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浪剑飞舟 更新:2022-02-15 22:37 字数:4765
大梁的江山不稳,勋贵圈儿里自然也不太平。文臣一党中属陆、秦、刘、林四大世家尤为显贵,其中又以沛、诤二位国公的陆家居首。武将一党当首者是刘家姑爷,手握虎符的瑞亲王,当今皇帝的亲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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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光一十六年。
太阳将将滑下山头,宫里便有内监出来掌灯。撑着蒿子将一排排的风灯挂上檐,经夜风一吹便飘飘摇摇地摆动,有几分凄凉之态。
养心殿里头立着许多人,几个内阁大臣惶惶不安地在寝殿外打望,脖子伸得老长,生怕将寝殿里太医的话听漏半个字似的。
明黄的牙床上躺着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双眸半睁半闭地虚掩着,眼珠子已经不那么清明,隐隐有几分浑浊。脸色蜡黄一片,怎么瞧怎么恕L皆旱恼剖绿讲悸拮拥拿嫔香溉蛔魃负跻ò椎暮朕弁迅降烂济鼐澜嵩谝黄穑肷我裁凰党霭敫鲎帧?br />
立在一旁的敦贤皇后登时急了,双眸微微红着,拿起手帕揩了揩鼻子,抽泣道,“向大人,皇上的病前儿还不那么严重的,怎么转眼就卧床不起了,您倒是给个话儿啊。”
太医脸色很不好看,徐徐将皇帝的手腕子放进锦被,站起身子朝皇后抱了抱拳,身子微弓道,“娘娘,皇上的脉象虚实不定,老臣无能,着实不明其中缘由。”
皇后的眼睛霎时更红,抽泣得更加厉害。
敦贤是刘家的嫡女,从皇帝还是太子时便嫁过去了,老夫老妻二十几年,若说感情不深是不可能的。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一个人,在景仁宫里用过晚膳还看她写了会儿字,有说有笑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一旁的宫娥抚着皇后的背安慰她,“娘娘别伤心了,皇上虽龙体欠安,好好调理调理也便好了。人谁没个小病小痛的,将养些时日就过去了,您别哭,没的让皇上听见更伤心。”
碧清是敦贤的陪嫁丫鬟,从她还是姑娘时便开始侍奉,已经几十年的光景,自然什么都拿捏得清楚。这番话似乎隐隐说进了心坎儿里,皇后心头稍稍缓过来几分,眼底也不那么红,只掖着眼角,朝四下里望了一番,疑惑道,“严烨呢?怎么不见他。”
一旁候着的内监立时回她,“回娘娘,厂公大早便出宫办差去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说着便听见宫门外头的内监扬着嗓子唤了句,“严厂公到。”
一个身条儿端直的挺拔男人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这人的一副皮囊长得很精妙,且不提那双深眼和高鼻梁,便单是一张唇就别有风味。他的唇生得薄,两边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天生含着三分笑意。
缓步走进养心殿,外室里候着的一众位高权重的大臣见了他,皆是不约而同地笑脸招呼,“严厂公。”
严烨眼中的神色温润如玉,他淡淡嗯了一声,双手微动便解开了领子上的结,身后跟着的内监连忙上前几步将他的披风接在手中,又恭敬地退到了一旁。他这才将修长白净的手抬起来抱了抱拳,客套了几句,眼神不经意地同沛国公来往了一遭,两人立时心照不宣。少顷便又撩开帷帐进了寝殿。
一眼瞧见了哭哭啼啼的皇后,他颀长的身形微微弯下个弧度,沉声道,“臣参见娘娘。”
敦贤随意地摆了摆手,捂着鼻子哽咽地望着他,“太医说瞧不出皇上的病症,厂公看该怎么是好?”
刘家几房全是儿子,只出了刘皇后和瑞王妃两个嫡亲闺女,自然是掌上明珠呵护备至。豪门大家里的勾心斗角她并没怎么尝过,是以皇后的性子温吞,甚至有几分软弱,与皇帝成婚后也是一贯地贤良淑德。遇见了大事便招架不住,往往只一味地哭,知道东厂本事大,便事事依托仰仗。上一任的东厂督主是严烨的干爹赵长德,他对这个皇后的性子也是了如指掌。
其实愚昧没什么不好的,只管乖乖听话,蠢人的下场往往比聪明人好。
严烨面上的神情沉静,朝皇后微微笑道,“娘娘别急。”说罢便又睨着向太医,声音霎时冰凉刺骨,“向大人,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朝廷养着你们,如今却连皇上的病症都诊不出来,太医院是吃干饭的么?”
