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蝎子王      更新:2022-03-08 20:55      字数:4760
  而出。
  楼江槐皱起眉,粗声留下句「小田,你先把那小鬼放下来」,立即拖着小扇往水井边去。
  三两下打了半桶水上来,撩了袍角沾水轻轻擦试她额角的血痕,见她蹙眉皱鼻,手更是放柔,一点一点蘸掉血渍,小心翼翼,「别躲,还有眼角。」
  小扇偷偷地抬眼瞧他,槐树的脸离她很近。从没有这样近地看过他;让她清楚地看到他粗浓的眉,有点塌的鼻子,吓人的大胡子,还有一双有神的……很温柔的眼。
  这样温柔的眼神,在他刚硬的面部轮廓上有点不太和谐,幸亏不常见,她只在那日集市上见过一次……
  唉,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却总是忍不住。槐树的笑、槐树的吼、槐树的郁卒、生气、高兴、满足、哀怒、温柔、短短几个月,就在她心里扎了根,后来又破土发芽,让她有了不嗾有的奢望,早知道,就不该在槐树回来那时时时都念他看他,在每日睡前细细回味牢记,结果记住了他每一个笑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到如今,刻在心底,不能移除。
  袍角按在眼眶,她红通通的眼角肿得半高,连鼻尖都红了,楼江槐对着越擦越多的泪水有点无措,「很疼吗?那个、妳再哭,明天大家都要喝盐井水了。」
  又发现一点,槐树的声音低低的很好听,他总是扬高了嗓门大声吼,从没注意他声音压下来是这样有磁性,这样悦耳。
  「我没哭,我一眨眼,眼泪就自己跑出来,我也收不住啊。」她有些懊恼地小声说道。
  「小扇,妳很久没和我说过话啦,妳、妳很讨厌我吧,我那样伤妳的心。」楼江槐第一次将小扇当成年女子看,「妳是个好姑娘,有很多小伙子喜欢,楼江槐算什么东西,也敢回绝小扇?他……」
  「槐树!」她唤他一声,慢慢地摇了摇头,「你不要这样说,我、我不是……唉,那天的事我都忘啦,什么也不记得了。」
  「呃?」
  「真的全忘了,以后都不会再记起。」她认认真真地说,「所以,你也都忘了吧,不要再提,或者那天根本什么也没发生过,小扇还是以前的小扇,从来没有变过一点点。」
  楼江槐呆呆地看着她,不知是阴天要下雨还是坐在井沿上的缘故,她的脸、她的手、她的衣衫边沿都像绕着湿湿的水气,有点朦胧。她的眉睫沾了水,很小很细的水珠,看不出是泪滴还是未干的井水,红红的眼微肿,眸子向下垂着,像在凝视辘辘上半悬的那截井绳,她一向是个文静的女孩子,温吞又有点迷糊,有时会犯些傻气,让人又爱又怜,他知道,垦田的兵士来善堂帮忙时常会借故和她搭讪,昔日瘦弱不起眼的小女孩,已经是个逐渐展露丰姿、会引起男子注目的大姑娘了。
  和小扇说明白,他应该松口气的,可是不知怎的,心里隐隐地有点别扭起来,盼着小扇别生他的气,而方才小扇说的那两句话,却又让他不是滋味,原来他在人家心目中根本就不算什么重要的人,说忘就一下子忘得没影了,怎么能这样?
  「天快黑了。」小扇仰头看看天色,用手按了一下眼角,站起身低声道:「我回家了,你别骂小阳,他已经哭得很可怜了。」
  「那我送妳回去……」回去干吗!善堂才是她的家啊,她那个老爹每天除了睡觉吃饭日日同村里的老人闲聊,管过闺女牲有?!
