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节
作者:卖吻      更新:2022-02-28 15:46      字数:4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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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木布泰并未急于答话,她先转身亲手关上门,才不紧不慢走过来。
  “真没想到,还有和姐姐再次见面的机会。”布木布泰端详着无悔,面前的女子,论年纪,比她还大四岁,已经三十八岁,可是仪态仍然优雅婀娜,烛光映照下肤光胜雪,眉目如多年前一般清雅,蛾眉曼睩,秀色夺人。岁月在她脸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她永远都是受宠爱的。
  布木布泰凝视着无悔,慢慢抬起手,作势要向无悔行礼,无悔这才款款起身,道:“怎么敢当,请太后坐吧。”
  布木布泰双眉微凝,面无表情得坐下,无悔抬手执壶,亲手为她斟茶,布木布泰微微欠身,接过茶来细品,两人一时之间竟都没有开口,当年宫中两人同为妃子的日子已经远去,恍如一梦,再相见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沉默片刻,无悔知道时间有限,便先开口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过去了的事,你我皆不愿再提,我虽心中也有些疑问,然而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再追问已无意义,我只看眼前。太后,请问如今皇上与摄政王关系如何?”
  布木布泰微微一怔,思忖片刻才道:“姐姐何来此问?”
  无悔不想多跟她绕弯,直接道:“据我所知,皇上与摄政王相处的并不十分和睦。“
  “皇上年纪毕竟尚小,等他长大了,自然——”布木布泰道。
  “未必吧,”无悔胸有成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皇上虽年幼,却早慧,他对他摄政王叔的看法怕是早已经根深蒂固。随着年纪增长,只会越来越深,又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姐姐倒是想得多,连我这个做亲额娘的人,还没有姐姐顾虑的深远。只是不知姐姐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布木布泰纹丝不动。
  “也好,恕我直言,我的处境太后很清楚,多尔衮痴执于我,不过是留恋当年他年少时对我的那份纯真爱慕,而我却绝无此心。他与先帝纠葛积怨太多,凡是先帝拥有的事物,在他心中,都认为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包括女人。”无悔边说边注意着布木布泰的神色,她知道历史上有太后下嫁一说,却从未得到证实,如果真有此事,那么到底是他们俩人中谁更主动,谁先动了心呢?下嫁是情之所至还是利益驱使?抑或二都皆有?就目前看,无悔猜测是布木布泰更主动更有心一些,因为这件事显然对她和福临的利益最大。
  果然,布木布泰听到这番话,有所动容,目光闪动。
  无悔一笑,接着道:“他对我的情,我心领,却无法承受。这么多年,也累了,先帝一走,我已心如止水,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了却残生,只请太后成全于我。”
  “你——你真的不愿留在他身边?据我所知,他很眷恋你。”布木布泰迟疑着道:“更何况,如今大清,还有我们孤儿寡母全要仰仗于他,我明知他心里有你,却又何必冒险成全你?于我有何益处?”
  无悔已经看出布木布泰的迟疑,当下便胸有成竹得说道:“太后何必明知故问。我不走,太后的心愿岂能得偿?”
  布木布泰“蹭”一下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脸上现出些微红晕,看着无悔的目光现出惊疑不定。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多年不见,被深锁宅院的无悔竟能如此轻易猜中她心中打算。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不可思议!她想不通,是谁透露给无悔的吗?不可能!她对多尔衮的这番心思,目前谁也不知道,无悔又是怎么猜中的?其实,她又怎能知道,无悔不但可以预见她的行为与结局,这里多数人,甚至这个世界,这个大清的结局无悔都早已清楚,除了她自己。
  无悔看着她微笑,淡淡道:“太后不必惊讶,你我都是女人,也都经历过风雨,我只要站在你的立场,以己度人,便不难猜出一二。太后的心思无可厚非,相信太后早已前思后想,为的也绝不只是个人的情爱,一个做母亲的心思,我完全能理解。只是此事,若有我这个绊脚石在,恐难成事。”
  布木布泰慢慢坐下,想了想道:“你也知道我不是为了男女情爱才有此打算,所以又怎么会在乎他的女人中多一个你。就算
  是他心中最爱你,那又如何?便是现在,虽然他爱你,却也不妨碍他往府里娶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只要他肯答应我,对于我们母子便是多了份保障,对他也有好处,你怎么会成了绊脚石?”
