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2-17 13:09      字数:4771
  佛那是世上最快乐不过的游戏。
  靖裕帝一抬手,将那本《黄庭经》从沈昭媛手中猛然抽走,喝道:“不要玩了,你该睡了—往日都是乖乖的,今日怎么恁地胡闹?我可要生气了。”
  紫薇正玩得兴起,忽然手中一空,整个人勃然变色;但见靖裕帝将那本书珍而重之地合起,收回怀中,眼中当即凶光大作,便伸出手去,想要抢夺。
  靖裕帝冷冷望着她,一把扭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甩向一旁,口中道:“昭媛,你再没有规矩,便要吃点苦头了。”
  沈紫薇伏在地上,亟亟喘气,纤纤玉腕上赫然现出几个鲜红的指印。她却似不怕疼,更仿佛完全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顶着一头纷乱的乌发,挣扎着又要起身—却忽然被另一双手拦住。
  沈青蔷扶起她,从一旁的梳妆匣子里,随手拿出一面菱花小镜,递在紫薇手中,轻声哄道:“紫薇乖,不要闹。给你这个玩,好不好?”
  —沈紫薇愣愣望着镜中那披头散发的陌生女人,似乎呆住,双手握着镜子,突然哀哀号哭起来。
  沈青蔷转头吩咐面色铁青,手指死死抓着妆奁不放、直抓到指节泛白的玲珑:“你跟着兰香,去把昭媛娘娘的‘安神汤’再端一碗来,要煎得酽酽的,懂吗?”
  玲珑恍若未闻。
  青蔷咬牙喝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玲珑,你、还不快去!”
  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长,玲珑终于将手中的妆奁缓缓放在一边,对靖裕帝叩拜,站起身来,步履稳健地走过去,将兰香搀起,扶着她,向外间去了。
  第四十六章 黄庭(3)
  沈青蔷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总算略松了些。她转头望着靖裕帝;当今天子赫然也在望着她,满眼若有所思的目光。
  沈青蔷猛然将头别了过去。
  —沈紫薇依然在哭。一边哭,一边还笑着,口中喃喃自语不休。
  “……陛下早就知道了?”沈青蔷突然开口,问道。
  靖裕帝依然望着她,终于点点头:“昭媛只要睡着了,便会叫悟儿的名字,朕再猜不出,就是傻子了—你们不也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沈青蔷轻轻一笑,再也不说什么。
  靖裕帝倒颇感诧异似的,问她:“你难道不想问朕,为什么不怪罪昭媛?”
  沈青蔷缓缓摇了摇头,轻声回答:“皇上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否则皇上也绝不会是皇上了。”
  靖裕帝一愕,轻哼一声:“你倒似真有几分聪明的。”
  沈青蔷依然淡淡一笑,答道:“谢皇上谬赞。婢妾斗胆,还请皇上移驾。何况……何况昭媛娘娘喝了药,今日怕是无法侍君了。”
  靖裕帝微眯着眼,慢声吩咐:“过来,扶朕起身。”
  青蔷还未回答,早已呆若木鸡的点翠却忽然醒悟过来,连忙道:“是,奴婢这就……”
  靖裕帝断喝一声:“滚出去!”
  点翠身子摇晃,几乎跌倒。
  青蔷叹息一声,点头道:“点翠,不用了,你出去吧……”
  点翠颤抖着,哆哆嗦嗦爬起身来,东倒西歪地出了门。
  —殿内只剩下沈紫薇的哭声笑声,剩下她旁若无人的低语声,以及摇曳的烛火。
  沈青蔷慢慢走了过去,躬身扶万岁起身—却冷不防靖裕帝忽然一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拉入自己怀中。
  “你叫什么?告诉朕—沈家的女人。”靖裕帝一手钳着青蔷的肩,另一只手紧贴着她的面颊,探入她盘叠的乌发深处,将她的整张脸扭过来,朝向自己。
  沈青蔷只觉被一股大力拗住头颈,疼得她几乎流出眼泪来。勉强维持着沉静态度,轻声答:“婢妾青蔷。”
  靖裕帝笑了,笑容如铁,像夏日里咬着碎冰粒般反复斟酌这个名字:“青蔷、青蔷……朕记住你了,你是个难得的聪明女人—朕喜欢你……青蔷,你有想要的东西吗?绸缎?珠玉?还是想当朕的妃子?朕今天心情很好,你可不要丢掉这个机会。”
  —沈青蔷垂下眼,轻声道:“若可以,请皇上放婢妾出宫吧……”
  靖裕帝的一双瞳人突然紧缩,指上加力,几乎陷进青蔷的肌肤里,他哑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沈青蔷强忍着痛,不卑不亢回答:“婢妾幼时身不由己、懵懂愚钝;入宫绝非婢妾本意。皇上若真愿意赏赐婢妾,便请赐还婢妾一个自由之身吧。”
  靖裕帝死盯着沈青蔷,满脸惊骇交加的神情,简直把青蔷看成了一个阴曹地府里蹿出来的鬼怪,而绝不是个活生生的美人。他粗声喘着气,面孔痉挛,身子瑟瑟发抖……终于,咬定了一口森森白牙,厉声喝道:
  “朕不准!朕绝不准!你们都想抛下朕,抛下朕一个人在这鬼地方,朕绝不会叫你们称心快意!无论你活着,还是你死,你这一辈子都注定留在这宫里,朕不会放你去任何地方!”