  「不用了,李婆婆会和我一起走。」
  「哦,那,那……」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笨拙过,大胡子好想捶胸顿足,真蠢真蠢,连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吗?楼江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眼见着小扇的背影越来越远,他闷闷不乐地抱着水桶万分郁卒起来。
  第七章
  连绵的雨几乎一天也没停过,正值汛期,七道村紧邻的昌河水位暴涨了六七丈,四周村庄的村民们开始有些人心惶惶起来,幸而楼三哥建议驻地将领加固河堤,农垦兵士与村民齐心合力筑高堤坝,才算稳住人心。
  善堂的孩子们不懂这些,仍是每日玩乐嬉闹不知愁。院里的积水快及膝了,大人们忙着挖沟排水,小皮蛋们却打水仗打得兴高采烈。
  楼江槐拎住泼了他一身水的小阳,挥挥手叫来明夜,「去把他绑到房梁上。」
  淘气包子惊恐地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
  「那你还泼不泼我?」
  「不泼了。」他怯怯地想躲在大胡子身后,对和他同龄的小明夜避之惟恐不及。
  「那好,到一边玩去,不许捣乱。」楼江槐满意地点头,继续埋头苦干挖出两铲淤泥。
  不远处响起小扇召唤孩童们的声音:「雨下大了,快进屋,别再玩啦!」
  耳朵蓦地竖起,细心留意下一句唤声。
  「林大哥,先别挖了,歇一会儿等雨小些再说吧!」
  他用力再用力,铲子插地半尺。
  「阿富,都姐姐叫你,你快去一下。」
  「哗啦啦!」水花四溅,铁铲劈到碎石。
  「五叔,你的胡子翘起来了。」懂事地跟着一同挖沟的小明夜摇落头上溅到的泥水,漆黑灵动的眸子瞟着大胡子。
  「你快回屋去,着了凉可就糟糕了。」楼江槐忧郁地拔出铲头,牢牢地嵌回木把上,「不然你发起热来,恐怕会六亲不认连我一块打。」这小鬼人不大,拳头可是挺硬的。
  盼了牛天,那温细的声音没再响起,他不由得沮丧,既然都挨个叫到了,没必要独独落掉他一个吧。偷偷回头,大屋门口已不见了那个纤弱的身影,只有一群淋得像落汤瑚拟的小皮蛋们艚嘻哈哈你推我搡,闹得不亦乐乎。
  哀怨化成力气,大胡子挽袖扬铲,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三下五除二湃通了与院外相连的水渠,浊流打着旋儿奔涌而出,院内积水明显快速回落,他抹抹汗,完事大吉。
  「果然是孔武有力的蛮夫,功夫没白练。」林彦照旧冷嘲热讽,「没让你上大堤修坝真是暴殄天物。」
  楼江槐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声「弱鸡」,扛着铲子牵着明夜昂首挺胸回屋去也。
  到东屋瞄一眼,见小扇、百合、李婆婆正给孩童们擦湿发换湿衣,不禁舌底泛涩,好,如今是一点也不把他放在心上了,喊别人不喊他,顾小鬼不顾他,就算他无意,狠心推拒,也不用这样绝情从此形同陌路吧!
  何况、何况……他都被雷劈过了,当是老天罚他不识好歹,误导小扇,辜负她的情意,人神共愤,天理难容……他只求像待旁人一样待他就好,起码说说话,很普通地偶尔关切一下,不要这么不理不睬--让他心里悬着多难受啊!
  只是希望亲切善意地与人相处,难道很过分吗?为什么要这样干晾着他啊?
  楼江槐哼哼地抓起一块布巾,揪过一个小鬼用力擦他的脑袋,左三下,右三下,好,换一个。
  只有十尺而已,挪挪地方搬到她旁边了。
  左三下、右三下,又一个。
  七八尺--
  左三下、右三……这小鬼怎么没长头发?一边去!
  五六尺--
  左三下……换方向,前三下,后三下,再一个。
  离小扇只有三四尺了,他一步半就能迈过去,小心地瞄了一眼,那纤瘦的身影正要转过来,他立即若无其事地一拧自己的湿衣,「哗啦啦」拧出将近半盆水。
  「五叔,不是要擦干吗?」
  身前的小柱子顶着一脑袋水痕疑惑地问。
  「咦,你什么时候跑到我跟前的?」刚才明明没人了啊。
  「我自己排队。」小童憨憨地笑。
  好……亲切的笑啊,像是当日他初来时,那递水的可爱小扇,笑得那冬娇憨,那么让人疼惜,哪像现在,不冷不热、不亲不疏、不尴不尬……
  头上平空多出的布巾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蓦地回头,小扇在他两尺外,但髓背对着他忙忙碌碌,让他一时有些胡涂,到底是不是小扇丢了巾子给他?
  猜了又猜,却不知怎地半个字也不敢问出口,楼江槐在肚子里将自己从头骂到脚,又从脚骂到头,一边给小柱子没头没脸地揉着湿发,一边积聚勇气酝酿再酝酿,终于在孩童被揉得头晕脑胀大声抗议之前嗫嚅出声:「那、那个三、三哥中午可能不回来,不用等他吃饭了……」
  「本来也没人打算等他吧。」声音不对!楼江槐猛地回身,见某个小色胚正仔细端详着清秀端正的男童阿立,随口答着话:「三叔去堤上察看汛情,十次有九次中午回不来,当然不用等吧。」
  「你什么时候到我身后的?」楼江槐左右望一望,小扇呢?怎么不见了!他刚犹豫了一会儿,怎么一下子人就消失了?
