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桑椹可是发现了什么?若有什么线索,倒可以戴罪立功,减免惩罚。”沈氏放下手中的茶盏,盯着跪在地上的桑椹问道。
桑椹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缓缓道来,“太太,小姐当日嘱咐奴婢熬一小碗夏枯草,并让奴婢寻了一个农药罐子。奴婢生怕装过农药的罐子会对小姐身体不利,奴婢嘱咐人千万把罐子刷干净。然后才亲自将那小碗夏枯草的药汤倒入罐子。可是,可是,小姐,刚喝了两口,就倒地不起,呕吐不止。太太,奴婢给小姐准备的真的只是夏枯草。那个小碗还一直保留在奴婢身边。”
话毕,桑椹从怀中掏出一只青瓷小碗。众人瞥见小碗里果然还残留有淡褐色的药汁。秦伯堂从桑椹手中接过来青瓷小碗,递给了沈氏。沈氏对药理略通一二,眼睛仔细地查看碗里的残留药汁后,将青瓷小碗凑到鼻尖下闻着,伸出一只手指,撇了一点放入口中,这味道果真是夏枯草。
沈氏将青瓷小碗轻轻放在八仙桌上,盯着跪在地上的桑椹,心中反复思考桑椹的话语,过了半响,这才又问道:“那刷洗药罐子之事,可是你自己亲自做的?”
桑椹仿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惊得长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颤声道:“太太,那日奴婢和于妈妈生怕小姐会做傻事,于妈妈时时刻刻都守在小姐身边。奴婢亲自熬夏枯草。那农药罐子是让伙房的春水去准备的。”
“春水是?”显然沈氏记不得有这么一个丫头,她侧脸问桑榆。
桑榆是沈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一直协助赵妈妈管理秦家的仆妇丫鬟。她听到沈氏问话,立即回答道:“回禀太太,春水是年前刚买来的小丫头,一直在伙房里做粗活。”
“哦?叫那春水拿当日的农药罐子过来跟我瞧瞧。”沈氏嘱咐。桑榆亲自应声而去。
过了一会,桑榆领着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来到沈氏跟前。二人手上并无一物。春水一脸惶恐,重重地跪在了沈氏跟前,说话结巴,“夫…人,夫…人,那农药罐子没有…没有找着。”
沈氏心中“咯噔”一声。难道真是有人要陷害月丫头?她面不改色,只缓缓启口,“听桑椹说,当日她是嘱咐你刷洗了药罐子,可是有这么一回事吗?”
春水低垂着头跪着,诚惶诚恐地应答着“是。”
“三日前,大小姐喝了你拿来的药罐子中的药,差点儿没了命。如今,这药罐子你说找不着了。”沈氏一拍桌子,啪的一声,桌上的茶盏碎裂在地上,随即厉声道:“说!是不是你这小丫头受人指使,暗中做了手脚,要陷害大小姐!”
茶盏碎裂的瞬间,滚烫的茶水溅得春水满身都是。春水一个十二三岁的粗活丫头,自来到秦家,一直在伙房里做活儿,哪里见过此等架势。她还未张嘴,眼泪鼻涕就哗啦啦地流了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太,太…太,奴婢,奴婢真的不知呀。奴婢,奴婢,真的是按桑椹姐姐的嘱咐,里里外外地把罐子刷了不下十遍的!”
沈氏见春水的反应如此,那惊惧的面色,那满面泪水鼻涕,并不似有假。她狐疑地抬起头,扫视众人,见屋中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地低着头。她抬头望向秦伯堂。
秦伯堂方才一直沉默地看着。他在善于言辞的沈氏跟前往往保持沉默。他看到伙房的春水被带来,心中微微一颤。然而,当春水被沈氏问得说不出话了,他这才稳了稳心神。此时,他见沈氏用询问的目光朝他看来,他亦朝沈氏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春水。
秦伯堂望着春水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精锐。或许众人没有看到,最靠近他的时时留意屋中各人表情的秦明月,却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精锐与捕捉个正着。秦明月心中非常不解!做过数年人力资源工作的她,第六感提示她秦明月她爹绝非如表面的清雅淡然。
秦伯堂面上和颜悦色,缓声地问春水:“春水,你要洗脱嫌疑的话,你回想一下那几日伙房里可有谁去过?可有谁动过那个罐子或那把刷子?”
