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母亲,太太和大姑娘来看望您老人家了。”柳姨娘低下头,俯在秦老太太耳边,柔声地说道。
秦老太太听到柳姨娘的话,这才仿佛刚刚发现沈氏母女来了,她抬起头来,视线在沈氏和秦明月身上转了一圈,复又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八仙桌上冒着热气的汤药碗里。
那浓黑的汤药散发出重重的药味,这汤药既难喝又难闻,更加让她厌恶的是三天前的秦明月胡闹的那一幕。想起秦明月胡闹的事儿,她心中愈加气结,根本不想理会闹出那么一桩事儿的嫡孙女儿了。
顿时,屋子的气氛凝固了一般,只闻得彼此的呼吸声。沈氏毕竟心虚,秦明月演苦肉戏演砸了,还连累了秦老太太当场气急交加,晕死过去。此时,她见秦老太太对自己母女冷淡的态度,她只得硬着头皮,柔声问候秦老太太,“母亲,您身子可好些了吗?”
秦老太太没有作答,双眼一直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沈氏又一次问了一句“母亲,您身子可好些了吗?”
过了半响,秦老太这才答非所问地说道:“月丫头没事就好。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月丫头还年轻着,多折腾几次,也就懂事了。”
闻此言,沈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神讪讪的,面上甚是挂不住。柳姨娘一双素手正在轻轻地给秦老太太敲着背儿,动作不觉轻快起来。
秦明媚低着头,强忍着心中不断上升的快感,她从未觉得心中如此时这般地畅快过。
沈氏扯了扯身旁的秦明月,用眼神示意她向秦老太太主动道歉。
秦明月理会了沈氏的意思,她上前迈出一小步,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朝秦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她暗中伸出右手狠狠地掐住大腿上的肉,使劲儿地一拧。顿时,一阵疼痛感自腿上传来,待她抬起头时,一双大眼里盛满涟涟泪水。
秦老太太这才抬眼看向跪在跟前的嫡长孙女。只见她今日的装扮与平日颇不一样。端庄淑慎的装扮将苍白的面色映出了几分靓丽。面色虽稍显苍白,尚未恢复元气,但瞧着愈清丽温婉起来,平日里的孤高清高之气消散不少。
但见嫡孙女眼中隐隐闪着泪花点点,脸上是真心诚意的歉意。秦老太太觉得今日的秦明月没有往日的一脸清高自傲,却更添了姑娘家的柔美与娇弱。那盈盈弱弱的模样,更显得楚楚可怜。
但见她嘴巴微张,却不能发出声音,秦老太太心中的气又腾腾腾地冒上来。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硬是闹出了那样一番糊涂事儿,还差一点儿送了命。好不容易捡回了小命,如今又成了一个口不能言的哑巴。哎,秦家真是造了什么孽呀!怎么出了这么一个任性胡为的嫡孙女呢!
秦老太太淡淡地扫视了一眼秦明月,朝沈氏母女说道:“坐吧。”语气冰冰凉凉。秦明月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眼前的这位老太太,好像不是容易心软的人吧。哎,看来:路漫漫其修远兮呀!
桑椹和于妈妈连忙拉起屈膝跪在冰凉地面上的秦明月,在紫檀八仙桌旁的锦杌子坐了下来。
此时,秦明媚端起八仙桌上那碗汤药,讨好地说道:“祖母,您再不喝药,这汤药凉透了可不好入口了。”
“阿媚长大了,乖巧懂事了。”秦老太太接过秦明媚递过来的药碗,捧在手心里,触手之处温温暖暖。她皱起眉头,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侧的秦明月,这才闭上双眼,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药碗中的汤药。
秦明媚见秦老太太咧着嘴,皱着眉,知晓这药的的确确不好喝,她连忙转头朝郑妈妈笑道:“郑妈妈,前些日子备下的酸梅子可还有?”