  无悔摇摇头,道:“太后此言差矣。”她盯着布木布泰,问道:“太后,你了解多尔衮吗?”
  不等布木布泰回答,无悔又道:“当年我十三岁入四贝勒府便与多尔衮相识,后来更是被召进宫中侍候大妃,与他朝夕相处,对他了解一些,太后可愿听听?”
  布木布泰凝视无悔,点头,无悔站起来,踱了几步,看着挂在墙上的美人图,道:“十三岁时,多尔衮一夜之间失去了宠他的阿玛、额娘,失去了继承汗位的权力,变成了无父无家无国的孤儿,泪水只能往肚里咽,因为他的兄长们没有一个人会帮他。未满十六岁,便随先帝争战沙场,他在战场上奋勇当先,多少次死里逃生。先帝在位时,他深藏不露,受了责难也一次次隐忍退让,先帝忌惮他,他便一让再让。就这么凭着军功与智慧,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如今他做到这万人之上的摄政王都是用血换来的——鲜血和心血。是以在他心里,什么也重不过这万里江山,他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损害了他的大业。太后,我说的对吗?”
  布木布泰沉默,若有所思,无悔也不等她回应,又接着道:多尔衮甚重名节,当初入主北京时,他完全可以废帝自立,然而他没有,他怕留下窜逆的千古骂名,他要作周公,要留下千古美名。他贵为摄政王,有开国定鼎之功,但君臣大礼他从不马虎,皇上传旨说他上朝不必行大礼他却没有接受,可见他对名节二字的重视。多尔衮爱美人,却取之有道,大清进关,明朝降官为讨他欢心,献上明朝勋旧家中的女子,他却觉于礼不通,拒绝了。太后请想,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做出有悖天伦之事?太后你的打算,下嫁必定要晓谕天下,让大家都知道你们的关系,才算握紧了这份保障,绝不能悄无声息没名没份的跟着他。可是满人虽入主中原,却还是汉人天下,孔孟文化根深蒂固,大张旗鼓的弟娶兄嫂必为汉人不耻,遭天下人诟病,何况太后乃国母!皇上也只会更恨他,他为何要做这样对他不利的事?”
  “如此说来,你的意思是,我的打算是万万不可能的了?那么,既然事已不成,又何来你这绊脚石之说?”布木布泰问道。
  无悔转身看她道:“话虽如此说,然而事在人为,太后所想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全看多尔衮怎么想。我想说的就是,如果太后成全我,我也不会碍太后的事。反之,若是太后不成全我,那么我恐怕就要真的做
  一做这块‘绊脚石’了。太后,多尔衮眷恋我,且又重名节,相信我,这绊脚石的事,我一点可以做到;只要我向他进言,他一定会郑重对待。所以,成全我,于太后只有好处。我言尽于些,请太后斟酌,给我一个答复。”
  布木布泰重新站起来,与无悔对视,心中感叹,幸好这女子的儿子夭折了,不然这天下绝不可能是她和福临的。
  “我要想想。”布木布泰走到门口,显是要离开了。
  “太后是要仔细想想,但我也无太多耐心。最后我只有一句话,若是我此生再无望过那自由自在的日子,便只好破罐破摔,定要搅得所有人不得安宁,我难受你们也休想舒心,我会做一切能做的事,到时,多尔衮愿做一世贤臣的想法恐怕便会有所改变,那紫禁城里的皇座,小小的福临怕是再难坐稳了。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摞下狠话,无悔如今只能放手一搏。无悔的意思已很明白,如果布木布泰不帮她,那她要做的就不仅仅只是“绊脚石”,而是会做出更严重的事,——直接鼓励或劝告多尔衮取而代之。多尔衮身边的死忠之臣本就屡劝他自立,多尔衮也曾反复思量,如果无悔再站出来支持,那多尔衮的心思会更活动。到时众人推动,大势所趋,多尔衮被黄袍加身,半推半就,想不做帝王都难。他们孤儿寡母,岂是有能力阻拦的。