  —说完,将青蔷猛然从怀里推开,径自站起身来,大踏步而去。
  待他的脚步声走远,待外厢太监宫女们的喧嚣越来越浅淡下去,沈青蔷终于喘出一口气,仰面躺倒在红毡上;只觉浑身的力气都已用尽,一丝也提不起来了。虽有些莫名其妙,但这一劫……似乎是渡过了,只是……只是……方才,滴落在她手背上的滚荡的水点儿,那究竟……是什么呢?
  —珍珠帘子掀开,有人从外间走了进来,将她从波斯地毯上扶起来,却是玲珑。
  “主子……”她说,声音哽咽。
  “别哭,”青蔷笑道,“若连你都哭了,我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们都活着,都还活着,所以还不到哭的时候……走吧,搀我回去……”
  第四十七章 乞巧(1)
  未几,便是七夕。无论是天上的仙女,还是世间的佳丽,对女人而言,这许是最重要不过的节日了。各宫各殿早早便抬出香案,供奉名贵香料及时鲜瓜果—自然,更少不了那装在华丽针匣里的乞巧针。
  时近黄昏,却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点翠连忙指挥着小乔子和小梁子将香案又抬了回来,站在屋檐下,望天兴叹道:“七夕节的相思泪啊,他们该是见到了吧?虽然一年一次,但总是能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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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翠脸一红,啐他:“小皮猴子,贫嘴呱嗒舌的,可讨打!”
  小梁子一心玩闹,当即大呼小叫起来。
  忽然,帘子一动,玲珑从屋内出来,冷着脸道:“主子在休息,你们还这般不省心,真的是无法无天了不成?”点翠一吐舌头,连忙跑向后厢,口中道:“我这就去预备‘巧果’……”小梁子则更是精乖,一见玲珑出来,早已溜得不见人影儿了。
  玲珑依然冷着脸,一转身,掀了帘子进屋去,对屋内坐着看书的沈青蔷回禀道:“主子,外头下相思雨了。”
  沈青蔷的目光依然落在书页上,微一点头,淡淡道:“是吗?七夕的雨,原来还有着这样的名字啊……”
  玲珑迟疑片刻,轻声道:“那主子……今夜……”
  青蔷抬过头来,对她一笑:“今夜是七夕,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人人都要出来乞巧的,我说得可没错吧?”
  玲珑眼睛一瞟,正瞧见窗口悬着的那盏莲花灯。窗子开着,这温暖的、粉色的光辉,透过纷乱的雨丝,却不知会照进谁人的心中。
  玲珑垂首道:“奴婢愿织女娘娘庇佑主子,乞巧得巧,万事顺遂。”顿了顿,又道,“……便如灯节那日一般。”
  青蔷望定她,笑了,说道:“玲珑,那可有劳你了。”
  “相思雨”下了并不久,酉末入戌的时候便停了。香案又被挪了出来,这一次,更是密密堆满了各色物件,从胭脂水粉到红枣桂圆,通通衬以红绸,点翠亲手整治的面炸的“巧果”也端了出来,上面抹着黄澄澄一层蜜糖,显得格外诱人。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天上层叠的云影豁然洞开,如镜的幽蓝夜幕高高悬于众人头顶。点翠站在香案边,一直抬着头向天上望着—河汉灿烂,那牛郎织女真的在空中相会了吗?
