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卖吻      更新:2022-02-28 15:46      字数:4719
  琢的璞玉,是纯然天成的美,那么现在的海兰珠,便如同一枚温润内敛的古玉,经历了世事变迁,在挫折和困境
  中依然难掩其风姿,是一种真正的柔和含蓄、魅力无穷的美。
  无悔也不急着说话,低垂眼帘,看着茶盏,任由济尔哈朗打量着自己,她也知道济尔哈朗没有恶意。这样的故人重逢,让她回想起了初到辽阳时的情景,那宴会上的高歌一曲,那初来乍到时的忐忑,那天宴会上的各种人物,现在想来,便仿佛是前世一般,似乎已很久远,很多脸孔已在记忆里模糊,可也有各别的人,各别的脸庞,仍然记忆犹新。
  “我,真不知现在该如何称呼你了。”济尔哈朗忽然开口道:“是应该称你为海兰珠,还是——”
  “自然是海兰珠。”无悔无表情得看着济尔哈朗,道:“自然只能是海兰珠。不然,还能是什么?从我与大汗在此地重逢起,我便不可能是原来的我。从今以后,我只能是海兰珠。我只能接受这个身份,别无选项择。”
  济尔哈朗些微吃惊,片刻后,抬手轻轻一拍自己脑门,道:“瞧我,真迂。是了,大汗的意思,我竟如此迟钝才领悟,真是!罢,罢,罢,往事已矣,还提什么呢!都忘了吧。”
  “不,不是忘了,而是根本不存在过。”无悔苦涩一笑,“贝勒爷若是想顺着大汗的意思,最好知道这一点。”
  “不存在过?不存在,不存在——”济尔哈朗品着这句话,片刻后,也无耐一笑,叹道:“不错,对于大金和科尔沁,对于全天下,只要大汗愿意,他可以抹去过往一切,甚至可以抹去别人的记忆。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所以,对所有人来说,我只是老贝勒宰桑的女儿,一个曾经嫁过一次又守了寡的格格,如今攀上高枝,要做天聪汗的侧妃了。”无悔这样说着,心里却在问自己——真的可以抹去所有人的记忆吗?不,至少我不会,我是谁,我自己永远最清楚。名字,只是个形式罢了。
  “无、海兰珠,你,这些年受了很多苦吧?”济尔哈朗发现无悔眉宇间并没有任何要嫁人的喜悦,反而有淡淡的惆怅,心中产生疑问,却不便直接问起。
  “不必谈那些过去的事了吧,不过,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实的,我真的是嫁过一次的。可是我不愿再回想,因为那段岁月,对我来说,便像是噩梦一场。既然梦已醒,何必时时回忆,徒增烦恼。”无悔淡雅笑着。
  “唉!”济尔哈朗一声长叹,老天不公,让这样的女子遭遇这些苦。可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如今苦尽甘来,无悔却还是这样
  不开心。当然,他知道自己不能问这个,这不是他该问的。
  “沈阳,变了吗?汗王宫,建好了吧?”无悔转移了话题。
  “如今不可再称为沈阳了,大汗已改沈阳为“谋克敦”,意为兴盛,汉文写作“天眷盛京”。济尔哈朗更正道。
  “瞧我,前几天听人提过的,竟忘了。盛京,汗王宫,一定很壮观吧?”