  布木布泰站在门口回首看她,目光闪烁,面沉似水,对面的无悔亭亭而立,身段娇弱单薄,面庞温婉如兰,然而明珠般的眼眸中射出的却是犀利如芒的目光,那目光透着一份坚定和自信,更有玉石俱焚的决心。布木布泰深知这个女人已被逼入绝境,她曾三千宠爱集一身,如今却无名无份不见天日得跟着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这个男人还是曾经设下计谋、不择手段得到她的人,也是间接害死皇太极的人,她如何能再委身于他。布木布泰心中感叹,自己却不恨多尔衮,因为若没有他,他们母子如今还不知是何下场。布木布泰忽然明白了,自己与海兰珠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自己一生都在冷静计算,权衡利弊,而海兰珠却是至情至性,将权力荣华视若无物,这恐怕也正是皇太极一生痴爱于她的最大原因吧。
  “你不必说这种威胁于我的话,我了解你在多尔衮心中的份量,你的住处我早知道,会尽快答复你。”布木布泰说完,匆匆开门走了。
  她一走,无悔便似全身脱力般的软倒在椅子里,此次会见皇太后,全是一时冲动之举,也是机缘巧合,能在这里遇到她,事先无悔并无准备,却还是抓住了这次机会。
  现在她能做的就只有等,还有就是继续应付周旋多尔衮,让他更信任她,放
  下些戒备之心。
  那一晚,终因皇上和太后的到访,多尔衮未能抽出空闲来陪无悔,无悔悄悄的入府又静静的出府,她与布木布泰一番交谈后,正心思不属,这倒也正合了她的心意。
  ☆、九十一 回复
  端午节一过,天气更是一天热似一天,无悔不知自己还要在京城呆多久,是几个月、几年,还是一辈子。她一直在等布木布泰的消息,然而她也知此事急不得,布木布泰行事稳重周全,她必定要经过前思后想方会决定。
  京城时局已稳,多尔衮权势巩固,近些时日似乎放松了些对无悔的看管,偶尔得空,他便带着无悔坐着马车在街上逛一逛,从马车车窗内看一看京城的风貌人情。
  无悔前世是苏州人,那时虽也来过北京,可那是现代的北京,与这时的老北京感觉完全不同,现在无悔眼中的京城,才真正是京韵京味十足。街市繁华,街上酒肆饭馆、茶楼戏园林立,更有挑夫轿夫、走街窜巷沿街叫卖小贩来往不息。虽然此时是清初,还没有后来北京几家鼎鼎大名的饭馆,如都一处、便宜坊和沙锅居,但京城美食却由来已久。多尔衮陪着无悔,把城内几家颇有名气的大饭馆吃了个遍,每次一律是从后门进,多尔衮亲自牵着她的手,带她进最僻静的雅间,连半个闲杂人也看不到。若是无悔懒得出门时,他便命奴才去饭馆点菜,送到府里。她身边是没有自己心腹的,守在外面当差的奴才全是多尔衮的心腹奴才,跑腿儿的也是这些人。
  这些时日,无悔迷上了山东馆的葱扒海参和炸胗肝两道菜,隔三差五便要叫人却买回来吃。一日傍晚掌灯之时,无悔又命当差的去山东馆买这两道菜,当差奴才领命,不一会便回来复命,身后还带着饭馆送菜的小伙计。
  看着小伙计麻利得摆好桌子,无悔不叫阿古在一旁伺候,让她们都退下,自己一人静静吃饭。
  无悔刚吃了两口,忽然发现今日葱扒海参这道菜所用的盘子与往日不同,往日都是白瓷大盘,今日却变成了青瓷深底的盘子。这盘底还有些不对劲,不仔细却看不出来,似乎是盘底不太平整,像有什么东西垫在盘下一般。
  无悔盯着盘子片刻,她有一种预感,这盘子底下有文章。放下筷子慢慢坐直,深吸一口气把盘子平端起来,盘底赫然粘着一个折叠得极是平整的小方胜。
  无悔小心取下方胜,展开来看,正是布木布泰写给她的信。无悔一字一句看完这信,思忖良久,又看一遍,然后将信放在火烛上烧了。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布木布泰如无悔所愿,决定互相成全。布木布泰在信上说,她很希望无悔这绊脚石远远离开,到时多尔衮心无所寄,自然会水到渠成,她将尽快帮无悔离开京城。布木布泰的安排是要无悔远去南边临海之滨。信上也详细说了安排,未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