一众太医被吓得大汗淋漓,“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掌事朝他抖着声儿回道,“微臣无能,微臣无能,还望厂公恕罪,望皇后娘娘恕罪……”
这番话隐约颠倒了些什么。
严烨俊秀的眉微微拧起,一旁的敦贤却似乎没什么反应,仍是抹着泪花儿抽泣。
他低低地叹出一口气,故作无奈地朝皇后建议道,“娘娘,自古逢厄便要冲喜,紫禁城多时没有过喜事了。今皇上抱恙,臣以为,不如为皇上选些肃雍德茂的官家女入宫,也添些喜气。”
听了这话,敦贤的脸色一滞。皇帝同自己恩爱有加,宫里已经许多年没有大选过了,如今……她皱皱眉,迟疑道,“厂公,这……”
严烨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禁觉得好笑。这个皇后好歹也是三十好几的人,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身为一国之君的妻竟然还会生妒。然而他面上却一丝不露,耐心劝道,“娘娘,如今皇上人已经这样了,您还顾得了其它么?无论如何,皇上的龙体才是最紧要的,您说呢?”
这话说得有理。敦贤眼中隐隐透出几分决然,思索了半晌便缓缓地颔首,沉声应承道,“好,既然如此,选秀之事本宫便全权交给厂公来办了。”想着又觉得欠了些什么,便加了几句,“这些日子朝中事多,辛苦厂公了。”
严烨笑了笑应了声是,便缓缓旋身走出了寝殿,身后的内监连忙加紧了脚步跟上来。外室的一众朝臣已经将他同皇后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头都有几分不安,皇帝病重,冲喜并不是桩奇怪事。而怪就怪在选秀之事是从严烨嘴里说出来的。
东厂的手段天下无人不知,奸宦们一肚子坏水儿。如今东厂的督主同沛国公走得近,此番该不是内有文章吧?
几人埋着头想着。沛国公的心情似乎很愉悦,笑盈盈地朝严烨招呼了一声,“厂公好走。”
他朝几个大臣虚虚抱拳,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始终跟在严烨身后的内监叫桂嵘,是他前年收的徒弟,做事麻利头脑灵光,替他办事从不拖泥带水,总的来说也是个好手,将来培养培养不难成器。
北方初冬的天气已经很冷,呼出一道气便成了圈儿白烟子,桂嵘麻利地替他系上披风。严烨步履从容地往东厂走,桂嵘跟在他身后打望了一番他面上的神色,试探着道,“师父,沛国府家大业大,徒弟听说这样的世家女都不是省油的灯,将陆家的小姐迎入宫,万一她让您不省心怎么办?”
严烨唔了一声,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刘皇后也是世家女,你瞧她如何?”
刘皇后?桂嵘怔了怔,那不活脱一个蠢笨的软柿子么?语调里头夹杂着几丝轻蔑,道,“徒弟瞧她,不怎么。”
“……”严烨笑了笑,伸手抚了抚蟒袍袖子底下的一串乌沉木珠子,“不过刘皇后算是个特别,陆家姑娘应该没有她那么好糊弄,好歹也是沛国公的嫡长女,不过也不打紧,再难缠的人也有收拾的法子,何况她父亲和东厂是一条船。”
桂嵘闻言嘿嘿笑了两声,回道,“师父说的是,再难缠的人咱们东厂都有法子收拾住。”
可不是么?几十年前东厂没有大狱的时候,还得事事看锦衣卫的脸色,而如今世道已经变了。自打提督东厂设了大狱,锦衣卫便开始听东厂话了。想那九门提督进东厂的大狱前多神气威风,十八般酷刑一一吃一遍,还不就服服帖帖问什么说什么了?
严烨走着走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看了眼桂嵘,说道,“瑞王昨儿是不是送了封帖子来?”
桂嵘点头,“说是瑞王妃又生下了个小爷儿,祝百天,请师父您明日去吃百天酒。”
刘家女儿的肚子倒是争气,如果没记错,这一胎已经是刘姓王妃给瑞亲王生的第三个儿子了。他脸上的隐隐浮起几分笑容,慢慢悠悠道,“小桂子,你说说,这百天酒我去是不去?”