  “这是自然。等你嫁过去了,定会喜欢上新建的汗宫的。宫中有座翔凤楼,乃后宫门户,此楼建在高台之上,楼为三层,乃宫中制高点,每当日出,登楼远眺,但见红日冉冉,周围霞光尽染,流云轻舒漫卷,景色极为美丽。此景便被誉为‘凤楼晓日’。” 济尔哈朗说得来了兴致。(翔凤楼到1743年才有凤凰楼之称)
  无悔微笑听着,想了想,问道:“最近,盛京可有什么大事?”她不好直接问豪格消息,却不知该如何拐弯抹角,只会这样泛泛的问。
  “大事?”济尔哈朗沉吟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咦?这倒奇了。无悔心想,不过是想打听一些人事,他为何这样为难?难道,是有人出了什么事吗?无悔连忙追问:“我并非打听朝堂之事,贝勒爷不必为难,只是我多年未归,记挂着些故人罢了。”
  “呃——”济尔哈朗斟酌半晌才开口道:“其实,这件事,本不该告诉你的,你现在马上就要做大汗的新娘了,这件事告诉了你,恐怕惹你不快,只是,你这样追问,分明是已经知道些消息了吧,我便隐瞒也是徒劳。况且,等你嫁到宫里后,终究要面对,总是早有些心里准备才好。”
  他这番云山雾罩的话让无悔更摸不着头脑,心里隐隐觉得可能是济尔哈朗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索性不开口解释,倒要听听究竟是什么事,让堂堂贝勒爷这般为难,不敢启齿。
  “你知道,就在几个月前,与我大金天聪汗并称为当世之雄的林丹汗病死在大草滩上了,他一死,察哈尔便再无抵抗之力了,虽然到目前,林丹汗的嫡子和嫡福晋还未找到,但其余察哈尔部众已开始陆续前来投降。上个月,大汗在征明回程之时,经过察哈尔,驻骅于纳里特河畔时,林丹汗的一个侧福晋,人称窦土门福晋,在奴才的护送下,来到大汗的军营行幄,表示归顺,其实这是窦土门福晋失去了林丹汗这个靠山,想嫁给大汗。大汗本意并不接纳,可大贝勒代善等劝大汗,说此女乃上天所赐,
  应该把她纳为妃子,大汗仍旧没答应,可就在那天晚上,一只雌雉竟自己飞入大汗的御幄,众臣子皆大喜,认为此乃天大的吉兆,窦土门福晋来归嫁看来是‘天作之合’,既然是上天的旨意,请大汗一定要接受。大汗考虑了三天,终于点头,并派人把窦土门福晋接过去了。现在这位侧福晋已在汗宫中。”济尔哈朗一口气说完,放松了一些,他刚才边说边观察无悔脸色,发现她并没有不悦得反应,只道她心胸开阔,深知妇德。“这个——,这位窦土门福晋并不是如何的美貌,只是她身份地位特殊,又是主动来归的第一位林丹汗福晋,大汗只是想做出个姿态给察哈尔人看,我大金对待归降的人,是很优待的。所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在大汗心里,她和你是没法比的。”他又补充道。
  济尔哈朗虽见无悔并无生气的样子,可还是忍不住说出安慰她的话,毕竟,对于一个即将成为新娘子的女子,听到未来的丈夫在自己马上要过门之时,又娶了一个女人,这心情一定不会好。可做为大汗的女人,这种事她应该尽早适应,因为大汗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啊!别说大汗,就是他们这些王公贝勒,哪一个又不是三妻四妾呢?虽说也都有自己最宠爱的女人,但大家大户,妻妾成群才是正常的吧?
  无悔听到这里,哭笑不得,原来济尔哈朗真的误解了她的意思,本意是想辗转打听一下豪格,却不料济尔哈朗认定她此时最关注的人必是皇太极,所以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件事。也好,知道此事也好,总有个心理准备。听到这种事,做为无悔这样有现代思想的人,当然不会愉快,可她早在答应皇太极之时,便给自己做了无数遍心理建设,有了准备。更何况,有爱才有妒,有希望才有失望,她对皇太极既无爱,也不抱希望,更不存在幻想,所以听到这种事,真是难受的有限。
  看来,还是直截了当得问吧,不然,又不知被这位贝勒爷给带着绕到哪里去了。
  “嗯,贝勒爷,请问,豪格贝勒,他还好吧?”无悔问。
  “啊,啊?噢!”济尔哈朗实在没想到无悔忽然转移了话题,竟对刚才那件事置若罔闻,一时间都反应不过一来了。怔了片刻,才道:“豪格自然不错,前年便是和硕贝勒了,他是大汗长子,地位无人能替代。人生在世,别人拼命去求的富贵功名,对他来说,是生来就命定了的,唾手可得。只是,这只是外人所能看到的罢了,谁家的锅底没有黑?谁没有难言的苦衷呢?别人眼里,他是何等尊荣和风光,可我冷眼旁观,却总觉
  得他不开心,尤其是这几年,甚至极少见他爽朗一笑了。”
  无悔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他以前是极爱笑的。少年人,算计人时总是痞痞得坏笑,得意时便开怀大笑,捉弄人时则促狭得笑,眼睛里也总是溢满笑意,闪闪亮亮得晃人眼睛。”
