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宫本宝藏 更新:2022-02-23 20:29 字数:5222
一堵墙,他们给的价是7块。原本只答应给5块,他多争取了2元。
烈日炎炎,戴着帽子,爬高脚架,在墙壁上作画。攀扶在某个脚手架上,一笔一划地画着简陋的壁画,色泽鲜艳,山水壮观。他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唱歌和绘画,然而有天分,用上了心,作品都像模像样。
半个月后,苏漓江找到了固定的工作:给一家公司当业务员,推销老板桌,拿25%的提成。他在省城举目无亲,打开局面非常难,没有门路和熟人,只得一家一家公司跑。他抱着有枣无枣打一杆的态度,专捡大公司跑。反正都是跑,一样的路,一样的时间。但万一能跑出点眉目出来,那可就真是三年不开市,开市吃三年了。
白天出去跑业务,晚上就把当天的《XX日报》、《XX开发报》,以及《XX经济报》等比较有影响力的报纸好好研究一番,从上面找出做广告的公司,把它们的资料抄录下来,再决定笫二天去跑哪些公司。
屡屡吃闭门羹,十来天仍颗粒未收时,漓江差不多心灰意冷了。第十五天,终于有个老板答应买上一套,600元。漓江自然很高兴。为了省搬运费,他辛苦地来回于公司和客户之间,将硕大的办公桌搬到客户公司的门外。
岂料客户变卦了,连出来看一下都没有,只叫了秘书过来,说不要了。
那秘书很客气,连连道歉。漓江听着,没有愤怒,没有抱怨。他很失望,全身陡然没有力气了,软弱无比。但是他告诉自己,除了破釜沉舟,别无他法。
临了,仍记得说谢谢。
这家公司装潢得非常气派,走出大门时,漓江抬头望向太阳。光线强烈,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在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太阳呢。为什么会有。
他拖着笨重的办公桌原路返回,看到一个被刷在围墙上的广告,关于某种红酒。画面是:看上去家财万贯的肥胖老年男人,他怀里的年轻女郎甜蜜娇笑,是那种很勉强的开心。他们手里都拿着品牌红酒,旁边的广告词是:不得不承认,人生是真的不公平。
天下并没有公理一说,高俅不过是会踢球而已,就能位及人臣。然而那也叫本事。
然后有人拦住了他,问:“你这套桌椅,卖吗?”
那人是个大老板,熟人甚多,又很热心,经他介绍,漓江的日子好过起来了,渐渐做得风生水起。
省城很繁华,各有特色的街道簇拥不绝,漓江时常路过,没有逛街的兴致,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他不喜欢。只有一次,他经过某座商厦,一条美丽的白裙子令他停住了脚步。它挂在橱窗里,背后衬着细竹帘子。样式是最简洁的,连衣,收腰,小小的蕾丝坠在袖口,下摆处一朵淡得像雾气的荷花,粉色,天真的诱惑。像是初初认识时的许颜身上那种气质。
非常昂贵。几乎是漓江一个月的全部收入。他还是买下了它,打算和许颜重逢的时候送给她。
不管忙到多晚,每个星期,漓江都会记得给许颜写信。他坐在住处简陋的铁架子床上写信,一边写一边兀自微笑。满心甜蜜,几乎四处流溢。他的信,字句散淡,有时寥寥几句,有时满满几页。那些句子堆积着,每一句,都是温柔的值得铺在心底的言语。