桂嵘的脑子精,跟在严烨身边儿好歹也两年的日子了,东厂的人都过是刀尖儿上讨生活,就是榆木疙瘩也开窍了几分,想了想便回道,“徒弟看,该去。虽说咱们东厂现在和沛国公在一条船,但瑞王那边儿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严烨无声地勾了勾唇,没有答话。
两人无言地又行了会儿子,便远远瞧见了位于东安门北侧的东厂府衙。严烨前脚刚一踏进大门,后脚便跟着进来一个人,是东厂的千户,叫姚尉,他怀里抱着一大摞的奏折,沉声道,“督主,今儿的折子呈上来了。”
他嗯了一声,撩了撩衣袍坐在了花梨木椅子上,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个青玉古铜鼎,地龙烧得暖烘烘的,他松了松袖口将双手探出来,浑身的凉意似乎在一点点褪下去,总算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江北涝灾,赈灾的银子拨下去了么?”他面上随意道。
“拨下去了。”姚尉埋着头沉声回道,又说,“照您的吩咐,三百万两白银。”
严烨微微颔首,火光映照下的眼眸有几丝迷离,仿佛氤氲在水中的墨迹,飘渺而流丽,徐徐又道,“瑞王妃又诞下个小世子,替我备一份儿礼,金银玉器都行,拿得出手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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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来生
干冷了许久的临安终于落下了雪,像是憋了太久一般,鹅毛样的雪簌簌地从天上掉下来。
沿着临安城的长街往北行上半日的光景,便能瞧见三间兽头大门,上书——诤国府。再往北走远些,又有两只威武的大石狮子坐在两旁,盈着满口满面的风雪,家丁小厮分列两旁,钉子似的。门匾上的字儿使金漆了,便是“沛国府”。
松风园的厢房里头此时却是一派哭天抢地。
沛国公同诤国公是亲兄弟。沛国公一房是长房,夫人姓秦,便是陆妍笙的娘。此时,这个平日里端庄贤淑的长房夫人正倒在身旁婆子的怀里哭得快要晕厥过去,口里还不停地喊道——
“我的儿啊,我的笙姐儿,好端端的你爬什么树……”说着又狠狠一巴掌掴在一个小丫鬟脸上,那丫鬟弱不禁风,被这道耳刮子硬生生打翻在了地上,捂着脸一劲儿地哭。秦夫人气急道,“该死的蹄子,小姐要往树上爬,你不会拦着么!看看,这下摔出大祸了吧,若是小姐醒不过来,我活活扒了你的皮!”
小丫鬟也顾不上脸上的痛,从地上爬起来跪着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夫人饶了奴婢吧,绕了奴婢吧……”
心里则是悔不当初。
外人眼里的陆府大姑娘,芙蓉如面柳如眉,性子温婉贤淑又端庄大方。然而真正的事却只有陆府自家人才晓得,他们的大小姐年纪轻性子顽劣,在外人面前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成日里不是上房揭瓦就是爬树下河,端是一刻也安宁不下来。
这不,方才硬要往一颗老松树上爬,谁也拦不住,一众丫鬟婆子在一旁吓得直打摆子。才一个晃神便见小姐一脚踩滑从树上摔了下来,一昏迷便是整整一个时辰。
要是大小姐醒了过来,自己顶好被从一等丫鬟给降下去,月例少拿些平日的伙食也差些。然而,要是她醒不过来,恐怕自己的这条命就得搭进去了……
玢儿越想越害怕,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屋子里混乱一片,这时候又听见门外的丫鬟传话,“习大爷来了。”
接着便见一个翩翩贵公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穿着一件二色百蝶穿花的墨青箭袖,束着长穗宫绦,罩着一件冰蓝织锦的鹤氅,面若秋月,眉目间满满是焦急。
一踏进门便望见秦夫人哭哭啼啼,朝牙床一番打望,却见陆妍笙紧闭着双眸躺在月洞门四柱床上,不由更是忧心。上前一步扶过秦氏的手臂,说道,“母亲,笙姐儿怎么了?”
秦夫人泪流满面,拿着绢帕不停地掖泪,捉着儿子的手抽泣了好几声才吐出一句话,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丫鬟狠声道,“让这个蹄子说!”
玢儿哭得几乎岔气儿,这才又将方才陆妍笙是怎么爬树又是怎么失足复述了一遍。陆彦习在一旁听得咬牙切齿,怒冲冲喝道,“真是荒唐!堂堂沛国府的大姑娘,竟像个村野丫头,传出去让父亲的脸面往哪儿搁!”
秦氏见长子发怒,连忙劝他,“你妹妹年纪还小,出了这样的事还骂她做什么呢?大夫来了说只是受了惊没什么大碍,却这会儿都没醒过来,真是急死个人了。”说着又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