春水此时头脑一片混乱,她只一味儿地哭泣着,不断地磕头,无法答话。
秦伯堂自知如此询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心中一阵微微的放松。他朝沈氏递了个眼色,沈氏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桑榆,接下来先让春水到清莲园的小厨房来做事。倘若春水想起什么来了,就速速禀报于我。”
春水听到沈氏如此之说,并没有这责罚于她,自是不断地磕头,把那额头都磕得血迹斑斑。沈氏见此,于心不忍,挥手让桑榆带她下去了。
春水低着头从一行人之间走过去,不知何故,她经过秦伯堂和秦明媚身旁时,身形稍稍顿了一顿后,才又疾步离开了。
秦明月的余光一直跟随着春水的离去,那一顿的身形让她心中多了一丝疑惑。她用余光瞥向秦伯堂和秦明媚。前者脸上淡然如水,后者面上波澜不惊。
沈氏好似也从春水那一顿的身形中,看出了端倪,目光掠过秦伯堂,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秦明媚。
秦明媚心中万分惊惧!那日,她去伙房前,特意乔装打扮成一个丫鬟,且让贴身丫鬟桑叶借故引开了春水。她以为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的,竟然没有想到被春水这小丫头撞到了。不幸中的万幸是,春水今天没有供出她来,估摸着她并没有完全的把握指认她。
但是,春水在她跟前停顿了一下,势必已经引起屋子里明眼人的注意了。她眼观鼻,鼻观心,面上不敢露出一丝恐慌来,两只手的掌心却一直冒着汗,脊梁骨凉飕飕的,心中一阵虚弱无力。
第7章
沈氏见药罐子没了踪影,心中笃定此事必是有人暗中加害于明月。可如今人证物证都没有,只得先作罢。加害明月之人,必定是在秦家,只要明月没事,追查一事可以先缓缓。
念及此,她侧头怜惜地看了一眼,正巧秦明月也眼巴巴地望着她,眼里满是祈求,递给沈氏一张写满娟秀字迹的宣纸:月儿请求母亲饶恕于妈妈和桑椹。女儿在昏迷不醒时,听到于妈妈为了祈求上天庇佑女儿,她愿意折寿,桑椹甚至愿意替女儿受这病痛之苦。
沈氏看完秦明月的一番话语,再看到她眼中殷切的期盼,她不忍拂了女儿的心意,但于妈妈和桑椹二人确实护主不力,也应当给予惩罚,以儆效尤。
她整了整脸色,说道:“于妈妈和桑椹,顾念你二人初犯此错,且大小姐为你二人求情。然而,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秦家家法第十条,现罚你们三十下手板,并罚半年月银。”
于妈妈和桑椹一脸惊喜,三十下手板代替了三十下杖刑,半年月银才区区数两,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跪在地上的二人使劲儿地朝沈氏和明月磕头,感激地说道:“多谢太太,多谢大小姐。”
沈氏抬眼,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缓慢却郑重地说道:“大小姐这几日,略感风寒而卧病在床歇息。若有乱嚼舌根者,杖罚三十,严惩不贷。媚儿,你今个儿身子一直瑟瑟发抖,想必是衣服穿少了。赶紧回自个儿屋子去多添件厚的。老爷,你看这样的安排,可否满意?”
沈氏是个能拿主意的人,她既然如此安排,秦伯堂当然不会有异议。他应声道,“夫人如此安排是再好不过了。一来,于妈妈和桑椹一直贴身伺候月丫头,感情自然不一般。二来,如今药罐子失去踪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无处可查,还是从长计议吧。”
沈氏见众人无异议,她嘱咐于妈妈和桑椹给大小姐拾掇,午膳前派人来接秦明月去清莲园。
沈氏见这一切都有了安排,奔波数日后的疲劳感袭来。她叮咛明月,午膳前要搬到清莲园,午膳后,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与请罚。她一想起秦老太太,头顿时如针刺般痛了起来。她使劲儿地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压了压纷乱思绪,这才带着一众人回青莲园去了。
于妈妈和桑椹见沈氏一行离去,双双松了一口气,感激涕零地朝秦明月跪将下去,并且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小姐不罚之恩。”
秦明月实在不愿受她们如此大礼,却还是接受了她们的跪谢。在古代,这种礼仪少不得。受了礼后,秦明月缓缓站起身来,亲切地扶起她们二位。她知道从今往后,于妈妈和桑椹自会更加忠心耿耿,这非常有利于她今后在秦家生存下去。
于妈妈和桑椹一左一右地搀扶着秦明月回到了床边,桑椹动作麻利地拿了一个“红梅争春”图案的大引枕塞在明月的腰下,轻言细语地说道:“小姐,你且好好歇息歇息。再过一炷香,赵妈妈才会领人过来。奴婢给小姐备下了冰糖雪梨汤。待喝了冰糖雪梨汤后,奴婢再给小姐梳妆打扮。”桑椹是一个极细心的丫鬟,她知晓秦明月喉部重创,一大早就备下了冰糖雪梨汤。
于妈妈眼眶红红,眼里却满是笑意,“小姐,老奴先去拾掇拾掇,得赶在赵妈妈过来之前,把一应物事准备妥当。”她稍稍顿了顿,还是把盘旋在心上的那句话给说了出来:“太太对小姐真真是慈母心怀,小姐切切要记得太太的好!”