小孩,这里的早晨总是会有雾气,看不清方向。
小孩,那天路过某间大学,想象着你考来这里,我们可以在校园里看花,很静的路和四季开不败的花。
小孩,等我回来,等我骑着单车带你去看夕阳。
他也为她画画,因为没受过专门的训练,笔法粗糙,大多是凌乱的线条。那些画的内容是同一个人。大眼睛的女孩子,脚趾很美,一尺六寸纤细的腰,跳舞时漓江总替她担心会折断。有几幅他只画脚,或者手,在细节处极尽唯美,非常缠绵。
第二天一早,路过巷口的邮政所寄出去。想象着收到信时许颜的样子,会微笑吗,会神情激动地拆开吗,还是找个无人的地方慢慢地读?想一下子看完,又怕一下子就看完了。会吗,她会吗。
生活如此千疮百孔,只有在这细节里,还有点滴的快乐。
当年打电话只能去邮电局,漓江走进去,盯着话筒独自微笑出神,邮局的工作人员早已对这个隔三差五来发神经的男人见怪不怪了。他并没有拨过电话,因为许颜家没有。可他是那样地想听听她的声音。
没有等到许颜的回信。尽管漓江每次都将住址写得详细清晰。然而他不怪她,他为她没有回音找来借口:她功课忙。那些信,她看到了,也就好。
想让自己不抱希望,仍是朝夕等待,哪怕只是她的只言片语。又会觉得自己是在给她找理由,丧气不已。可还能怎么办呢。漓江就在这矛盾的焦灼里,渐渐失去平和,渐渐愈加想念。
漓江生日那天,下了班之后,他走在这个城市街头,到处都是灯光,冬天刺骨的风掀起夹克,冰凉的皮面领子贴过脸颊。他继续往前走,一直一直走,前面有间便利店,看得见热烧卖的广告牌,露出小小的角,招呼他进去。
他买了一瓶啤酒,坐在便利店前的台阶上,一口一口地喝。身后的便利店门时不时被不同的人们推开,叮咚地发出零星的声音,有人在看他,他也在看人。
终于不能停止思念。在这样漫长的,近乎放逐的远离,还是思念。思念。
许颜。他白裙短发的姑娘。
仿佛听到她在问他:“你在哪里?”神情清淡,不见得有多忧伤。多数情况下,她是个面容平静的女孩。
“你在哪里?”
“这里。”
“是哪里?”
“这里。”
每个星期六,漓江都会定时地看一场电影。午夜场的。电影院里往往很空,冷风直往身体里灌。而电影讲的是什么故事,男人女人说了什么话,都不放在心上。
他所要求的不过是买一盒香烟,和一瓶矿泉水。然后在漫长的90分钟里,等待电影结束。
正文 5
一辆银色的别克迎面开过来,车窗映着正午的阳光,晃了宁琥珀一脸。闭眼的瞬间,眼前铺天盖地的红。小时候她常常这样,对着午后最猛烈的阳光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满世界的红色,她把这种红色,叫做幸福。
仿佛幸福就是这个模样的。
天气非常好,蓝色的天空,干净得宛如无人,愈加空阔辽远。
十分钟后,她侧身走进路边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拿起一瓶祁门红茶,从挎包里掏出零钱,忽然发现看店的年轻人有干净漂亮的面孔,她笑了。
拧开手中的瓶子,喝口清凉的水,微微出汗的皮肤干燥下来。恍惚中听见有人说:“琥珀吗?”
停下,回头。便利店门口自动售货机旁边,二十多岁的男人,灰色衬衣,手里拿着刚买的香烟,眼睛里带着即使在阳光下也不会错过的笑容;正有些不能置信地看着她。
琥珀笑出来:“啊,皓皓,是你?”