  香案摆在距平澜殿有一段路程的凉亭之上,四年前锦粹宫尚未没落时,这里曾是各处妃嫔娘娘们赏景玩月的绝佳妙处,每到佳节,免不了无数争风吃醋的好戏—如今却只便宜了她们几个,将这霁月光风,堪堪独占。
  点翠站在亭外,翘首企盼良久,终于见到玲珑手捧针匣,引了青蔷姗姗而来。为讨彩头,宫内乞巧的针都是特制的,针孔宽大,十分易穿。沈青蔷来到香案前,先称赞了点翠炸的“巧果”,又和两个小太监说了一番闲话,这才跪拜下去,默默祝祷,最后对天焚香,叩首三声,便算全了礼。玲珑早已捻着七根排好的“乞巧针”送到她手里,另一边点翠则递上极韧的一根丝线,青蔷笑着接过来,趁着璀璨星光,将七枚针尾轻松穿过。
  点翠忙拍手笑道:“主子是心巧手巧的!”
  青蔷也笑道:“可不如你嘴巧……”说着站起身来,“你们也来拜拜吧,讨个吉利罢了,不白折腾这一场。”
  点翠巴不得答应了一声,却又反应过来,问道:“主子,怎的?您这就要回去了不成?”
  沈青蔷点点头:“拜也拜了,巧也乞过了,我想去看看昭媛娘娘—总也不大不小是个节日,那边,怕是冷清得紧。”
  点翠早一手排针,一手捻线,口中道:“那主子您等等我,我眨眼就好了的。”
  可毕竟是分心二用,失了求祷的诚挚,手上一颤,那针只穿过去六枚,正巧卡在第七枚中,功亏一篑了。
  点翠跪在那里,几乎都要哭了。还是玲珑过去,另排了针线给她,说道:“方才那次算是你替我乞的,我这就陪主子过去,你在这里虔诚拜过,再好好乞自己的吧。”
  第四十七章 乞巧(2)
  点翠起身,忙道:“那怎么成?”可玲珑早扶了沈青蔷,远远去了。
  点翠怔怔望着她们的背影,终是复又跪下,口中嘟嘟囔囔不休。旁边站着的小梁子忽然一笑,打趣道:“点翠姐姐这个再穿砸了也无妨,就当是替我穿的,也是一样……哈哈……”
  点翠怒瞪他,口中喝道:“你还笑?你再笑,小心我用针扎你!信不信?”
  小梁子忙摆手道:“我信的,我自然信的……哈哈……只是,点翠姐姐,你还是用心穿吧,可小心没扎到我,反扎到了你自己—到时候,你那个念念不忘的人,怕是要心疼的吧……”
  点翠顿时臊得满面通红,口中却半句狠话也讲不出来了。
  这一边几个人不住玩闹,娇声笑语远远传开。那一边,玲珑手上提着一盏纸灯当先引路,主仆二人默默走在荒草蔓生的小径之中。
  眼见离了平澜殿,转过一道花墙,玲珑忽然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主子。”她开口道。
  “怎么了?”黑暗中沈青蔷的一双眼灿若星辰。
  玲珑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您……真的要去流珠殿吗?”
  青蔷忽然笑了:“自然……不是。”她说,用一种分不清是严肃还是戏谑的口吻,“你有你的‘打算’,我也有我的‘打算’,如此而已。”
  “那您怎么……怎么……”玲珑竟有些无措,一时之间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才好。
  青蔷笑着,替她将想说的话说完:“那我怎么不瞒着你了?说实话,我从没想过能瞒住你的,我的那些‘秘密’,对你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吧……”
  玲珑极缓地点了点头,斟酌良久,回答道:“我知道是有这样一个人在的……去年冬天,实在冷不过的时候,您就出去过一次……第二日,便有人送了新炭来的。”
  青蔷又是一笑,叹口气:“果然还是瞒不过你……说实话,我今日之所以对你不加隐瞒,只不过因为我们平静的好时日,怕是要到头了;若彼此之间还不开诚布公,再遇到前日那样的状况,迟早要出事……玲珑,我从没把你、把点翠……或者把死去的杏儿和染蓝当成奴婢,我想你也明白的。”
  玲珑又点了点头,口中道:“玲珑明白。”
  青蔷续道:“若可以,其实我也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想知道你的‘秘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怕将自己的‘秘密’剜腹剖心给你看,你明白吗?”
  玲珑似乎一愕,终于还是执拗地摇了摇头—只是摇头,并不回答。
  沈青蔷叹息一声,笑了,挥了挥手:“……那也罢了,当我没有说过就好。”
  玲珑驻足良久,脸色惨白,忽然开口道:“主子,今夜之事,实在突然,玲珑要……好好想一想……才能回答您。”
  青蔷微笑:“那是自然,无论结果如何,给我一个答案—我在等着。”
  玲珑也笑了,点