  济尔哈朗知道无悔以前在大汗潜邸时曾侍奉过豪格,但时日不长便调到了大汗身边,却没想到她如此惦念旧主,相隔千里,多年不见,却对豪格记忆深刻。
  “难道她不开心的理由竟是这个?”济尔哈朗心里想,但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试问,大汗的女人怎么可能心里还有别人!大汗又怎么会痴情于一个心里没有他的女人!所以这是绝不可能的。
  想到这儿,济尔哈朗也没再多心,接着道:“或许是人年纪长了,自然也稳重些了吧,大汗在诸多方面对他期许颇深,要求也严,他的压力也不小啊!你可知,自他十几岁初上战场到如今,凡是对明的争战,他没落下过一场啊,单是这份儿功勋便无人能及。”
  “我知道,他一定很累,很疲惫。”无悔微微侧过头去,凝视亭外。
  “可不是,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他成亲这么些年,连福晋带侍妾也有七八个了,愣是没人能为他生出个一儿半女!大汗因为此事没少责备过他。不过现在可好了,他的侍妾纳喇氏终于有孕,我此次离开盛京前就听说她即将临盆,估计这时早生了,也不知是男是女。”济尔哈朗见无悔似乎是替豪格担心,便努力找点高兴的事来说。
  无悔看看了济尔哈朗,笑了笑,道:“别人像他这个年纪,大多都有儿有女了,他此时才有第一个孩子,是晚了些。以他的身份地位,没有子嗣,是绝不行的,大汗不会允许,整个家族也不答应。”
  “是,这个自然。越是地位高的家族,越看重此事,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的长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是他极重要的责任。”
  不知为何,无悔突然觉得冷,也不再有叙旧的兴致,她脸上露出疲乏之色,济尔哈朗便很快站起来,道:“天晚了,这里风大,回去歇着吧,好在你下月便归嫁,到时在盛京,总有机会再叙。”
  无悔点头,要送济尔哈朗几步,却被他拦住,自己走回去了。无悔一直站着,看他走远,苍白优美的脸庞上,神情郁郁,秋水含愁。
  “豪格,再见面时,你将是何种心情?而我的心,你可能有几分了解?多年未见
  ,你还是原来的你吗?”无悔喃喃自语道。
  ☆、五十五 送嫁
  九月的科尔沁草原是那么美,可是,却已到了与它告别的时刻。听过了贺勒莫日沁演唱的深情的《劝嫁歌》,在送嫁宴上喝过亲戚朋友送上的马奶酒,请了儿女双全的老妈妈来做“分头妈妈”,她嘴里边唱着“香炉的腿呀,原来是三只脚;姑娘的额莫哟也应该有三个。”边用“沙恩”为无悔把头发梳成媳妇头。外面的贺勒莫日沁的歌声一直未停,一首接着一首,《宴歌》、《献茶歌》、《送亲歌》,时而悠长时而高亢,渲染着女子出嫁时娘家人悲喜交加的心情。
  满珠习礼的福晋,和硕格格萨印一直陪着老福晋及几位几长的老太太在一旁看着无悔梳头,她见无悔似乎很专注得在听歌,便笑叹道:“哎!蒙古人世代生活在这广袤的草原上,一个家族与另一个家族总是离得很远,所以女儿往往要远嫁,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与家人相见,这喜事也往往是亲人分别的悲伤之事,娘家人的心情真可谓是悲喜交加,而只有歌声才能让这份感情痛快得表达出来,因此就有了婚礼歌,也就有了专门演唱婚礼歌的贺勒莫日沁。海兰珠格格,我从盛京远嫁到科尔沁,而你从科尔沁归嫁去盛京,都是远离亲人,这种心情我深有体会,我们从此相距千里,都应多多保重。”
  老福晋在一边听了,也点点头,她是极喜欢海兰珠的,尤其现在,海兰珠已是她的女儿,这份不舍的心情更浓,她已在旁边几位老福晋的陪伴下,流了几次眼泪,但嘴角边,却带着祝福的笑容。“我的孩子,你有了这般幸福安定的归宿,我真是高兴得流泪,将来如果我还能行动,一定去看你。”她虽老,却绝不糊涂,知道一旦做了大汗的妃子,便终生都难有机会回故乡了,只好说自己会去。事实上,面前的海兰珠让她想起了十分惦记的布木布泰,亲生女儿归嫁多年,再没机会见面,怎不令她难过。
  无悔此刻只有点头,撑起笑脸来跟大家告别,此次跟随她归嫁的,除了礼节上应有的人外,还有高娃,而乌尤却因实在舍不得离开草原故土,最终与无悔洒泪告别,回了家乡。无悔尽自己能力,送了乌尤财物,让她能在将来过上好日子。
  该走了,女眷们齐声唱起了“送女歌”,无悔一身新装,坐在毡子上,宰桑、吴克善、满珠习礼等父兄长辈一起把她抬上了装饰簇新的彩车。
  无悔慢慢回头,看到了送他归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