龙皓是宁琥珀在家乡哈尔滨的中学同学。两个人的交情长达十数年。大家都是聪明的孩子,课业非常棒。他是阳光的男生,很调皮,常常逃课打游戏机,那时还是电动游戏,《街霸》之类的。他上课十几分钟才慢吞吞地来,不喊报告就扬长直入,考试不够半小时就交卷,目空一切的猖狂。可恨他那样傲慢,成绩依然优异。
班里所有的女生都给龙皓笑脸,天天有人乐意买早餐送到他桌上,吃完了,垃圾还让别人扔。他被宠坏了,邻班女生写来的情书,他折成飞机在教室里飞,一边偷看琥珀的反应。他是真心喜欢她,坐在她后排,天天看她的头发发呆,忍不住轻轻地,轻轻地扯下一根来。她感觉到了,回头朝他笑。他就在这笑容里一再不知所措。
班上唯一能和龙皓争第一的是林睿诚,一个非常秀丽的女生,笑起来如同铃兰花开。琥珀永远是第三,不管第一名和第四名之后的名次是如何风云变幻。她甚至可以甩出第四名50多分,却和第二名相差半分。就连老师们都觉得这一现象很有意思,送她外号
“坐三雕”,坐三望一也。
当年的宁琥珀扎马尾辫,年少轻狂,字写得潇洒别致,嗓音清甜,在校广播站担任播音,睿诚是她的好友,任编辑。她们每天都会有合作,睿诚负责采访,编写,琥珀播出来。两个人都是性格开朗的女生,况且还有这层共事的关系,彼此之间没有一般学业竞争对手之间那样,互相较着劲。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加上龙皓,他们三人,是学校里著名的“金三角”,在无数国家级竞赛里,捧回奖状奖杯。连分管教育的副市长都去他们几家拜年,希望将来这几个孩子当中有人能拿个全省高考状元回来。
两女一男的组合如此惬意,连下早读出去吃早餐都要一起。炎热的夏天午后,背古文到索然无味,龙皓总会溜号,到小卖部买冷饮,他的矿泉水,以及两个蛋筒:睿诚的草莓味,琥珀的巧克力味。
睿诚和琥珀的座位隔了三排,一下课,她就跑到琥珀身边,亲亲热热地搂住她,说不完的小女生心事:昨天看过的琼瑶,班里某个男生多情的目光。讲到得意处,两个女孩格格地笑,旁若无人。
初二时的省际英语竞赛,两人都没有当回事,意外失了手,本来是校方预料中的两个一等奖都归了别的学校。睿诚和琥珀对并列第二的结果并不在意,丝毫没料到接下来会迎来教导主任的雷霆大怒。
那天是星期一,上午第一节物理课,教导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冲坐在三组第一排的琥珀招手,待她出来,又让叫出睿诚。
他开始训话,语气非常严厉,睿诚听了,不服气地顶了几句。当时这位年近40岁的教导主任事先才从校长那里碰了钉子出来,见到林睿诚竟然出言顶撞,怒不可遏,当场发作,拖着睿城直奔校长办公室。他的嗓门很大,动作粗暴,竟然骂出非常市井的俚语,那些话语很是不堪,连隔壁班正在授课的教师都出来看了看,更不用说琥珀的同班同学了,都朝窗外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校长是位涵养很好的中年人,他先是批评了教导主任行事冲动,对受惊的睿诚进行安抚。待倔强的睿诚平息下来,训斥起这两位学校寄予厚望的学生来。之后要求两人每人上交一份检查。
睿诚仍不服气,联想到刚才教导主任的举止,摔门而去。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孩子,向来骄傲。
校长错愕,对琥珀说:“现在的小孩,脾气还真大……”话音未落,琥珀就冲了出去。睿诚向操场跑去,琥珀跟在后面,飞快地追。睿诚停住时,琥珀正赶到她身旁,被她一转身抱住。
琥珀抬头,看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神情倔强,眼神刺痛。
那么年轻,不懂得藏住脾气,因为成绩优异,被捧上了天,几时受过辱骂?睿诚不能忘记当时的羞辱。
就在那天,睿诚对琥珀诉说了自己的家庭。貌似神合的父母,终日的争吵,眼泪、训斥、摔盆砸盏。
琥珀被睿诚抱着,听见她喃喃地说:“琥珀琥珀,我们永远这么要好下去,好吗?”
琥珀说:“好。”
“知道吗,琥珀,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我知道,诚,我知道。”
“答应我,做我的精神支柱好吗?”睿诚抬起泪眼,扳过琥珀的肩,问。
呵,将这样巨大的命题托付给对方。并用到“精神支柱”这个词。说者严肃,听者虔诚:“好。”
那个周一的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