  「一刻钟前。」
  少年轻浮地托起男童的下巴,喃喃念着:「前几天我怎地没注意到你,原来……」毛手被粗厚的巴掌拍掉,只见大胡子五叔凶神恶煞她瞪着他,他挑了一下眉,露出极少在他这样半大孩半身上会有的一种优雅的笑容,「怎么?」
  「本、来、只、有、两、尺、的!」大胡子青筋暴起,「为什么你会突然冒出来,啊?你说、你是不是存心捣蛋?是不是?」
  沐三小心地退了一步,「五叔,你好象非常的气急败坏,我该不会搅了你某项企图吧?嘿」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屋檐上汇成的小瀑布流泻在台阶上,溅起水花朵梨,又集成奔涌的溪流,汩汩地顺阶阶而下,将院里淹成一片水泊。
  天始终都是阴沉沉的,不见晴转迹象,雨点敲击得树叶哗哗作响,本是有些扰人的,但却成了善堂孩子们午睡的最佳催眠曲。
  大人们也差不多昏昏欲睡了,午后清凉,伴着极具韵律的风声雨声树叶声,安详谧然的气氛让人…眼皮不由自主地与下眼皮亲热起来。
  然而,却有一个人非常清醒,太清醒了,以至于无聊地去骚扰正在被周公召唤的善堂众人,「阿富,你什么时卖身到都家的?都老爷待你好不好?有没有仗势欺人?有没有无故扣你月俸?你爹娘……」
  「楼五爷,你找别人说话成不?」困得直点头的阿富哀告,「难得偷个闲,我先玻б换岫 ?br />
  「年纪轻轻就这么贪睡,猪投胎!」楼江槐转身去拍另一个,「林子,你……」
  「我没空。」林彦脸色不佳,似乎心情不太好,皱眉看着窗外,云层越积越厚,天空阴沉得有点异样。
  「下回剥光你这小龟蛋扔进村西龟塘。」楼江槐无趣地嘀咕,泄闷气地狠咒:「小三子,你别打盹,和五叔聊聊天。」
  沐三优雅掩口打个哈欠,施施然踱进小屋。
  「明夜,你精神一向足,你在装睡吧……」
  孩童「唔」了一声,埋进李婆婆温暖的怀里。
  「他五叔,没看这孩子困成这样,喊他做什么。」李婆婆强撑开老眼,不满而怜惜地说,「好好的,跟着大人去挖沟,也没个人疼,叫他回来,刚刚又和三郎打了半个时辰的架,才多大的娃子.哪禁得起这样折腾?」
  「他俩一向打来打去,也不知是爱切磋还是八字不合,三哥都管不了,我能……」
  「呼--」老人睡得香甜,「周公的迷汤比蒙汗药发作还快。」
  大胡子感慨,「春杏嫂子,妳这有几个月啦?想我四嫂,现在八成快要生了……」
  「我到东屋和百合她们挤拼。」春杏嫂睡眼蒙眬,扶腰腆肚蹒跚而去。
  楼江槐瞪着眼,向都家娇娇女很善意、很和蔼地笑了一笑,骇得都小姐睡意全消,贴着墙角榴之大吉,「我也去和百合她们挤挤。」
  大胡子左寻右找,「哎,那个、那个谁咧……」
  林彦站在窗口头也不回,「小扇回家看一下罗老爹,马上就回来。」
  「谁、谁问小扇了?」楼江槐心虚地支支吾吾,「我问的是小田,这小子一早就不见影,跑哪儿去了。」
  「蓝田去大堤找当三哥,也许……」
  「咦,林子,还真是少见你喊三哥啊,我就说你别扭得很。」楼江槐笑嘻嘻地跟他哥俩好地勾肩搭背,「来,叫一声五哥听听。」
  林彦正要给他一记白眼,忽然听得远处传来几声闷响,声音之沉,压人心魄,感觉脚下似乎震了一震。
  「打雷了吗?」楼江槐侧耳倾听,「没见有闪啊?」
  「八成又有人做了亏心事被雷劈。」
  「你、你说谁做了亏心事!」就是话出口有点结巴,他干净利落慧剑斩情……是快刀斩乱麻,算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死揪着他不放啊!哎!死林子应该不知道他先下手为强和小扇说清了的事,可是他为什么双目如电、一派了然于胸的模样?让他明明很理直气壮却越来越理不直气不壮……回绝小扇,真的不算什么十分了不起的十恶不赦的大事吧?!
  林彦骤然高声:「小扇……」
  正在嘴里翻来覆去含着这名字的楼江槐顿时像踩了火药弹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