秦明月朝二人微笑点头,二人转身各自去忙碌开了。
秦明月靠在大引枕上,打量着眼前的屋子。刚才屋子里人多,而且形势紧张,她根本无暇观察其他。只见整间屋子布置得极其清新高雅,墙壁上挂着“寒梅斗雪”的水墨画,其旁是一副狂草,隐约能辨认的只有两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秦明月眸光所到之处,无一不是关于梅花的。心中叹息:哎,这原装的秦大小姐够是清高的!
正在打量间,屋外响起一阵热闹的人声。于妈妈带着五六个大小丫鬟进来了。她熟稔地做着指挥:“桑菊,你多带上几套小姐的春日衣裳,记得是缠枝红梅的那套。小莲和小梅把笔墨纸砚收拾好,带上前几日沈家大舅爷送来的湖州的紫石砚,苏南的云烟墨碇。还有春临和冬至,你们俩整理整理书本。大小姐素日喜欢读的那本《梅花喜神谱》和《山海经》。”
桑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冰糖雪梨汤走了进来,在秦明月床前的锦杌子上坐好,一面小心翼翼吹着热气,一面一勺一勺地喂到秦明月的嘴里。
冰糖雪梨汤炖得非常美味可口。一丝丝的甘甜流入秦明月受重创的喉部,沁入心间,这种熟悉的味道,让她消除了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前世的她,患有慢性咽喉炎,每当秋季来临时,每晚都得喝上一碗慢火炖的冰糖雪梨汤,只是炖功一般,那雪梨吃起来总是“嘎吱、嘎吱”作响。
“于妈妈,桑椹、桑菊妹妹,大小姐的物事可都拾掇妥当了?”一把俏生生的响亮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一个高挑的身影飘入屋内,清新淡雅的屋子突然增加了亮色。
秦明月循声而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翠绿色比甲的女孩儿,绽放着一张俊俏的笑脸,正笑意盈盈地朝自己俯身,嗓音甚是悦耳,“太太刚回到清莲园,就催着奴婢赶紧备好小轿过来接大小姐了。大小姐今个儿气色好多了!”
秦明月朝她咧嘴笑笑,转头看向于妈妈。
“琴儿丫头这张嘴儿,跟那枝头上的百灵鸟一模一样,说出的话儿既好听,又中听,真是颇得赵妈妈的真传呢!难怪越来越得太太的欢心了呢。”于妈妈笑着迎上去,打着趣儿。
这个叫琴儿的大丫鬟,是赵妈妈和管家秦大山的小女儿,如今也在沈氏的清莲园当差,一张甜嘴儿,深得沈氏的欢心。
琴儿朝着于妈妈撇撇嘴儿,“妈妈又笑话奴婢了。如若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咱们就赶紧接大小姐去太太院子吧。太太还等着和小姐一起用午膳呢。”
桑椹环顾了四周,看见几个大小丫头把打包好的物事都堆放在一起了。她这才朝琴儿展露出温和的笑脸,“琴儿姐姐,这边儿拾掇地差不多了。太太的清莲园离小姐的绿萼园不甚远,莫要让太太久等了,如若有什么缺的,回来取也是方便的。”
琴儿闻言,又朝秦明月福了福身子,张罗着丫头妈妈们鱼贯而出。于妈妈和桑椹极其小心地搀扶着秦明月下了床,在梳妆桌前坐好。镶金镀银的菱花镜中,秦明月看见的是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庞,尽管脸色苍白缺乏血色,一双灵动的双眼闪烁着晶亮,仿若寒冬里一朵傲然绽放在枝头孤高自傲的绿萼梅。
她瞬间被这镜中的清丽绝俗的女孩秒杀了!太,太,太美了。这,这,这真是自己现在的皮相吗?她的不可置信是完全值得一提的。现代的她经过细致的化妆,才能略显中上姿色。而这病中的女孩儿,却生就这么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