“有,当然有。”郑妈妈应声着,“二小姐备了一小筐呢。老奴这就去取来。”话毕,转身去内屋,不一会,手里捧着一个通透的玉碗,碗里放着数颗腌渍的酸梅子。
秦明媚从玉碗里夹出一颗模样清秀的梅子,见喝完药的秦老太太蹙着眉头,显然嘴里苦不堪言,她卖乖地说道:
“祖母,这良药才苦口。您喝了这碗,估摸着身子就好起来了。来,您快尝尝这颗酸梅子。”秦老太太接过秦明媚递过来的酸梅子,赶紧往嘴里塞,酸梅子一入口便产生出一丝酸酸甜甜,嘴里的苦涩随之减轻。
秦老太太侧头笑着对柳姨娘说道:“芳芸呀,阿媚这小泼猴可真真是长大了。前些日子送了这些个酸梅子给我。以往,我喝药后,只吃甜丝丝的梅子。却不知道,刚喝完苦药,吃甜的梅子,只会让嘴里更苦。如今吃这酸梅子,顿觉苦味被一股酸酸甜甜驱散。想必这真的花了阿媚不少心思了。”
她原本也不怎么喜欢庶出的秦明媚,总觉得她骨子里涌动着妖娆和不安分。但是,如今将秦明媚和秦明月相比,她倒觉得秦明媚至少还能绞尽脑汁地在自己跟前讨趣儿,至少不会做出秦明月那等败坏门风之事。
“老太太,您快别夸媚儿了,当心她当了真,可要上房揭瓦了。”柳姨娘温柔地看了一眼秦明媚,柔声说道。
“祖母谬赞了。姨娘说的是,您千万别夸阿媚,阿媚不经夸的,不然当了真,可又变回泼猴性子,给您添堵可就不好了。”秦明媚当着众人的面儿,还是喊柳姨娘为姨娘。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眼下,秦明媚是说者有心,沈氏母女更是听者有意。母女俩不觉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色讪讪然。
秦明媚继续絮絮叨叨地说道:“阿媚原本希望替祖母喝这苦药。只是,倘若阿媚替祖母喝了这药,于祖母恢复身子无益。阿媚这才绞尽脑汁想了诸多办法。阿媚真没想到这酸梅子倒真有此等功效。祖母,您以后喝药后就吃颗酸梅子去去苦味。哦,不对,阿媚又说错话了。呸呸呸,祖母喝完这碗药,往后可都不喝药了,身体健健壮壮,长命百岁呢。”
秦明媚的一张嘴是讨喜的,她的声音又如喜鹊一般的清脆悦耳。她这一番话入得秦老太太耳中,她甚是受用。
秦老太太不禁拿眼去瞧默不作声端坐一旁的秦明月,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孩子不能过分宠溺,过分宠溺就会带来祸害不是?
第15章
站立在秦老太太身后的柳姨娘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了眼里,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秦老太太看向沈氏母女的眼光,像是一把利剑狠狠滴刺在沈氏的心头。沈氏一夜没有睡好的一脸疲色,此刻变得愈加煞白了。
柳姨娘心头快活,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她心思转了一圈儿,随即出声打断秦明媚的絮絮叨叨。
“老太太您这才夸一句媚儿,她就拿这半分颜色开起染坊来了。她那些可都是雕虫小技,哪登得上大雅之堂呢。只是您瞧,如今大姑娘昨日刚苏醒,昨夜里还发着高烧,这一大清早就过来给您请安,此等孝心才值得嘉许!”
知女莫若母,秦明媚难得得到老太太的夸奖,马上原形毕露了可不好。是以,柳姨娘话锋一转,立即把话题引到秦明月身上。
哼!这片孝心哪里是出自她本心了?这种和平日里极大反常的态度,只怕这又是沈氏“教导有方”,在此做戏而已吧。秦老太太心中冷哼一声。她方才差点被秦明月楚楚可怜的模样给蒙骗了。
经柳姨娘这一提醒,她心头顿时雪亮起来,连带着瞧向秦明月的眼神变得冷冰冷冰。秦明月觉得仿佛有那么一盆冷水兜头倒了下来,全身冰凉彻骨。
哎呦喂!现代人诚不欺我:女人多的地方果然是非多!本来她已经感受到秦老太太眼里的冰山,在她装乖卖巧的笑容下,一点点地消融了。可是,柳姨娘看似夸她,实则暗藏玄机的寥寥数语,老太太的眼神立马变成冰冷的利剑朝她射来。
“月丫头平日里半月也难得来请安一次。如今倒是长孝心了。只是东篱斋离得远,风又大,怕万一再着了冷风,可就麻烦了。”秦老太太说到“麻烦了”这三个字的时候,特意拖长了声音。
柳姨娘和秦老太太的这番话落在沈氏耳里,她心中滋味难辨。只是,她知晓如今祸事是女儿闯下的,她们的这些话虽然刺耳,那就权当做没听见吧。此时,不是和她们耗精力的时候,为宝贝女儿化解和老太太的心结,才是当务之急。
