩子。”
尽管她一番柔声诉说,可是沈氏却一直不为所动。
赵妈妈自知主子心中所想,朝桑榆眨了眨眼睛。桑榆心中有了计较,连忙应了快步走向丽娘,作势要扶她起身。丽娘却倔强地抬起双眼,死死地盯着沈氏,一副你不答应,我便长跪不起的模样。
秦明月见众人僵持,她便站起身,走到丽娘跟前,“丽娘,你且先站起身来说话。长跪着倒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
丽娘心思一转,搭着秦明月的手刚要站起来,却不料,脚踏在摔碎的茶盏碎片里,脚下一打滑,身子猛地往后摔去。
众人惊呼。秦伯堂、秦明月和桑榆纷纷伸手去拉住丽娘。
说时迟那时快,丽娘整个人重重地摔倒了地上,坐在茶盏碎片上。她“啊”地惊呼了一声,小腹传来一阵绞痛,痛得她娥黛蹙起,冷汗直冒,尚未分清楚发生何事,一阵暖流自双腿间漫了开来。
秦伯堂冲了过来,眼见着丽娘双手捂住小腹,双腿间不停地漫出血水来,一张楚楚动人的脸变得煞白。
“丽娘,丽娘,你怎么了?有没有事儿?”秦伯堂半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丽娘在怀中,不停地呼唤着。
一缕晨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丽娘的面色在晨光的照映下,惨白如纸。
她的双眸中盛满着泪水,抬起一只手,抚着秦伯堂的脸,笑容惨然,断断续续地说道:“秦…秦郎,丽娘,丽娘没有用。恐怕,恐怕,这孩子无福来到这世上。”
“傻丽娘,你别胡言了。王妈妈,你速速去请村里最好的大夫过来。”秦伯堂转身对呆立一旁的婆子喊道。婆子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往外跑去。
“秦郎,没有用的。真的没有用的。这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秦郎,丽娘对不住你,丽娘对不住你呀。”丽娘姣好的面上,强忍着的两行清泪滚滚而落。
“不会的,不会的。”秦伯堂心中又是疼痛又是难过又是懊恼,瞧着怀中人儿此时此刻还都在为着他着想,口口声声说对不住他,他恨不能已深代受。
他忽然转过脸,眼中似喷出火来,对着呆如木鸡的沈氏,大喊道:“我没有想到,你我三十余载的夫妻,我却从未想过你尽然是如此冷硬心肠之人。古人诚不欺我,果真是最毒妇人心!”
沈氏听到秦伯堂如是说,这才从呆若木鸡中清醒过来。她虚脱般地靠在椅子背上,心中极力压抑着被冤枉的痛楚,一抹伤痛在某种沉沉浮浮、起起落落。
她没有想到,秦伯堂会这样来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于她。三十余载的夫妻情意,仿佛就在这一声责骂中烟消云散了。
她的确亲眼看到了那跪在地上伏小做低的女子,站起身的一瞬,就那样地毫无预兆地摔倒了,一滩鲜血满了开来,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她忍不住一阵咳嗽,呼吸变得困难,哮喘之症无端发作起来。
屋中众人显然都被这眼前的情况吓呆了。赵妈妈见沈氏咳嗽起来,哮喘之症发作,她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急急地打开盖子。
她一只手将瓷瓶放到沈氏鼻端下,另一只手不定地给她拍背顺气,嘴里急切地念叨着:“太太,莫急,莫急。你且喘喘气,对对,吸气,吸气。”
沈氏双手捧着瓷瓶,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这才吸了少许药粉进入鼻端。过了半响,她这才缓过神来,却见秦伯堂打横抱起了丽娘,往外奔去。秦伯堂跨出门槛时,又回过头来,面上满是忿恨和谴责,目光中闪过一抹怨恨,狠狠地剐了沈氏一眼,这才匆匆地离去。
沈氏不言不语,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整个身子都有些隐隐颤抖起来。今日,到底是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