沈氏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脸孔,低垂着头,对秦老太太恭声说道:
“母亲,月丫头平日里确实不够懂事,连累母亲操心了。如今,月丫头知晓自己做错了,这不今早高烧刚一褪下,她就惦记着要跟您负荆请罪来了。”沈氏瞥朝秦明月使着眼色儿。
坐在秦老太太右手侧的秦明月,非常配合地伸出双手,轻轻地扯住秦老太太的衣袖,乞怜地摇动着秦老太太宽大的衣袖。她那一双秋水剪瞳,可怜巴巴地望着秦老太太。可她自己心中在自嘲:幸好变哑巴了,否则要说奉承掐媚的话,她还真是说不出口。
她的心中虽这么想着,面上依然卖力地以一副可怜兮兮去博得秦老太太的同情。还好,她把眼前的秦老太太想象成前世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奶奶,演起戏来倒也不是那么难了。
秦老太太见她一副与往常不同的面孔,心生厌恶,抬起胳膊,甩开明月扯住她袖子的手,沉声说道:“再摇几下,我这老骨头,也快散架了。”
沈氏脸上的笑容一僵,难道她的对策又出岔子了。不对呀!她记得很清楚,明月小时候如若惹了老太太生气,每次只要扯着老太太的衣袖撒娇娇嗔几下,老太太都会转怒为喜呀。可她却忘记了,老太太那时候喜欢听的是明月娇声娇气说着讨好的话,如今明月口不能言的模样,只会惹老太太更觉厌恶。
秦明月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眼底一片无奈:额滴亲娘呀,您这招不管使呀!秦明媚瞧着老太太甩开明月的袖子,面上流露出厌恶感,秦明月满脸无奈,她心中狂笑三声。哈!哈!哈!秦明月,你这下知道什么叫做热脸贴冷屁股了吧!
明月仿佛听到她心中的狂笑,低头的瞬间,狠狠滴瞪了她一眼:小姑娘,做人要低调,别太得瑟了!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
秦明媚高兴劲儿还没有缓过来,猛然撞见明月恶狠狠又有深意的一双眼睛,小心肝冷不防地颤抖了一下!
秦老太太自然没有瞧见两姐妹私底下眼波间的暗涌浮动,她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沈氏,缓缓说道:
“此次月丫头闯下祸事,如若不按秦家家法严惩,恐怕秦家上下认为这家法是虚设的。只是月丫头如今尚未痊愈,作为祖母,我也不严惩于她。如若你不反对,就让月丫头去桑镇静养一段时日吧。”
沈氏知晓秦老太太早就有意让明月去桑镇多走动走动。桑镇沁园是秦家起家的产业,如若明月真要招婿入赘,她以后要掌管秦家偌大的家业。趁早和沁园的养蚕户们打好关系是非常重要的。是以,秦老太太这样的安排在一般人来看,倒谈不上惩罚。
然而,一向只喜诗词歌赋、焚香弹琴的明月不甚喜欢生意,她甚至是厌恶和铜臭味打交道。是以,秦老太太这样的安排,对明月而言,却是强行要她去做她不喜欢做的事儿。这……沈氏有些为难地望向明月。
“母亲,让月丫头去桑镇倒也是不错。只不过,月丫头如今口不能言,能否将此事稍稍延后一年半载?”不知何时,秦伯堂入得佛堂,听闻秦老太太如是说,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想都来不及细想,赶紧劝说母亲。
秦老太太甚是不解地望向秦伯堂。眼前这个从小到大从未曾忤逆过她的儿子,打自娶了沈氏后,时常不听她的话。这也是她为什么和沈氏越来越有嫌隙的根源。她想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气结地不愿说话。
沈氏见状,她赶紧朝秦伯堂使着眼色。方才她还犹豫着明月愿意与否。但是,秦伯堂这么一说,她又生怕秦老太太改变主意。
她赶紧堆上一脸笑意,陪着小心地对秦老太太说道:“母亲,您切莫生气。老爷没其他意思,他恐怕是担心月丫头如今大病未愈,怕经不起路途中的颠簸。要不您指定一个日子,老爷和我亲自送月丫头去桑镇。”
秦伯堂本想再次出言,却看到秦老太太脸上的不悦,他只得作罢。他望向脸色苍白的秦明月,见她听到要去桑镇并没有太大的反应,难道她真把那事儿给忘记了?
秦老太太听了沈氏陪着小心说的这番话,她心中这才稍稍好受些。她冷着的面孔也松了开来,瞧都不瞧一眼秦伯堂,只对着沈氏点头道:“三日后就去桑镇吧。去桑镇前,再请大夫瞧瞧月丫头的病,看能否治得了哑巴之症。”
沈氏这才放下心来,她朝秦明月示意,让她向秦老太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